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馬廄,便如到的世外桃源,凝心靜氣,慕北陵大有不吐不快之感,他素來不是小肚雞腸之人,但那燭離顛倒黑白強壓一頭卻委實氣的不輕,心想若再來一次,定要斬那燭離於刀下。
且說皇甫方士靜心凝聽,待他吐露完,壺中茶已見底,皇甫方士起身去櫃子,拿來個拳頭大小的明黃布包,小心翼翼打開。包裹打開時,清香四溢,片片嫩綠枝葉靜躺,猶似初春枝頭新綻的嬌葉。
慕北陵嗅之渾身清爽,輕聲問道:“這就是猴魁?”
皇甫方士點點頭,把茶壺遞給他,道:“統領可替我清洗茶壺?”
慕北陵道了聲“好”,見壺底尚有茶葉殘渣,提壺欲倒掉。皇甫方士笑起搖頭,阻他動作,道:“統領如此清茶壺,是清不乾淨的,有茶渣在裡面,下一泡茶就會變味。”說時遞來一尺長木夾,木夾端頭微彎,較夾身粗些,說道:“此物名爲茶夾,專門用來清理茶渣,統領可用這個。”
慕北陵尷尬撓頭,結果茶夾,細心清理。
皇甫方士用小勺舀出茶葉,鋪平在宣紙上,片刻後,紙上可見點點水痕,便是嫩葉中的水分被吸出,皇甫方士道:“猴魁溼氣重,水分會包裹香氣,所以煮茶之前須得先將水分祛除,如此煮出來的茶纔有天然糜香。”
慕北陵看他動作嫺熟,弱聲道:“北陵受教了。”
皇甫方士笑了笑,話鋒輕轉,道:“統領可知茶道六君子一說?”
慕北陵搖頭
皇甫方士一邊撥弄鋪開的猴魁,一邊喃喃道:“茶道六君子,茶筒,茶則,茶匙,茶漏,茶夾,茶針,茶筒用以放置茶葉,茶則,茶夾可配合清理茶葉,茶匙舀茶,茶漏濾茶,茶針清理茶漏,六者相輔相成,但凡想煮一壺好茶,六者缺一不可。”
慕北陵心想:“先生說這些做什麼?我又不會煮茶。”卻聽皇甫方士繼續道:“這六者名爲茶道六君子,有陳設之用,有使器之用,分工不同,作用也大不相同,便如列國之朝堂,朝臣之間相輔相成,又相互掣肘,難有一家獨大,卻可幾家爭鋒。”
慕北陵手上動作逐漸變慢,細細品味箇中含義。
皇甫方士見狀,拿過茶壺再清理一番,往壺裡加水,墩於爐上,待水開時,把猴魁一點點放入壺內,加蓋,煨火,小火慢煮。
重新包好茶葉放回櫃子,他棲身坐下,繼續說道:“那燭離,官居二品郎中,又是仲景堂的副堂主,統領可知仲景堂非是扶蘇纔有,西夜獨據東州西北九城,仲景堂在每個城裡都設有分堂,可想而知這些醫官的勢力有多大。”
慕北陵暗暗盤算:“九座城中都有仲景堂,豈不是說整個西夜一家獨大?仲景堂中醫士頗多,無論黎明百姓還是朝中將臣,哪個沒有生瘡害病的時候,那麼這些人或多或少都與仲景堂有聯繫。”想之暗驚,如此龐大的勢力關係網,非是隨便之人可以撼動的,旋即問道:“依先生說來,那燭離的勢力確實大咯?”
皇甫方士笑着搖了搖頭,道:“非是燭離勢大,而是仲景堂勢大,他能如此有恃無恐闖令尹府衙,便是仗着仲景堂這個後盾,外人也正因爲仲景堂,纔對其禮讓三分,統領此次讓他吃癟,燭離爲人小肚雞腸,今後定會找機會報仇。”
慕北陵哼道:“這等攀炎附勢之小人,來就來,莫不是我還怕他不成。”
皇甫方士道:“非也,統領心胸,天下難見,這等小人不理也罷,他橫便由他橫去,待時機成熟再收拾也不遲。”頓了頓,忽然問道:“現關中太平,無外敵侵擾,屬下思來想去都想求教統領一個問題。”
慕北陵悉心道:“先生請講。”
皇甫方士沉吟片刻,方道:“敢問統領可有何志向?”
慕北陵一怔,不知他爲何問這個問題,踟躕間忽想到落雪山中的古月老怪,口中酸楚,深吸口氣,嘆道:“先生有所不知,北陵少小便見過太多的殺戮暗算,本想安平過完一生,奈何老天不公,我父生命垂危,尋藥之際遇一奇人,答應替我父續命療傷,卻開出藥費,要這東州半壁江山,若先生真想知道我之志向……”言至於此,苦澀更濃,低頭苦笑道:“便是這東州大陸。”
皇甫方士添柴火的手微微凝滯,躬身靠近爐火,半晌不動,火罐映在他臉上,面色靜若沉水。
慕北陵見其不動,心想看來是被我這滑稽志向嚇的不輕啊。俯身拿過皇甫方士手中的柴火,蹲在爐口邊,一點點架起柴火。
皇甫方士沉默許久,直到壺中茶水再次沸騰,頂起茶蓋,他才趕忙提起茶壺放於地上,頗有些心疼道:“唉,一失神就煮過頭了,這茶,不香了。”作勢要倒,被慕北陵攔下,說道:“上好的茶葉,只是火候過了點,倒了可惜,我這一輩子難得品到如此好茶,先生若願意,全給我喝吧。”
言罷也不等皇甫方士答話,搶過茶壺斟滿茶杯,待茶涼後一杯一杯豪飲下肚,似喝烈酒一般。
皇甫方士微微笑起,道:“統領不但心胸寬廣,更不拘小節,屬下佩服。”言罷停頓些許,忽道:“半壁東州,統領之夙願,亦爲我之耒願,亂世紛爭,雄主方據,若統領不棄,屬下願爲統領效犬馬之勞。”說完起身退後一步,雙臂前伸抱拳,單膝跪地,叩以大禮。
慕北陵大驚,慌忙側身一步,躲過跪拜,上前將其扶起,怪道:“先生何用如此大禮,跨快請起。”又道:“北陵知先生大才,天下有勢之人比比皆是,先生跟着北陵,倒是墮了先生名頭。”
皇甫方士搖頭道:“伯樂知千里馬,卻不知千里馬亦挑伯樂,屬下甘願事統領爲主。”
慕北陵嘆道:“先生如是說,北陵好生感動,只是要得這半壁江山何其困難,到時拱手讓人,便如半世煙華,鏡中水月。”
皇甫方士大笑,道:“我只求登頂一覽衆山小,便是鏡中水月,看看足矣。”
慕北陵聞言感激涕零,拉着皇甫方士的手,猛的就地跪下,皇甫方士一驚,欲拉他起來,卻動不得分毫。
慕北陵道:“先生恩義,北陵無以爲報,北陵不能許先生天下,但明月鑑心,北陵願與先生攜手以看天下。”
皇甫方士再將他拉起,連道幾聲好,二人相視,沉默片刻,忽然放聲大笑。慕北陵以茶代酒,二人推杯互敬。如此般,一壺過了火候的猴魁茶,不一會便見底。
皇甫方士拉他坐於牀上,說道:“天下紛亂,欲得天下者,必掌兵者,眼下統領首當要務便是依靠西夜軍隊,充實自身。扶蘇關大捷,待朝城危解,屬下料定會有來使邀統領還朝加官封爵,於那時,統領需的盡力爭取將職。”
慕北陵點頭道是,忽笑言:“先生與我既惺惺相惜,何必再用如此見外的稱呼,先生是長輩,以後叫我北陵便是,什麼統領將軍的,聽着生分。”
皇甫方士道:“不可,尊卑有分,該如何叫便如何叫,免得被外人聽見不好。”
慕北陵想想也是,便說:“這樣吧,有外人在的時候隨你怎喊,你我二人在的時候就叫我北陵,可好?”
皇甫方士還想拒絕,慕北陵搶先道:“就這麼定了。”皇甫方士無奈,只得順從,之後又提醒他一定要小心燭離暗箭傷人。
二人一直聊到太陽落山,還有些沒盡興,武蠻過來,說是蔡勇有事過問,慕北陵想讓皇甫方士一同前去,被他婉拒,只得拜下告辭,隨武蠻出去。
待房門輕掩,皇甫方士盯那細微狹縫,漸漸入神,過後口中呼呢喃道:“天將之星,太白中立,破軍貪狼立側,不知七殺何日歸位……”細聲漸掩,屋中重歸寧靜。
慕北陵隨武蠻一路來到關樓處,之前的廢墟亂石已被人清理乾淨,蔡勇坐在臨時搭建的棚子裡,正指揮工匠修築地基,見慕北陵過來,忙起身道好。
慕北陵示意他無需多禮,道:“蔡統領職位高於在下,何須行禮,倒是在下應該給你問好纔是。”蔡勇笑着擺手,慕北陵問:“蔡統領邀我過來可是有事?”
蔡勇從旁拿出一卷皮紙,鋪平在桌上,慕北陵投眼看去,只見皮紙上匯有一石樓圖形,大氣磅礴,線條精妙,連細微處都畫的淋淋盡致,不由讚道:“這是蔡統領繪的?好巧的手啊。”
蔡勇道:“區區圖紙,還不是信手拈來,我邀你來就是想讓你幫着出出主意,你看這裡。”手指石樓西北角,道:“這是關樓正對關口一面,前次漠北人就是從這個地方破壞關樓,我想是不是可以在這個地方加強防禦,以免有敵再攻時,又輕易破壞。”
慕北陵看了看,道:“如此甚好,全憑蔡統領做主。”
蔡勇“嗯”了一聲,隨後面露難色,慕北陵見其模樣,不忍問道:“可是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