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官道時已是深夜,有甲士在此等候,告知運糧車被送回城中,傷員也都暫時安排在城防驛站。慕北陵不做停留,帶領隊伍直奔驛站。
進城後,朗日帶隊回去復明,慕北陵再三感謝,目送他離開。三小隊的女兵在驛站司役帶領下進去休息。
驛站前院中,阮琳將慕北陵拉到一旁,讓他俯首下來,湊到耳旁問道:“凌隊怎麼辦?”
慕北陵道:“什麼怎麼辦?”
阮琳嗔道:“笨啊,我是說凌隊要是知道他的人被折磨成那樣,還不得急暈過去。”
慕北陵一拍腦門,心想:“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一小隊的女兵被樑霍手下折磨的不成人形,凌燕現在還不知道,要是被她知道了,還不鬧個人仰馬翻啊,估計老子都脫不了干係。”一想到凌燕發瘋的模樣,他冷不丁打個寒顫。他道:“我哪知道怎麼辦,你們女人發起瘋來九頭牛都拉不住,走一步算一步吧。”
阮琳瞪他一眼,道:“那要不要現在告訴她。”
慕北陵趕緊搖頭道:“別,連着幾天都沒閤眼,我還想睡個安生覺,明天吧,明天你再告訴她。”
但聽見讓自己告訴凌燕,阮琳擡手作勢欲打,慕北陵縮了縮頭,做個噤聲手勢,阮琳恨恨拂袖,急道:“憑什麼我說,你怎麼不去說。”
慕北陵揖道:“女人家好說話些嘛,行了,就這麼定了,我困了,睡去了。”剛想走,忽聽凌燕在另一邊問道:“你們兩個幹什麼呢?鬼鬼祟祟的。”邁步走來。
慕北陵心裡有鬼,隨口打哈哈:“沒呢,阮隊和我聊聊心事。”話剛落時,只覺腰間嫩肉別人捏起轉了大圓滿,他疼得“噝噝”直叫,臉上卻不敢露出半點異樣。只聽阮琳在背後嬌斥道:“老孃和你聊個屁的心事。”
凌燕站到面前,眼神掃過二人,突然道:“有事瞞我?”
慕阮二人登時齊聲回道:“沒有!”
凌燕笑道:“你們兩個什麼時候這麼有默契了。”
慕北陵也笑道:“所以才聊心事嘛,那個……我困了,先去休息了,你們也早點睡。”剛邁開步,又被凌燕叫住:“等等。”
慕北陵問:“還有事?”
凌燕道:“誰知道我的人在哪。”
慕北陵心下一緊,悄悄和阮琳對視一眼,硬着頭皮道:“那個,凌隊,你看時候也不早了,她們應該早就休息了,這兩天大家都累壞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明天再說怎麼樣?”
阮琳緊跟着說道:“對,她們肯定都睡了,明天再說吧。”
凌燕狐疑看向二人,看得慕北陵暗中捏把冷汗,沉默幾息後,凌燕才道:“也好,讓她們好好休息。”
慕北陵暗鬆口氣,俯身順手擺出“請”的姿勢,道:“凌隊阮隊,這邊請。”
凌燕笑罵聲“有病”,率先走開。
慕北陵和緊跟上的阮琳再交換眼神,均從對方眼中察覺到濃濃無奈。
這一夜慕北陵沒去找武蠻林鉤,接連幾天的急行軍讓他早已疲憊不堪,若不是還帶着隊伍,他早就想倒頭大睡。回到房間連沾血的鎧甲都懶得脫,直接倒在牀上呼呼大睡,直至天明。
朦朦朧朧中,慕北陵只覺有人在門外叫喊,艱難睜開惺忪睡眼,見窗戶上有光透來,他渾渾噩噩呢喃道:“天亮啦。”翻身坐起,腦中還一片混沌。
門外叫喊聲再起:“慕北陵,你給老孃出來。”
慕北陵扣了扣額頭,不耐煩道:“誰啊,大清早還讓不讓人睡覺啊。”只聽“彭”的悶聲傳來,慕北陵被嚇的睡意全無,睜眼看去,窗戶下有塊拳頭大的石頭正哐啷打轉,竟然有人敢朝自己房間扔石頭。慕北陵登時來了火氣,吼道:“誰啊。”
門外怒聲再傳來:“你說老孃是誰,快給老孃滾出來,不然老孃就殺進去。”
一連三個老孃傳入耳中,慕北陵這下才真正清醒,心想:“凌燕大早上不睡覺在這幹嘛呢?”腦中突然閃過昨夜前院一幕,瞳孔猛的縮緊,又想到:“她該不會知道了吧,完了完了,肯定知道了,這下怎麼辦……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四下張望,房間除了這張牀外,別無他物。“跳窗戶?他孃的,這房間怎麼不在背後開兩道窗戶。”慕北陵將那些建造房屋的人罵了個遍。
凌燕在門外再吼道:“慕北陵,老孃只給你三息時間,再不來我就進來。一……”
慕北陵長吐口氣,默唸:“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咬牙翻身下牀,徑直走向房門,將門打開。
此時迴廊上不止凌燕一人,阮琳也在,就站在凌燕身後半丈,低着頭,一副委屈模樣。迴廊兩側還有同樣被驚醒的三小隊女兵,以及幾個驛站司役。
慕北陵一見阮琳樣子,便知怎們回事,連忙朝凌燕陪笑道:“凌隊,這麼早啊,有什麼話咱們進來說,進來說。”凌燕冷哼一聲,看也不看他,擡腳進房。慕北陵向阮琳做個進來的手勢,阮琳趕忙搖頭,慕北陵暗罵聲“沒義氣”,走過去一把將她拉進房間,關上房門。
凌燕坐在牀邊,興許是屋裡空氣有些渾濁,她微微蹙眉。
慕北陵和阮琳站在門口,誰都不敢上前。
安靜了片刻,凌燕一掌拍在牀弦上,木頭碎落一地,她吼道:“慕北陵,你之前和我說的什麼?我的姐妹都完好無損的回來了?”
慕北陵尷尬笑道:“不是……都在嗎?”
凌燕豁然起身,再吼道:“這叫完好無損嗎?”
慕北陵無言以對,悄悄看向凌燕,忽見凌燕眼中閃動淚痕,他暗自嘆息。
凌燕揚起頭,強壓下奪框清淚,顫聲道:“她們都是和我一起走過來的姐妹啊,現在弄成這樣,你讓我怎麼再去面對她們?她們以後還怎麼生活?怎麼嫁人?”接連三問,屋裡陷入死寂。
過了好久,慕北陵才嘆道:“這件事我已經叫林鉤讓所有人都不得再提。”
凌燕怒極而笑,道:“就這樣了?別人不提,她們就能忘嗎?你憑什麼保證那些尚城的士兵不說,你,你,你……”
慕北陵被逼罵到此,也是上來火氣,斥道:“你什麼你,不就是被幾條狗咬了下,怎麼?就不活了?當兵的要是連這點都承受不了,乾脆死了算了。”
凌燕豁然起身,蔥指指來,吼道:“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遍。”
阮琳見兩人槓上,忙扯了扯慕北陵衣角,又快步走到凌燕身邊,說道:“他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慕北陵冷哼一聲,不領情道:“我怎麼就不是那個意思,她們是人,我兄弟就不是人了?蠻子現在還生死未卜,那我該找誰鬧去,找他阮琳?還是找你凌燕。”
凌燕猛的被問住,停在胸前的手指開始不停顫抖,眼眶飛紅,兩行清淚頃刻間奪眶而出,隨後曲身坐下,嚎啕大哭。
阮琳一邊安慰凌燕,一邊狠狠瞪了慕北陵幾眼。此時見凌燕傷心模樣,慕北陵也暗罵自己說話語氣太重,想上前說點軟乎話,又不知從何說起,便乾脆老實站在門後。
突聽敲門聲響起,慕北陵不耐煩道:“又是誰啊。”
門外傳來林鉤嗓音:“老大,是我。”
慕北陵壓下火氣,打開房門。林鉤剛想進來,一眼見到正哭的傷心的凌燕,嘴角猛的抽搐,擡至半空的腳掌半天不敢落下。
慕北陵伸手將他抓進來,再閉上房門,說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林鉤點頭哈腰,不停擠眉咧嘴暗看凌燕,張口半天也沒崩出一個字來。
慕北陵擡腳踹去,吼道:“怕什麼,凌隊阮隊又不是外人,有什麼事快說。”
林鉤道:“那我真的說了。”
慕北陵怒目瞪去,林鉤旋即說道:“那個,小珂她,自盡了。”
林鉤話音剛落,慕北陵只覺心臟猛顫,臉頰不受控制的急速抽動,他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暗道:“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凌燕還在生氣,小珂又走了,真是要了老命啊。”想到這些忍不住怒視林鉤,悄聲道:“你傻啊,這種事怎麼能當着她的面說啊。”
林鉤委屈呢喃道:“明明是你非要讓我現在說的。”
慕北陵氣結。
牀邊,凌燕聞言如遭雷擊,眼神瞬間呆滯。哭聲掩下,取而代之的一種令人害怕的安靜。
阮琳當場呆立,以手掩口,滿眼驚恐。
慕北陵張開嘴,想說話,但不知道該說什麼。
房間再度陷入死寂。
直到小半個時辰過去,凌燕忽然站起來,面無表情走向房門,阮琳不敢阻攔,林鉤也下意識朝一旁退了退。
凌燕經過慕北陵身邊時,驟然駐足,頭也不回的冷幽道:“你要是能把樑霍背後那個人揪出來,老孃從今往後任你調遣。”話畢,推門而出。
慕北陵立於原地,揉揉鼻尖。一息過後,忽然喃喃道:“你不說,我也要把他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