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撇撇嘴兒,對他的說辭不以爲然,速速抽了帕子裝起來,這纔打量起雅間裡的擺設。
雅間被中央一道屏風隔了兩部分,一邊是可供十餘人用飯的大圓桌。而屏風那頭,寶珠湊過去瞧,竟還有供客人歇息的軟榻,軟榻邊上佈置了長桌與長木椅子,上頭擺放着一套新茶具,一籃子水果。
她不由得啞然失笑,若是加上衛生間與麻將桌,擺放幾張舒適的沙發,跟後世的酒樓也沒什麼分別了。
想到他專程來爲自己慶生,面上不由綻放出一個笑,轉過身去,歡快響亮地謝他:“賀蘭哥哥今個謝謝你的款待”
賀蘭錦笑了笑,“寶珠從前在屋裡都是怎麼慶生的?”
寶珠挨着他坐了下來,兩手托腮回憶道:“小時屋裡窮,可每年到了生辰,娘還是會想着法兒的做幾樣可口的菜,也不請客吃酒,就我們屋裡人”頓了頓,又說:“大哥在學裡,很少陪我慶生,倒是思沛哥,每年這時候總會送我一樣小禮物。”
賀蘭錦瞭然一笑,“思沛,我認得,你賣糖葫蘆時總跟着你的那個男娃兒。”
寶珠點點頭,想起從前,便朝他皺皺鼻子,“你那時候可惡的緊,專欺負人,還要找他打一架哩”
賀蘭錦的面色有一瞬間的郝然,他搖頭輕嘆,“日子竟過的這樣快,從遇見你到如今不過只有短短三年時間,這些年我的脾性卻改變了許多。”
寶珠使勁朝他點着頭,“在廟裡再見你時,好像一眨眼便換了個人一般,再也找不到那時的影子了。”
賀蘭錦“撲哧”笑出聲,“這語氣,怎麼聽也像個小大人,難怪你哥常說你早慧”他從酒壺裡斟了一杯米酒,淺淺抿了一口,“我娘從小對我便極爲約束,請了先生來,每日從早到晚逼着我念書,那時我也只有十三四,正是貪玩的年紀,整日想着法兒的跑去玩,上樹下河,摸魚掏鳥蛋,皮得要命。後來回了縣裡,娘終於不再逼着我,反而送我去了縣學,瞧着旁人那樣努力,這才漸漸明白了孃的苦心。”
他這樣一說,寶珠不由得想起了積德,笑的眉眼彎彎,“說來我表哥也是,小時候頑皮得要命,人見人厭,也就是這幾年,忽然間便懂事了”
說話間,門被輕輕叩響,小二引着幾個夥計魚貫而入,這邊一道道擺放着,旁邊的小二便挨個去介紹,說到招牌菜麻辣紅油熗鱔絲時,寶珠不由得睜大眼睛去瞧,見那道菜色黑油亮,軟嫩鮮香,老遠鼻尖便傳來一股濃郁的香辣氣兒,沒等她去細看,小二又介紹起下一道招牌菜,一時讓她有些目不暇接。
待小二夥計們退下,賀蘭錦神色纔有些認真起來:“寶珠也是開館子的,今個帶你來也存了讓你多學習學習的心思,興許對你日後的生意也有些助益。”說着,他拿起筷子,“寶珠嚐嚐口福樓的菜,看看你會做着幾樣兒?”
寶珠稍有不服氣,撇着嘴兒說:“都會做着哩”半晌,又垮了臉兒,悶聲說:“我做的是家常菜,怎麼能跟口福樓一個檔次?”她伸出胳膊指着面前的鮑翅肚羹,咧着嘴直嘆氣,“這樣貴重的材料,尋常老百姓才吃不起哩”又往前指了指,“喏,那道白灼生猛蝦,還有醬翡翠螺花,姜蔥炒海蟹,這三道菜加起來就要二兩半銀子,這一餐下來,頂了我鋪子大半個月的收入哩”
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瞥着身旁神色無動於衷的“多金男”,問:“你帶了多少個錢兒?”
賀蘭錦不解地瞧一眼寶珠,“錢兒倒是沒有,身上裝了十兩銀,咱們吃一頓總是夠的。”
寶珠穩了穩心神,拿起筷子恨恨地去夾菜,決定不再在錢兒的問題上跟他鑽牛角尖,只埋頭苦吃,萬萬不能浪費了十兩銀子。呃……當然也不能辜負了他的好意,專程趁着自個兒生辰邀她出門,其實也是想讓她開闊眼界的吧。
想想自個兒,自打做了生意起,依仗着自己前世學來的本事,便一門心思閉門造車,絲毫也沒有將菜品與縣裡人的口味結合起來。新鮮感固然重要,若是考慮到古人的口味,也能加入時下慣有的菜式,對鋪子的生意也大有助益。
又琢磨着,口福樓這樣大的酒樓,每日光是採購的錢兒,便要用去上百兩銀子了吧,自己的小快餐店,一天買菜買肉也只花着幾百文,儘管生意好,錢兒像滾雪球似地越賺越多,可扣去房租賦稅,屋裡用錢兒的地方還多着哩,目前爲止,賺的錢兒大都送去了屋裡,手頭裡只餘了兩三貫應急。
默默瞧一眼口福樓精緻的桌椅擺設,連餐盤都是特製的陶瓷,碟邊兒印有口福樓的字樣。心裡又是一嘆,看來古往今來,不管在任何地方,錢兒都是不可或缺的好東西。若沒有相當雄厚的財力,怎麼能開得起這樣大的酒樓?想想自個兒的生意,啥時候才能做大,做的更好呢?
吃了五分飽,她暫且停了筷子,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米酒去喝,瞧見賀蘭錦詫異的眼神,笑着說:“一點點米酒,喝不醉的,我前……呃,我酒量好着哩”
賀蘭錦點點頭,“吃了這半會兒,寶珠有什麼想法麼?”
寶珠一連喝了兩杯,臉上起了薄薄的紅暈,掏出帕子擦了一把汗,“想法自然是有的,現如今快餐鋪子客流也穩定,我便想將鋪面做得大些,想着年底尋個大些的鋪面,卻不知那時攢不攢的夠錢兒,大哥明年三月還要成親。”
賀蘭錦不屑地嗤了一聲兒,“縣城裡那些姑娘家,各個像吳氏一般矯揉造作,我是最瞧不上眼的。那吳氏嫁去你屋不過是多了張嘴。”他嘆了一聲兒,“你爹孃一年到頭幹活辛苦吧?”
他說話快人快語,當着對寶珠面兒對她未來大嫂的那一番評價算的上無理,寶珠卻也不惱他,知道他是真性情。便只嗯了一聲,對吳氏不多做評價。
“種地極累,一年四季的,無論外頭酷暑嚴寒,爹孃一大早便起了,成日彎着腰幹上一天的活,年年如此,遇上災年,更是白忙活一場。”說起爹孃的辛苦勞累,她的眼睛微微紅了,“我早早便起了做買賣的心思,就是想讓家人過的好些,可惜現在爹孃還在屋裡種着地。”
賀蘭錦心中一動,忽然便對她生出一股莫名的敬意,輕輕拍她腦袋,“怪不得早早便要出門賣起糖葫蘆,寶珠也是個懂事的。”又笑了笑,問她:“寶珠不是想尋個大鋪面麼,我倒能幫上些忙。”
寶珠朝他眨眨眼,他略一思索,說道:“做飯的事兒我自然是不懂的,錢兒卻出的起,寶珠只管去瞧鋪面,需要多少錢兒我出,便算是入了份子。日後生意上的事兒,寶珠做主便好,若有了盈餘,按合約分成便是。”
寶珠直愣愣地瞧着他,這些話兒着實讓她吃驚不小,一時不知該作何解答,半晌,才緩過神,細細想了想,若有他的加盟,新鋪子自然能比預想的大出好些個規模,可他有那麼些錢兒,完全能僱些個好廚子自己去經營,全投給自己,卻只拿着分成,豈不是太虧了本?況且,其中又牽扯到經營權,分成等等細項,她一時有些理不清,知道他是好意,一時半晌的便躊躇着不知該如何回他。
賀蘭錦輕笑一聲,“這事兒倒先不急,到了年底柳樹巷子的鋪面租約到了期,要是寶珠還有意,再細細商量。”
其實,方纔提的事也是他一時衝動下做的決定,現在細想起來,倒也真不失爲一個好主意,寶珠娃兒做生意是個穩妥的,又吃得苦,若投了錢兒給她,未必會賠本。
寶珠笑嘻嘻回他,“我自然是願意的,這樣天大的好事,高興還來不及哩只是怎麼瞧,賀蘭哥哥也吃了大虧,若真要合夥,我總也要拿出一半錢兒來纔是。”
賀蘭錦笑的開懷,略帶酒氣的鼻息輕柔地掃在寶珠臉上,“寶珠這話兒便錯了,若是經營的好,當個甩手掌櫃的,坐等着收錢兒有什麼不好?我倒懶得去管生意上那些事。成日要讀書,哪有精力獨自去開個酒樓?”
寶珠想了想,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想法,跟他商定合夥兒的事暫且不提,待年底再細談。
賀蘭錦早早便放下筷子,待到寶珠肚皮撐的滾圓時,外頭天兒已經擦了個黑,她笑着起了身,“今個有些晚了,我姑這會兒怕是惦記着我哩,這便要回屋去了,今個很高興,謝謝賀蘭哥哥。”
出了門,他招手從街邊叫來一輛驢車,寶珠笑着說不必那樣仔細,他卻極爲堅持,“女娃兒家夜裡還是有個人送着保險些。”
驢車駛進巷子口便停了,寶珠笑着下車跟他道別:“賀蘭哥哥好走,今個吃去你那麼多銀子,日後得閒了便來我鋪子吃白食兒家常菜也有家常菜的好”
目送着驢車駛遠了,她才轉過身。毫無防備的,陰暗處一個狹長的黑影撞入眼簾,伴隨着怒氣衝衝的聲音,“好哇你今個爲了給你慶生,娘下午早早回來準備了一桌子菜,你倒好,跑去跟別個吃”
月色中,那張臉上帶着濃濃的怨氣,“哼,虧我在巷子口等了你一個時辰,生怕巷子黑了你瞧不清路。沒成想,還有人專程僱車送你算我白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