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碧水關百里,尋常馬匹腳力需耗費三四時辰,慕北陵胯下戰馬屬紅鬃馬之上品,腳力了得,百里之距僅用不到兩個時辰,來到碧水關時適逢交糧百姓進城。
慕北陵尋了城角一顆小樹拴馬,悄悄步行至關前,倚在城牆下的擋牆小心觀察,大戰將至,關門緊閉,僅留一小門供人進出,門前由兩隊士兵把守,另有十餘甲冑衛士來回巡視。
漠北朝士兵的裝束與西夜朝迥異,漠北朝地處東州極北,物產匱乏,多牛羊,故士兵多以牛羊皮革做甲,鐵片輔之。
關門前衛士檢查森嚴,進城之人必搜身,搜物,裝袋糧食也要以刀尖刺,確認無誤後方才放行。慕北陵並未在那些人中見到尹磊王良,心知他們應該已經進城,不由再贊尹磊易容奇術高超。
視線四下掃去,關前地勢開闊,一眼能將三裡內盡收眼底,未見王堅身影,暗道:“這傢伙不會也混進城去了吧。”想想也不無可能,說不定是尹磊將他也易容樣貌,亦或跟着其他家的人一道進城。
身貼城牆,冬日牆面冰冷,慕北陵下意識挪開身子,忽見砌牆石塊間有縫隙,足夠抓手,這些砌牆巨石皆一人之高,攀爬卻也不難。然而再向上看,頓時打消念頭。城牆上每隔十步有哨孔,平時用以放哨,戰時則能抵禦攀牆之敵。透過那些哨孔無法觀察正下方情況,下面也難以看清上面。但他深信哨孔定有兵把守,貿然上去很容易會被發現,到時引來守軍注意,必有麻煩。
左思右想不得入城之法,慕北陵倒也不急,此時至少聽不到關內異動,表示尹磊他們尚且安全。索性坐在城牆下,既來之則安之,急也無用。
如此過了一會,正悉心觀察關門時,驟聽不遠處有車輪軋地聲傳來,慕北陵心臟一緊,趕忙看去,只見半里開外有模糊車影,暗呼“不好。”慌張後退間又見車前有牛影晃動,方纔鬆口氣,心道:“原來是運糧的百姓。”猛又想到:“不對啊,我穿的可是夜行衣,要是被人看見難保不驚動守軍。”想着乾脆迅速退去夜行衣抱在懷裡,露出雪白內衣。暗想“還是不行。”急中生智,就地翻滾,白衣頃刻間沾上塵土,他還不放心,抓起一把泥土塗抹在臉上,抓亂頭髮,這才重新半靠半坐在城牆下。遠而望去就如邋遢乞丐。
牛車越行越近,慕北陵眼皮微眯,視線卻緊緊鎖定牛車,再近些,瞧見車上有一牛把式手持長鞭,着乾淨布衣,旁邊還有一老人,骨瘦嶙峋,一路過來不停掩嘴咳嗽,氣息起伏不定,有病入膏肓之狀。車上則裝着足足十幾袋糧食,壓得車輪嘎吱作響。
車近身前,慕北陵眯眼假寐,只聽車輪行進聲逐漸放緩,片刻後,驟聽見那牛把式道:“吳老頭,你瞧,竟然有個乞丐在這裡。”
被喚作吳老頭的老者咳嗽道:“咳咳,四爺,快進關吧,等交了糧食我也好抓些藥吃。”
那牛把式道:“慌什麼,又死不了。”
慕北陵始終未睜眼,聽那牛把式說完,只覺有顆石子打在身上,他蜷了蜷身子,翻身曲腿繼續假寐。旋即聽那牛把式笑道:“喲喲,睡的還真死。我說,嘿,那誰,起來起來。”
慕北陵方纔許許睜眼,故意努起嘴,用滿是塵土的手揉了揉眼睛,虛聲道:“誰啊。”
牛把式嘿嘿一笑,揚鞭落在慕北陵身旁,“啪”的一聲響,慕北陵登時驚得彈地而起。牛把式招手示意他上前,然後道:“要飯的?”
慕北陵咧嘴傻笑,不語。
牛把式樂道:“嘿嘿,他媽的遇到個傻子。”笑罷揚揚下巴再道:“喂,要飯的,餓了沒?想不想吃飯啊?”
慕北陵仍舊傻笑,口中直呼:“飯……飯……”
牛把式再笑道:“來,跟在爺的車後面,爺帶你吃飯去。”慕北陵連連點頭。卻聽那老人怯道:“四爺,這,不合規矩吧,要是被那些官爺發現你私帶人進城,是會殺頭的啊。”
牛把式冷哼道:“老子都不怕你怕什麼?這一大車糧食難不成你給老子搬回去?”
老人畏懼的縮了縮頭,牛把式再罵道:“你個老不死的,老子好心帶你進關就不錯了,你也不看看你們村這一季才收了多少糧食?讓老子怎麼給上面交代,你倒好,管起老子的事來。”
老人連連咳嗽,慌忙道:“別生氣,別生氣,都是我這老不死的錯,四爺您大人大量,別往心裡去。”
慕北陵聽得真切,心道:“原來這牛把式是替關中送糧的,聽他口氣,應該是特意到哪個村子收的糧食。”悄悄瞄了眼一車糧食,又想:“如今正值冬末,這麼多的糧食,應該不是十幾戶就能湊到的。”忽想起中軍帳裡的沙盤上,碧水關以南確實有個村莊,方纔瞭然。
那牛把式哼了幾聲,揚鞭打在牛身上,牛“哞”的叫出一聲,邁蹄向前,牛把式叫道:“要飯的,跟上啊。”
慕北陵邊跑便嘿嘿傻笑,口中叫着:“飯……飯……”
很快來到關門前,牛車衛兵攔下,那牛把式與老人皆快速下車,牛把式面朝近前的衛兵,不住點頭哈腰滿臉笑容。
慕北陵蹲在車後悄悄打量。
只聽那衛兵道:“喲,狗四,今天回來的早啊,這次怎麼樣啊,收到不少糧食吧。”
牛把式陪笑道:“有勞高爺掛心,混口飯吃而已,哪裡比得上高爺您吃皇糧。”
那衛兵哼笑一聲,目光繞過牛把式,看向老頭。牛把式忙道:“他是上堡村的村長吳老頭,高爺您以前見過的。”衛兵點點頭,走近車邊,猛見蹲在後邊的慕北陵,“黍”的橫槍胸前,喊道:“什麼人?”
慕北陵聞聲故意瞪大眼睛,張大口,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指長槍,口中發出“咿咿呀呀”的驚恐聲。
牛把式搶先跑來,哈藥點頭道:“那個,高爺,他也是上堡村的人,是個傻子,我這車糧食不是有這麼多嘛,就想他來幫忙搬下,高爺您看,就行個方便吧。”
衛兵低頭瞥了眼矮半個頭的牛把式,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慕北陵,冷道:“關裡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人不能進。”
牛把式靜了片刻,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袋,悄悄塞進衛兵腰帶,低聲告道:“上堡村的上品菸葉,小的記得高爺愛好這一口,這不就給您捎了點。”
衛兵眼皮微擡,看了眼鼓脹的腰帶,清咳一聲,拍了拍牛把式肩膀,道:“下不爲例啊。”
牛把式連連諂笑道:“下不爲例,下不爲例。”
衛兵舉槍隨意刺了幾袋糧食,隨後朝門前喊道:“放行。”牛把式和老頭急忙跑上車,驅車向前。慕北陵此時還坐在地上,口中“咿咿呀呀”不停。那衛兵擡腿一腳踹在慕北陵腰上,笑斥道:“他媽的還不跟上。”慕北陵怪叫一聲,連滾帶爬跟着牛車進關。身後傳來那衛兵陣陣笑聲。
隨車進關,沿路向前走了二十丈,再轉左五十丈,牛車緩緩停在一座二層小樓前。牛把式縱身躍下,屁顛屁顛跑進樓內,那老人則老實坐在車上,慕北陵開始打量四周。
這關內,東面百丈外有石砌關樓,樓高三層,頂蓋金羚,四角有翎羽飛燕造型,正面懸掛三旗,從左至有依次書“碧水”,“漠北”,“風”,便是碧水關旗,漠北朝旗,與風姓帥旗。關樓左右立有兩塔,同爲石砌,高八層,塔頂豎沖天紅木,塔身有鐵鏈纏繞,威嚴陰冷。
慕北陵見到“風”帥旗時,眼皮陡然沉下,這姓氏數年來一直縈繞心頭,傷父之痛,亡母之殤,皆是那姓氏所爲。
關樓左方有場門,門以高木而制,兩旁矗立哨塔,塔頂有哨兵守衛,場門緊閉,內裡不時傳出士兵抄練之聲。關樓右方則是一條通往內裡的官道,其側有房屋林立,曲則迂迴,看不清狀況。
牛把式很快去而復返,拉起牛鼻上的套繩往小樓側面走去。慕北陵緊隨其後來到側門,這裡有人接引,牛把式上前與之寒暄幾句,便拉車進門。
門後是一處露天小院,此時院內排滿了人,皆是趕至關內交糧的百姓,院北側立有石臺,一師爺打扮的中年人正執筆記錄,記錄完後便有專人收取糧食。
慕北陵站在車後仔細尋找尹磊王良的身影,目光落至隊伍中間時,陡見昨夜所見的老翁老嫗,心知便是尹,王二人。此刻似有所感,老翁扮相的尹磊回頭看來,與慕北陵視線相接間,尹磊不由自主愣了下神,隨即趕忙輕戳老嫗扮相的王良,王良旋即看過來,也是稍有一驚。
慕北陵輕微搖頭,朝二人使去眼神。牛把式恰好過來,見他呆立亂看,擡腳便踹,吼道:“給老子的,傻站着幹什麼?還不快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