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青有氣無力地從地面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向後院走去。百福低頭想了想,也連忙跟了上去。看着眼前這個高瘦憔悴背影,百福心裡不禁一陣同情。
他不心疼嗎?怎麼可能,他是意兒的親生父親,是宋雁蓮的夫君,是史家的子嗣,更是一個想救兒子的能力都沒有的可憐男人。或者,他的痛苦比宋雁蓮還要深吧?史青壓抑着痛苦,安撫悲傷欲絕的妻子。雖然在妻子清醒時,他總是坐在桌男家沉默不語,看似冷酷無情。但妻子睡着時,他依舊會紅了眼圈,心疼自己苦命的兒子與妻子。
已經入夜了,史青也趴在桌上沉沉地睡去,然而宋雁蓮卻慢慢睜開了眼睛。她並沒有隨意動彈,而是先觀察了一下史青的反應,在確定他的確睡着了以後,才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間。大概是害怕弄出什麼動靜來,她連鞋子都沒穿。
百福跟在宋雁蓮身後,也並不懼怕自己會闖什麼禍,因爲她知道自己並不屬於這個空間,只能做一個無奈的旁觀者。跟着宋雁蓮,百福穿過了幾條迴廊,幾個小花園,然後迷迷糊糊的來到了一座孤伶伶的小屋前。
宋雁蓮四下看了看,見沒有人這才輕輕敲了敲門。裡面確實有個人輕聲應了,百福沒聽清楚,但想來也不可能會是別人,一定是可憐的意兒了。聽到裡面人的回答,宋雁蓮似是欣喜若狂,但她很快又冷靜下來,從花園角落的隱蔽之處撿出來了一個包袱,還有一根長長的鐵棍用力撬着。
看來她已經準備好了,想必白天的大鬧只是在做最後一次努力吧?而且就算不成功,也可以轉移一下視線。只可惜她確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面對這樣的情形,她心裡終究應該還是失望的。百福在心裡唸叨着。這位可憐的母親很快就累得滿頭大汗,連手上也不知怎地劃滿了血口,大概是鐵棍上並不光滑吧。百福一動不動地站在旁邊,咬牙切齒地把兩隻握緊的拳頭端在胸口像是在用力,如果百福能幫上忙的話,只怕早就過去和宋雁蓮一起去了。
幸好,門鎖雖然結實但還是被撬斷了。宋雁蓮揹着包袱,抱着一個小小的身軀,向木屋的右側跑去。然而,還沒跑出幾步,她就被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擋住了去路。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相公史青。
宋雁蓮滿面驚恐,只怕遇到奪命利鬼她也不會怕成這樣。原先頗爲秀美的雙眼瞪得圓圓的,嬌豔的臉龐也擰成了一團。她驀地跪在了地上,什麼話也不說,只是任憑淚水肆虐。
“對不起蓮兒,我不能讓你們走,”看着妻子蜿蜒曲折的淚水,史青輕輕地說道,百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的聲音低沉得有些陰鬱。他接着說道,“大哥說的對,我們不能因爲自己,就犧牲史家連同窖裡幾百口人。”
宋雁蓮一邊流着淚,一邊緊緊把意兒抱在胸前:“我們是爲自己嗎?我們是爲了意兒。我們是他的爹孃,如果我們都不爲他,那還能指望誰來爲他呢?”
史青沒有作聲,也沒有動彈,只是在黑暗中望着自己摯愛的妻子。
不捨地吻了一下懷中人,宋雁蓮繼續講道:“你們都是自私的傢伙,害怕惹禍上身,便要犧牲一個無辜的孩童,簡直......不是人!早知道這樣,我當初必定不會嫁給你,省得過得如此窩囊,連自己的孩子也保護不了。”宋雁蓮的聲音清冷了很多,既不像白日那樣瘋狂,也不像方纔那般可憐。
黑暗中的史青輕輕垂下了頭,大概是被戳到了痛處吧?然後,最痛的並不是這些語言,而是隨之而來猛插在自己肩頭的一根銀簪!
“放心吧,它只會讓你暫時麻痹而已,不會死的。”宋雁蓮的聲音冷如冷霜,現在她已經不是一個妻子,而是一個拼死也要保護孩子的母親,“我已經經歷過太多生死,也親見所有的親人慘死。所以今天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即使我死!”最後的四個字,是她硬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就算是並不瞭解她的百福,也深深地感覺到了她的堅決。
然而,又一個聲音從她的傳了過來:“對不起弟妹,你們走不了的。”當看到灰衣短鬚的史家大哥出現並帶着一衆下人時,宋雁蓮徹底絕望了,她尖嘯了一聲,然後昏死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宋雁蓮居然昏迷了三天!這三天裡她不斷說着胡話,而史青則一直牽着她的手坐在一旁。他輕輕撩撥着宋雁蓮的長髮,低聲說道:“就這樣睡吧,睡起來以後,我們再重新生活。你如果不想在這裡,我就帶你離開,反正這裡只要有大哥就足夠了......”他的雖然口中這樣講着,但眼中卻黯淡無光,似乎所有的神采都隨着什麼東西一聲灰飛煙滅了。
聽着史青夢囈般的喃喃低語,百福心頭一陣難過。她聽到周圍的議論了,今天早上意兒就已經被祭了窖,現在已經過了點火的吉時,只怕已經被燒成灰燼了。百福沒有去看,雖然她平時好奇心也挺強,但拿活人祭祀這種恐怖的事情,她並不願意看到,當然也害怕看到。只是宋雁蓮一醒,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慘死,能夠接受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