當黑白二老離開的時候,屋內衆人的心臟就像是被重錘錘了一記,快蹦出嗓子眼。很難想象兩個看上去半截身子埋在土裡的老人能迸發出如此強烈的殺氣,很純粹,恍若萬軍踏馬逐鹿。離開前黑衣老人丟下一句話,說是西夜只有兩個月的太平時間,兩個月後牛鬼蛇神魑魅精怪該來的還是要來,到時候管你王室武家還是姓慕的小娃,都只能自求多福。
躺在地上被抽空力氣的武蠻動彈不得,視線始終落在牀榻上不住喘息的男子身上,尹磊渾身僵硬,後背已經被汗水打溼,略顯單薄的衣衫緊貼在後背肌膚上,勾勒出與男人背道而馳的玲瓏曲線。小春子等嚇破膽的奴才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就算當年面對龍顏大怒的武天秀也不過如此。唯獨默不作聲的皇甫方士一直等到二老離開後才收回鎖定在背影上視線,垂首眯眼若有所思。
這一夜,冬暖閣外的黑甲將士如臨大敵,落日前又新添三千甲士守衛,這些體重超過一百六十斤的戎甲漢子個個髯須豹眼,面目可憎,一看便是長年在死人堆裡摸爬滾打的人。
有從冬暖閣前快步走過的閹奴宮女出奇看見除了黑甲士兵外,三名身着六獸呑炎鎧,七名身着三獸呑炎鎧的上將軍和中將軍也赫然在列,乖乖,那可是將軍級別的人啊,還只是在守門?他們雖然知道冬暖閣裡住的是誰,依舊無法掩飾心底最深處的震撼,連先王武天秀也沒享受過如此待遇吧。
第二日。
早朝時兩歲的新王武雍被抱上黃金龍椅,陪小傢伙一起來的還有一位宮女一位閹人,宮女是太后黃氏的貼身侍婢,也是小傢伙的奶孃,長得水靈靈的,一對花白胸脯煞是惹眼,束身的女服幾乎快包裹不住那對爆炸,露出一道惹人遐想的深白溝壑。
兩年前還是貴妃的黃氏懷起龍嗣,深喑後宮陰險詭計的黃氏挑選出一個最信任的婢女送出宮外,然後在武雍出生一個月後,那名婢女去而復返,和走時胸前的小荷才露尖尖角不同,可謂偉岸至極,便做了武雍的奶孃。
被喚作初雪的奶孃手裡拿着個畫着老虎頭的撥浪鼓,不停安撫着不安的幼主,倒是小傢伙黑黢黢的眼珠子看也不看撥浪鼓一眼,一直盯着初雪俯下身子時露出的兩坨顫抖雪白,張開肉嘟嘟的小手,咿咿呀呀叫着。
大殿下立着三十幾位年過半百的大臣,饒是見慣後宮旖旎春事的婢女此時也禁不住臉紅,主子想吃,不喂又不行,但總不能就在衆目睽睽下掏出來吧。
婢女臉色羞得緋紅,掐一下像是能滴出水來。
好在主持朝會的皇甫方士瞧出這一幕,朝婢女侍女了眼色,示意把幼主抱到後面去餵奶。婢女這才如臨大赦,抱起小傢伙武雍小跑着輕輕去了後殿。
朝會上鮮有大臣發言,皇甫方士自然不會奢望這羣尸位素餐的老傢伙一上來就大獻殷勤,冷眼旁觀半柱香時發現現在的廟堂幾乎分成兩派,一邊是以太宰楊公博爲首,還對先王武天秀心存幻想,期盼後者有朝一日還能重掌西夜。另一邊則是以陳直爲首,舉薦賢能,推行一系列大刀闊斧改革。
楊公博在朝多年,又是武天秀的國丈,爲人處世面面俱到,在朝中攢下不俗口碑,而且他也是唯一一個這些年能在都仲景和孫雲浪之間信步閒庭的大臣,知保持中立,就事論事,絕不輕易選邊,所以有人說他是朝中的公平子,就連孫雲浪任攝政王時也對他禮讓有加。
陳直已經從都仲景手中接過象徵左相的三花黃紫冠,官職上穩穩壓住楊公博一頭,不過興許是圓滑慣了,陳直沒提出一條方案都會主動詢問楊公博。當然,楊公博不是那看不清形勢的人,既然陳直能坐上左相之位,自然和冬暖閣裡的那位有莫大關係,他不會傻到一上來就和那人作對,宣同門外那個萬人坑裡的三萬屍骨還未糜爛,他可不想再去添磚加瓦。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大抵就是這個意思。
……
御花園裡的小蓮花池一如往常平靜徜徉,入秋後很多夏花逐漸枯萎,內務府的花匠們這兩日忙碌着挖掉枯萎的花束,換上已經培育好的秋菊,再過個把月的時間就是秋菊盛開時節,以往宮裡的娘娘們都喜歡在這個時候賞花,同樣也是先王們最喜歡過來的時候。
四方石亭內,已經恢復精氣神的慕北陵雙手撐在圍欄上,望着一平如鏡的小蓮花池面默不作聲,他今本來打算過來找找黑白二老,昨天發生的事已經聽尹磊細緻講了一遍,包括二老臨走前說的那番話,很不巧過來的時候沒有見到二老身影,問花園裡的花匠也不知道。
慕北陵沒有傻到滿宮中去找,似這等高人若真想藏起來不讓你找到,估計就算削尖腦袋也別想看到半點衣角。
身型魁梧似鐵塔的武蠻靠在石柱上,雙手環胸,換上六獸呑炎鎧的男人重拾虎將之風,皮膚黝黑,虎眉倒豎,顯然還在對昨夜被禁錮之事耿耿於懷。一個老頭一隻手就讓他束手就擒,這讓領怒馬踏中原的虎將很是鬧心。
白衣翩翩勝雪的尹磊坐在石凳上,手中把玩一塊不知從什麼地方撿來的雪白石子,這個比女人看起來還要妖嬈的男人似乎天生喜歡白的東西,他和同樣雪袍白衣的楚商羽倒是登對,只可惜是個男人。
慕北陵指着小蓮花池中央還沒完全凋謝的映日荷花說道:“元帥府的青蓮碧池雖然不比小蓮花池大,但裡面的花看起來更嬌豔,暢舟遊池也好,摘一葉遮頂舒躺暖陽也罷,那些文人墨客不是最喜歡這種接天貼地的事嗎,宮裡的那些個嬪妃貴人應該不全是些胸大無腦的女人吧,怎麼也該有兩三個舔過墨拿過筆,怎麼就看不到她們過來?”
尹磊手肘抵在石桌上,將雪白石子託在掌心裡,看稀奇般盯着石子喃喃道:“或許是怕吧。”
慕北陵愣了愣,將視線從荷葉轉向油綠的池水上,這綠色,綠的滲人,“怕?也對,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誰知道水下有什麼,估計真要放幹這一池水,露出來的枯骨就夠撿上個三天三夜,呵呵,小蓮花池,先生說蓮花是佛家渡厄普善的寶相,現在卻被用在一個萬人坑上,是不是有點諷刺?”
美目含波盯着石子一眨不眨,尹磊笑而不語。
慕北陵抽回視線,回頭瞥了眼這個最不應該是男兒身的男人,兀自嘆息一句:“可惜這副皮囊了啊。”
尹磊猛的擡頭剮了他一眼。慕北陵乾咳兩聲,連忙轉頭看向別處,岔開話題道:“你說二老說的一個月時間是指什麼?南元?夏涼?漠北?還是被稱爲最有機會一統東州的蜀涼?”
尹磊收起石子,站起身撣去衣衫上的塵埃,他的職責只是負責玄黃旗事務和眼前男人的安危,至於其他事,他不想考慮,也不願意多費腦子,“該吃藥了,我去拿過來。”尹磊轉身輕輕離開。
慕北陵自嘲一笑,像是在對牛彈琴,悄悄回頭恰好見到頂在白衫上輕微晃動的翹臀,渾圓,“咦,屁股長大了?還是衣服穿小了。真他孃的可惜啊。”
咻的一道破空聲從白衣男子手中射出,雪白石子攜着男子的幽怨爆射而來。
武蠻閃電般擡起手,石子“啪”的一聲被他穩穩接在手心裡。
慕北陵聽見那句“下次再敢胡說,我就扔刀”時趕緊眼觀鼻,鼻觀心,默唸着“真是天下唯女子和尹磊惹不得啊”,逗得武蠻憨笑不止。
慕北陵白他一眼,沒少和自己做些脫了褲子放屁的男人還是像以前一樣憨厚,只要有他在,自己就像多了件保命甲,慕北陵很不願意男人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還重,每當說起這事時男人都會掏出那句“俺給姨娘保證過,要你好好活着”。
慕北陵拿他沒辦法,就像聽尹磊說昨夜即便拼着惹怒兩尊大神的風險,男人也要悍然出手,這要是在他清醒時,說什麼也要當頭呵斥男人一頓,他孃的,老子的命比你多不了幾個錢,慕北陵嘆了口氣,感慨道:“傻蠻子,你不該爲了我惹那兩個老頭啊。”
武蠻裂開大嘴,嘿嘿笑起不說話。
慕北陵也被氣笑:“笑啥?命差點沒了還笑得出來?不許笑。”
憨厚男人立刻收斂笑容。
慕北陵無奈搖頭,朝男人伸出手,男人像是一愣,隨即把握在手中的石子拋給他。慕北陵轉身手扶欄杆,將雪白石子遠遠拋進池中,“咕咚”一聲,激起圈圈漣漪,慕北陵喃喃道:“啥蠻子,下次看清楚對手再出手,要是打不過你的,你就是把他按在地上踩兩腳我也不說啥,要是打不過的,就乖乖站着。”
武蠻歪着腦袋笑容不減,用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吐出兩個字,“俺不。”
尹磊很快去而復返,過來的時候身邊還多了個人,太后黃氏,這個身披鳳冠霞帔的女人說起來年齡並不大,熬了二十多年就身居太后之位,不知道該說是幸事還是不幸事。
黃氏過來的時候沒有帶宮女下人,或許是知道將軍不太喜歡大擺排場,她還沒那個膽子敢觸怒這位強勢奪朝的狠人。擔心安危?算了吧,沒見這小蓮花池周圍站了不下一千的黑甲將士,這還只是明裡的,暗裡藏着多少還不知道呢,反正黃氏聽過男人身邊還有姑蘇夜部守衛。
尹磊快黃氏一步走進石亭,將燙龍的官窯龍瓷藥碗遞給慕北陵後就站到一邊。
黃氏立在石亭的臺階下,十指扣在腰間,欠身施禮後拜道:“哀家參見將軍,將軍千福。”
慕北陵一口喝完湯藥,眉頭下意識縮緊,這傢伙又在藥里加黃連,而且還是他孃的沒熬好的黃連。慕北陵沒好氣瞪了尹磊一眼,尹磊乾脆對那眼神視而不見。慕北陵恨恨放下碗,這才黃氏說道:“末將如何敢擔太后如此禮數,來,進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