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1-12-10 18:58:23 字數:2180
立秋剛過,天氣仍舊悶熱悶熱的,剛播種完接着便要修補水溝子,轉眼地裡的活計忙活完,一家老小才歇息了幾日。
寶珠不久前從大人閒聊時聽來,村兒名叫做燕頭村,皆因數裡外有座燕山,另外,還了解到自己所處的地理位置在北方,和前世相同算是北方人,除此以外,幾乎不清楚任何關於朝代、年份的情況,不過寶珠一向也不大在意這個,雖完全不瞭解這個時代,卻也過得悠然自得。
王氏兩口子還沒歇幾天,陳劉氏就嚷嚷着要種些菜。
村兒裡不興買菜,家家戶戶院外基本都有個小半片兒地,專門用來種些時令蔬菜,像蘿蔔、白菜、辣椒這三樣是陳家飯桌上常見的,寶珠前世是廚師,種地不在行,做菜卻是高手,因此閒暇時間便總惦記着前世愛吃的蔬菜:茄子,豆角,蒜薹,茼蒿,黃瓜,葫蘆。聽着陳劉氏嚷嚷種菜,也不禁期盼起能夠開口吃飯的日子。
原本院兒外頭挨着陳家的空地上也開墾了片菜地,因着去年起便持續乾旱,荒廢了大半年,陳劉氏見這些日子雨水尚可,便打算着重新補補肥,種上些菜。
寶珠心想着,前些日子苞谷下種,爹孃成日裡下地忙活,每日吃的還是苞谷珍,苞谷麪餅子,菜也就那麼兩樣,不是辣子就是白菜,不見一絲葷腥,家裡雞每日下的蛋陳劉氏倒一絲不苟地收集起來,攢到一定數兒便拿去賣了錢兒,她出生到現在,也就吃過兩回雞蛋羹,這些日子忙活,爹整個人少說瘦了一圈,娘也變得黑瘦黑瘦。
一家子十幾口人,除去三個不能下地的娃娃,每日真正幹活的也只有六個,最出力的還是他爹孃,二叔見天的不見蹤影,二嬸還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也不見發火。
陳劉氏倒是過問了幾次,陳鐵富只是口裡應付着,照舊我行我素,說的急了便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陳劉氏瞧見二兒子不爭氣,心裡生了悶氣,索性不理會他。
天氣好,王氏便抱着寶珠出了門,往右稍稍一拐便能看見自家的菜地,王氏將寶珠放在屋旁核桃樹下的大躺椅上,跟着丈夫一起翻地。
潤澤小小年紀也幫着爹孃拿着鋤頭翻地,潤生盡職盡責地日日跟着寶珠,寶珠睡着了他就在一旁自己玩兒,寶珠醒着時,常常拿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逗逗她,日子過的倒也平淡溫情。
正午剛過,牛家大兒媳李雙喜抱着一盆子衣服經過陳家菜地,隔着柵欄樂呵呵地對王氏喊了一嗓子,“喲,秀兒,這麼早就忙活起菜地了?”
“是呀,前些日子剛把地裡的活計忙完,閒着也是閒着,就跟鐵貴一起整整菜園子,引了黃瓜苗牀,再種些蘿蔔,過些時候好能多吃些菜。”
王氏停下手裡的活計,扛着鋤頭走到路邊兒,瞧了瞧李雙喜手裡的盆子,笑了笑,“洗的可不少!”
“可不是,我家那倆皮猴子,見天兒就得洗一回。”順勢將盆子往樹下一擱,抱起寶珠哄了哄,“家裡菜地也荒了大半年了,還沒空出時間收拾呢,地窖裡的菜也不多了,這幾天娃他爹腿腳又不利索了,過些日子閒了也準備收拾收拾。”
王氏知道雙喜丈夫牛大富腿腳有毛病,拍了拍胸脯,笑眯眯地對牛家大兒媳說:“啥時候收拾跟我和鐵貴知會一聲兒。”
“嗨,也就兩三日的事兒,我自己也能行!”
王氏一板臉,“客氣啥,大富前些年還不是老幫着我跟鐵貴翻地呢?”
“那成,到時給你打招呼。”李雙喜樂呵呵的應下了,見寶珠睜着一雙圓兒眼不停打量自己,直誇寶珠有靈氣。
寶珠對李雙喜倒頗有些好感,感覺李雙喜與她娘有些交情,兩人說話倒不似一般人你那樣規規矩矩本本分分,從倆人閒聊中便看的出,李雙喜性子實在又不做作,因此便朝着李雙喜抿了抿小嘴。
“嗬!小閨女對着嬸子笑啥呢?”又換了個姿勢抱着,好能讓寶珠舒服些,對王氏說:“你家幺女性子真好。”
王氏也笑,“這纔多大點兒,能看出來啥?”
“那不是那麼說的,這些天來來往往經過趙家,就聽着裡頭哭聲沒斷過。那哭聲,可叫一個緊!保不齊便跟了你,你小時不是也得過氣死病?”
王氏也不迴避,口氣淡淡的,“哭的緊?這樣說來那孩子脾性倒像我。”
“哈哈,可不是,跟了你,日後就是個炮仗脾氣,一點就着。”又壓低聲音問,“出了月子沒去趙家瞧瞧你大女子?”
王氏垂下眼簾,“沒啥好瞧的,送都送出去了,只盼着她日後懂事了別怨我。”
李雙喜嘆了嘆氣,“在我跟前兒還有啥不能說的,你就是個死腦筋,你一張嘴我就知道你心裡還記恨着。”
王氏抿了抿脣,“想起寶雲,心裡總是難受,畢竟也是我身上掉來的肉,說送就送了。”王氏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瞧見丈夫揮動鋤頭的空當擡起頭朝兩人憨憨的笑臉,終究將那話嚥了下去。
李雙喜拍了拍王氏,安撫着,“多大點兒事?咱們小時候鬧饑荒那一回,村兒裡多少娃兒餓死了?想想趙家的條件,將來總虧不了寶雲。”
王氏點點頭,“啥都別說了,我心裡都明白着呢,現在想啥也沒用,孩子送也送走了,我這個做孃的只盼着趙家好好對娃兒,讓娃兒能一帆風順的長大成人。”
兩人敘了會話,日頭有些偏西了,李雙喜見寶珠爹也扛着鋤頭從園子裡出來了,便囑咐王氏莫多想,同王氏告了辭。
寶珠心裡不高興,因着這陣兒談話,似乎又勾起了王氏心中的難過,自打李雙喜告辭,寶珠就察覺她娘變得沉悶了許多,回了屋便悶聲不響躺在炕上。
其實,對於還沒滿月便被送走的姐姐寶雲,寶珠還是心存了愧疚的,她並沒有忘記,當日趙家挑中的孩子是自己,寶珠忍不住想:將來寶雲長大了會是啥光景,會認爹孃麼?或許有一天當她知道娘拋棄她時不能體會她娘當日的無奈,要從兩個親生骨肉中挑出一個送人,是多麼艱難的選擇,可寶珠卻知道,娘雖然選擇留下了自己,可這樣的選擇對她來說也是一種煎熬,悔恨和自責恐怕要伴隨她娘一輩子。
無論送走哪一個孩子,心裡的痛不會比送走另外一個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