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過,整個新年算是結束了,陳家日子照舊過,該下地的下地,該鋤草鋤草,寶珠的鋪子還是穩穩當當地開着,雖然隔了個新年月,可鋪子生意照舊紅火。
因她三姑常嚷嚷着腰疼,寶珠便想着今年不再讓她忙活,再請個竈房夥計來,唐寶就負責前堂招呼客人收拾桌子收錢兒算賬的,竈房夥計專門準備食材洗碗上菜。可她三姑卻死活不同意,說是寶珠年紀又小,成日又窩在竈房裡頭埋頭做菜,不管是前臺賬面上的還是後廚裡,怎麼也得有個自家人盯着,再說了,積德爹這一走,她成日也沒個說話兒的人,就在鋪子裡跟寶珠姑侄倆做個伴比去菜市賣菜還省些心哩。
寶珠怕她累壞,便讓她悠着來,只管收錢兒的事,旁的先讓唐寶多照應着,累了就歇着。心裡打定主意等閒暇時瞅個合適些的人來。
潤澤每天傍晚來着一回,匆匆吃了就走,因四月份便是一年一度的院試,時近考期,他比去年還要格外用功些,他每日來了,話也不多說幾句,尤其是過完年後,每日神色愈發凝重,寶珠知道他心裡負擔重,便儘量做些可口又有營養的飯菜,她也不懂那些個詩、書、禮、樂、易、春秋、四書、五經的東西,所以和她三姑倆人都識趣地不在他跟前兒提院試的事,生怕又加重了他思想負擔。
相比起潤澤的滿腹壓力,積德對考試的事兒倒瞧不出一點忐忑緊張來,每日照吃照玩兒,只是該讀書的時候他也認認真真去讀,他的府試考期在二月十號,比潤澤還早着倆月,眼見着也沒幾天的,他不急,反倒陳翠喜成日如熱鍋上的螞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起來了隨時便皺眉唸叨着。
寶珠便常常勸她,連教書師父都說積德腦袋瓜頂聰明,旁人讀個百八十遍才能背下的東西,他卻只看個四五回便記下了,他讀書比旁人晚了好些年,知識卻一點沒落下,前頭啓蒙只學了一年就中了縣試,有了童生的資格,這回的府試一定沒跑兒。
陳翠喜卻說就因爲他腦瓜子聰明,更不叫人省心,說是他前頭在學裡,就因爲腦瓜子太聰明,仗着記性好,一點也不用功,課堂上就數他最調皮搗蛋,得罪了先生不說,加上他做事又不知道收斂,每每學了什麼東西偏喜歡顯山露水的,叫那些個同窗又是嫉妒又是恨,這才生了不少事來,以至於讓學裡退了他。
寶珠笑着說,聰明瞭總比那榆木腦袋好,那時候積德還小,總是依着自己性子來,現在都過了這麼些年了,他年紀這樣大了,平日說話辦事也比從前穩重了許多,心裡早也明白過來了,既然立志要去考秀才,哪裡還會仗着聰明不肯用功?
陳翠喜想了想,也對,笑着說她是急的沒主意了才這樣六神無主的。
積德的院試算的上是三姑家今年的頭等大事,所以等到二月九號那一天,寶珠沒怎麼躊躇就決定結業幾日,陪着陳翠喜一塊跟潤澤上燕州府去,他們提早到着一天,下午便四處託人到到貢院去打點,當晚才尋了個客棧住了下來。
到了跟前兒,陳翠喜反倒收了一臉愁容,整個人輕鬆了不少,只說是愁也沒用,能過不能過只看他明日的表現,若過不了,由不得他,明年還得來,總而言之這秀才非得讓他考中不可,要不那麼好用的腦瓜子,不是白白給他了?
到了燕州府,積德卻神情自若的很,直嘆着氣讓她們別發愁,說是自個有信心着哩,少說也能中個三甲當晚他也不去讀書,反而早早洗了腳歇息了,說是睡的足了明個纔有精力答題。
第二日卯時一刻,貢院開門,積德他們這一批數千名考生就在門口排着長隊,依次在門口接受審查,查的極細緻,連鞋墊子,筆桿子裡都是要篩查一遍的,因寶珠她們提前打點了不少數目,那幾個監察官瞧了他的名字籍貫,便領着他去了一處光線亮敞的位置。
寶珠雖聽她娘提起過,可自個兒頭一回親眼瞧見這樣的陣勢,委實有些吃驚,不過細細一想,古人中了秀才才只算是仕途的起點,潤澤的院試不過也就相當於後世的高考,說起來,府試也就算個小小的中考,這樣想着,心裡反倒安了心。
兩場並考着兩天,積德卻頭一天就交了卷,晚上便出來了,陳翠喜繃着臉兒直怪他沒有多檢查檢查的,好賴也等時間到了才交卷。他卻撇着嘴兒,說是題目簡單的很着哩,府試也就考些簡單的入門,策論是不考的,壓根就難不倒他。
等到三月中旬的時候,縣裡才傳來了消息,說積德的府試過了,得了第二名
寶珠三姑喜的整日笑哈哈的,整個人精神了一圈,一邊兒忙着給積德奶奶屋那邊傳消息,還託人給燕頭村孃家一干人傳了信兒。
得了信兒,王氏果然備着些禮專程來了一回,說是外甥娃兒中了府試,算是自個兒屋裡一件大喜事,怎麼也要來看看娃兒,陳翠喜心裡極歡喜,面上卻也客氣着,說是這回只中了府試,等明年若能院試裡中了秀才,那才真真叫喜事。
陳家老院對這事反應倒不大,只叫良東來了一趟縣裡帶了些話兒,說是他姥姥姥爺聽了消息極爲寬心,讓積德好生再努力,將來爭取考中個秀才。
孃家那邊態度冷淡,好在她妹子翠芬得了消息親自來了一趟,帶了些禮,才讓陳翠喜心裡舒坦了些。
四月初,王氏也放下了地裡的活計趕到了縣裡,同來的還有寶珠小舅,寶珠小妗子正月裡有了孕,身子不利索,他今年沒去外頭做活兒,就留在屋裡種地,潤澤去省城考試,他便陪着王氏兩個一路上照應着娃兒。
因院試定在四月初五,他們便沒在縣裡逗留,王氏只匆匆去鋪子裡瞧了瞧寶珠便走了。從縣城搭車去州府,在州府住一夜,第二日趕早就去省城,約摸晚上纔到,這一耽誤,日子就緊巴,加上去了省城還要四處打點,一刻也不能耽誤。
寶珠鬧着要跟着去,王氏不讓她去,只說有自個跟她舅照應着,讓她啥心都放下。再說,來回不過幾天的功夫,寶珠還小着,成日又忙着生意,就別跟着他們長途跋涉的遭那個罪了。
這些日子天兒慢慢熱了,今年的天氣比去年還乾燥,從二月裡到現在,一場雨也沒落,竈房裡整日悶熱悶熱的。窗戶是有的,只是面兒朝着南邊,一夏天裡,一絲東風也吹不進。
這日快打烊了,寶珠纔有功夫歇一歇,卸了圍裙出了竈房,才瞧着陳翠喜正一個婦人熱絡地說着話兒。
那婦人瞧見寶珠出來了,神色倒有些匆忙,急急忙忙告了辭,一個閃身就不見了人影。
寶珠心裡奇怪,“姑,方纔那人……?”
陳翠喜笑笑,“這些日子常來咱鋪子吃飯,今個才聊上方纔說是想起屋頭有事,急着先回了。”
寶珠思量了半晌,問她:“那嬸子是不是認得我?我瞧着我一出來,她便神色有異,不片刻就急匆匆走了。”
陳翠喜歪着頭想了想,吸溜一口氣,“唷,還別說,她方纔倒打聽你的情況來着,說是這鋪子的老闆是何處人,一會兒又聊到你屋裡的情況,我只簡單與她說了說。”又瞅一眼寶珠,“應該沒啥大事吧?”
寶珠皺皺眉,想她在縣城裡人際關係簡單,除了三姑家就是自己的鋪子,成日也不上別處去,更別提跟人結了怨,忽又想起賀蘭夫人,可又覺着過了這些日子了,她總也不能日日惦記着自個的鋪子吧,再說,兩人之間也談不上什麼恩怨,無非就是承了賀蘭錦的人情,賀蘭婦人有些怒氣罷了。
這事發生的蹊蹺,寶珠也琢磨不清楚,一時又覺着自己多心了,到底也沒多往心裡去,沒多久便拋在腦後,直至五月份的時候,她才漸漸猜測到事情的原委。
到了四月底,縣裡的榜才張貼出來,寶珠從她三姑口裡得了消息,小瘋子一般地往外頭衝,她心裡懸的緊,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奮不顧身從人羣中擠了進去,細細去瞧榜單,一眼就瞧見了潤澤的名字,只不過沒奪上什麼好名頭,只排在十幾位。饒是如此,寶珠也喜的直傻笑,半晌合不攏嘴兒。要知道,今年全縣統共就錄着二十五人。可見,這個秀才中的是多麼不易
急匆匆要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卻在人羣外瞧見了他的背影。
寶珠笑嘻嘻地去拉他的手,“大哥,你中了”
“嗯”他臉上帶着一絲喜悅,“明個就回屋”
這日,王氏早早便起了身,這幾日約摸要放榜了,她惦記着潤澤,一日都不安心,覺也睡不實,生怕他又像去年那樣,放了榜再也不回屋,她略微收拾一番,剛踏出屋門,便聽着外頭有些聲響。
細細聽,那說話兒的可不是潤澤?王氏激動的心跳漏了半拍,一邊兒喊着陳鐵貴,一邊兒就往外頭趕,出了門,潤澤果然就在外頭,他從懷裡支了錢兒給車伕,笑着回頭喚了一聲兒娘,“今個起的早,天不亮就從縣裡出發了,走到鎮上天兒才放亮,這才搭了車回來”
王氏笑着去瞧他的腳,“爲省那三文路費錢兒,鞋都走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