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剛到打烊時辰,待最後一批客人結了錢兒散了,陳翠喜便急慌慌朝竈房裡喊,“寶珠快來,今個的錢兒咋也對不上?”
寶珠應聲出了竈房,見陳翠喜正半低着頭擡眼瞅她,“難道是姑老眼昏花了?咋這幾天兒的錢兒都不大對勁哩?”
寶珠眨眨眼,進了櫃檯拿起賬本細細端詳一陣,見前個和昨個每日多出一百錢兒,今又多了一百錢兒對不上號,好在錢兒是多出來的,便稍稍安了心。又拿着算盤親自去算,不大會兒,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姑侄倆互相瞧了瞧對方,都從對方眼裡瞧出一絲不解來。
陳翠喜重重往椅子背上一靠,“算了好些遍,咋死活就多出百文錢兒哩?”又嘶地一聲兒,“算上今個,已經連着三天多錢兒了。”
寶珠一時半會兒的也理不清,皺着眉頭沉思起來,半晌,撲哧笑出聲,跟她姑開起了玩笑,“別個鋪子生怕賬上少了錢兒,咱們可好,倒要發愁那些錢兒是哪多出來的”
陳翠喜也笑出聲來,跟着一嘆,“這可難爲死你姑了喲算了這麼些時候賬,這幾日卻理不清了”
良東從竈房出來,眼裡帶了些緊張,猶猶豫豫地開口問她們:“賬上出啥漏子了麼?”
寶珠苦笑着嘆着氣,“不是漏了錢兒,反倒多了錢兒,對不上號哩”
良東點點頭,瞧寶珠一眼,“多了錢是好事,寶珠別放在心上,興許明個就好了。”話畢了,一個閃身又進了竈房裡。
寶珠若有所思盯着他的背影瞧,他方纔說話兒時額頭滲滿了汗,倆拳頭捏的死緊,心裡稍一琢磨,一個念頭便閃過腦海,她搖頭笑笑,湊到陳翠喜跟前耳語幾句,末了,看着她一副吃驚的表情,笑着點了點頭。
這日午後,天兒依舊悶熱,每日午後是鋪子一天裡最得閒時,街道上不多人,大都避過最炎熱這一段兒纔出門,陳翠喜趴在櫃檯上打着瞌睡,就連唐寶跟寶珠兩個也面對面地趴在餐桌上睡的正香。
竈房門簾被人從裡頭輕輕掀開,一個人躡手躡腳地從地頭走了出來,直直在櫃檯邊兒上定住腳步,他定定站了小半會,左右瞧着三人睡熟了,才從懷裡摸出一把錢兒,輕手輕腳地往抽屜縫兒裡頭塞。
幾乎與他動作同時的,陳翠喜猛地從櫃檯上支起身子,爆喝一聲兒:“賊娃兒做啥”
那人驚的登時手一抖,頓時滿地響起了銅錢兒掉落在地的叮叮噹噹聲兒,他臉色一白,嚇得後退幾步,剛轉過身,寶珠便笑眯眯站在他身後,倆手一背,半撅着嘴兒質問他:“大中午的,堂哥不歇着,竟跑到櫃檯上當起了散財童子”
陳翠喜彎下腰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去撿,“嘖嘖,足足五十個錢兒哩咱們良東啥時候裝了這樣多的錢兒”她擡起頭來,一臉得意地捧着錢兒,哪還有半點瞌睡相?
良東愣了不大會兒,臉上驀地紅了,有些懊惱地瞧一眼寶珠,微微低了頭,“我……”竟是支吾了半晌說不出話兒來。
寶珠哼他一聲,朝他皺皺鼻子,“我啥我,堂哥心裡有鬼,今個當着嬸子面兒說說”
陳翠喜也收了笑,一臉認真地問他:“良東娃兒這幾日是要做啥?還嫌嬸子不夠糊塗,偏將多的錢兒往抽屜裡頭塞?”
良東擡眼瞧瞧陳翠喜,又瞧瞧寶珠,輕聲說着,“那錢兒……原也是寶珠屋的。”
寶珠頓時明白過來了,小臉上立即帶了些怒氣,蹬蹬幾步進了櫃檯,拉開抽屜取了三百五十錢兒,用一根麻線串了綁好遞給良東,冷聲說:“堂哥若這樣,今後我還有啥臉面去給嬸子上墳”她擡起頭,眼睛裡竟帶了點點淚花,“堂哥來的那日,咱們說的話兒都不做準了麼?咱們兄妹倆齊心,一門心思好好去做鋪子的生意,今個堂哥這樣做算啥”
良東微微皺起眉,一臉憂心地瞧着寶珠,半晌,伸手去接那一串錢兒,他抿了抿脣,輕輕去拍寶珠肩膀,不迭解釋着:“是我欠考慮,妹子別惱,那些話都作準。”半晌,才又轉過臉去瞧窗外,“大嬸子對我跟孃的恩情,我這一輩子也還不清,原本來縣裡就是想幫妹子做些事,可……”
寶珠恨聲打斷他,“我娘做那些事,原也不是爲了圖回報”又瞧他一眼,氣哼哼說着:“話兒說前頭,那錢兒的事,堂哥以後不許再提一碼歸一碼,堂哥既然來了鋪子,工錢兒肯定是有的,到時可別又生出些理由來否則,堂哥現在就走”
她神色極爲認真地瞧着良東,半晌,他才嘆口氣,點點頭說着:“工錢兒我收着。”又朝陳翠喜歉意地一笑,“這幾日讓嬸子多勞心費神了。”
陳翠喜笑着起身去拍他,“是得感謝你大嬸子,你母親病的那些年,都是你大嬸子一日日地在跟前兒照料着。”提起茶壺倒一杯茶,就勢坐在餐桌旁,喝幾口茶水,笑呵呵地叮囑他,“咱良東是個有良心的乖娃兒,往後跟寶珠好生學着些,若得了寶珠做菜的功夫,將來咋也餓不着你們兄妹倆”
他點點頭,又不放心地去瞧寶珠,見她神色歡愉些了,才微微鬆口氣,站直了身子,一臉嚴肅地說着:“雖然妹子那樣說,可那恩情我卻不能不還,娘留下的兩貫半我若自己留着,娘在下頭知道了必定會十分失望。錢兒就放在妹子那,妹子年底不是想換大鋪面麼,錢兒一定吃緊,也算我爲鋪子出了些力”
寶珠見他態度堅決,躊躇了好大一會兒,才嘆了一聲兒,點點頭,算是應下來,“堂哥拿二嬸子來壓我,我又咋敢說個不字兒,既然這樣,錢兒我收下,鋪面若能談成,也算堂哥一份子”
她打定了主意,無論良東再去說什麼,也毫無商量的餘地,這一樁事纔算徹底解決了。
十一月初的時候,王氏抽空便來了一回,說是地裡活兒剛忙完,得了些閒,到閨女這兒來幫幫忙,讓陳翠喜好生歇個把月的,好賴那麼不丁點地方擠不下那麼多的人。
王氏開了口,陳翠喜面上雖答應下來了,可心裡終究放不下鋪子,王氏初初來幫忙,必定好些個事物摸不着頭腦,她便隔三差五還來着一回,在旁指點着王氏,王氏也是聰明人,極好上手,待她漸漸熟悉了些,陳翠喜纔不大來了。
她前頭日日忙的腳不沾地,好容易得了閒,卻一下子適應不來,可想一想也就想通了,鋪子終究是寶珠的,人家寶珠娘來了,哪還有她湊熱鬧的份?正好趁着得了些閒,便日日叫上積德去瞧新屋,她在縣裡這些年還是攢了些錢兒的,現在住的院落實在小,親戚朋友來的多些了便顯得緊湊,再說,現在這院落小不說,還是舊房子,將來積德成親,咋說也要住個新房,所以她這陣子便思忖着買一處新屋。
良東這段日子更加踏實安分地學,每天窩在竈房不出來,說是自個不像寶珠,五六歲就進了竈房,他入門晚,就要花費更多的功夫去學,他對自己要求嚴格,說是將來能上手時,一定不能砸了陳記快餐的招牌。
月底的時候,陳翠喜的新屋也選好了址,地方就在城東,離寶珠的店面倒不遠,她一連看了好些處地方,只覺得這裡位置好些,就在縣裡最繁華的地段,幾個娃兒們回屋也近,貴是貴了些,好在地方不算大,只比原來屋大了三間房,但這已經足夠她滿意,房子也是八成新的,前主人前些年去州府做買賣,留下個空屋,好些年沒收拾,外頭看着有些舊,稍稍收拾一下,便有了新房的模樣。
簽了房契,請工匠收拾利索了,陳翠喜便瞅空張羅着王氏她們去新屋瞧,說是挑選個吉日就搬進去。
王氏自打接了她的活計,成日忙前忙後的,才知道寶珠姑前些年不容易,陪着娃兒吃了那些苦,又要日日操心着算賬買菜,一月也就纔拿着兩百錢兒,心裡到底對她生了敬意,這會兒得知她姑房子定下來了,打從心底的替她高興。
尤其是在她看到陳翠喜專門爲寶珠佈置的那一間房後,王氏越發覺着寶珠娃兒說的在理,日後咋樣也不該虧了她姑,不管咋說,別個這樣拿她家閨女當回事,當孃的心頭總是高興的,無論她姑心裡打的啥主意,就算將來寶珠跟積德兩個不成,這情分也足夠重的。
回屋便私下跟寶珠說起心頭的感想,說是前頭她姑確實出了大力,這幾個月她雖然不去鋪子幫忙,工錢兒照樣發給她。
寶珠笑嘻嘻讓王氏放心,說是早就這樣打算的。
王氏瞧着寶珠對她姑也上心,幾次忍不住想問問看,她對積德是不是生了情分,可看着娃兒懵懵懂懂的樣子,到底沒開口,心說娃兒到底還小着,現在問她,除了害羞還能問出啥來?再說,這事要是點破了,以後裡裡外外碰上了,總是不方便的,還是再等些時候的。
(明天更新四章,現在下去攢存稿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