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聽唐寶三言兩語的形容下來,心裡頭一時倒也摸不準,匆匆理了理頭髮,脫了圍裙便往樓上去。
陳翠喜心裡不大放心,三兩步跟上來,壓低聲兒說:“姑跟你一塊上去瞧,可別是來惹事兒搗亂的。”
因八月底開了二樓,這些天兒整日忙的腳不沾地,就連積德也時常被陳翠喜招來幫着幹些活兒,寶珠她們一干人也沒顧上去外頭四處打聽,殊不知因她們推出的陳記早餐口味獨特,價格適宜,前頭就已經縣裡傳的沸沸揚揚。就在前些天兒,連縣衙老爺都在公開場合裡對陳記鋪子的蘿蔔絲餅子讚譽有加。說來這事兒本不是啥大事,縣衙老爺自然也是要吃喝的,閒暇時候也常攜家眷下個館子,可那番話兒落在有心人耳裡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寶珠兩個上了樓,一眼便瞧見那兩人在窗前一坐一立地候着,她打起精神來,笑着上前,那年紀略大些,留了兩撇山羊鬍,身形微胖的中年人不由得也仰起頭細細打量她。
細細瞧他五官,高鼻樑,尖下巴,整個人顯得極爲精明,眼睛不大,眼神卻充滿了狡詐算計,被那樣陰險的目光上上下下掃過,寶珠還是有些反感的,她微微抿抿脣,決定直奔主題,口裡倒也客氣,“兩位伯伯面生的緊,不知今個前來爲了什麼事兒?”
他們兩個顯然是主僕關係,站着的從頭到尾皆是一副洗耳恭聽的呆板模樣,寶珠心裡嘆一聲,目光落在椅子上那人,他卻不急着作答,反倒低了頭,伸出五根胖短指,亮出拇指上一顆足有一個指節寬的翡翠扳指,上上下下搓弄把玩着。
陳翠喜極瞅不順眼他那副做派,“哎喲”一聲迎到跟前兒來,“這可稀奇了,聽夥計說兩位貴客點了名兒見我侄女,怎得見着了反倒不說話兒?”
那人笑笑,端起茶水抿了小半口,正要開口,眉頭便皺了皺,立即便放下茶碗,瞧着裡頭盡是些茶葉梗子與碎末,想想就這麼個窮酸鋪子,這幾個月來竟在縣裡頭出盡了風頭,嘴角便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原本還想順勢譏諷幾句,可又一想,對方不過是兩個婦道人家,甚是無趣,下一句便直接道明瞭來意,“我乃口福樓大掌事葉德仁,今個來主要是來跟陳記商量商量合作事宜。”
寶珠微微皺了眉頭,這還是讓她有些吃驚的,口福樓在縣裡本就是旺鋪,今個卻突然要來商討合作事宜,這不得不讓她謹慎對待,上前兒一步,正色道:“你們想怎麼合作?”
“爽快”葉德仁豎起一根大拇指,“既然小姑娘家這樣利落,咱們也就不說那些彎彎道道的,一個數——”他伸出幾根手指來。
寶珠愣了愣,心頭極快地想到一個可能,他既是口福樓來的人,要提合作,無非是見自家鋪面生意好,有心收購了來,將來縣裡的快餐生意便只他一家獨大,若他們有意買下自個鋪面,按他比劃那數,難不成自個兒招牌只值四十兩?
葉德仁似乎看出她的躊躇,撇了撇山羊鬍,不屑道:“四十兩金。”
寶珠張張嘴兒,下意識在心裡速算着,四十兩金等於四百銀,自個當初買下鋪面花去一百五十銀,對方給的數說多不多,卻也是一筆不小的鉅款,就連陳翠喜臉上也吃驚不小,知道自個鋪子值那樣多的錢兒,心頭還是稍稍有些得意的,不過——也只片刻,她便鄒然回神,對方如今是要買下她的鋪面,也就意味着,自個辛辛苦苦打拼出來的事業要拱手相讓,儘管對方開了大價錢兒,她心頭多少有些動心,拿了四百銀,不僅能夠立即還了賀蘭哥的人情,餘下的也夠她去盤一間更大的鋪面。
可事實上,對方又哪裡會做無本買賣,葉德仁一邊伸出手敲打着桌面,一邊得意地瞧着寶珠倆人的面色,“四十兩金不是個小數目,東家之所以開出這高價兒來,原也是有些要求的。”他頓了頓,轉而正色對寶珠道:“十年之內,不可繼續在天朝經營餐館。”
果然還是加了條件的,這樣苛刻的條件,無異於赤luo裸地驅逐,四百錢兒換來陳記的銷聲匿跡,加上她十年不能接觸餐飲行業,哪裡是虧本買賣?且不說划算不划算,比起這兩年爲陳記快餐投入的心血,她下意識便在心中拒絕了。
這小半會兒工夫,陳翠喜顯然也從最初的暈乎中回過味兒來,不待寶珠開口,便朝她使個眼色,冷笑着回絕:“這樁買賣不成要真想讓我們從此歇着,兩百金還差不多”
葉德仁面上倒也不吃驚,悠然道:“你們是燕頭村兒的,原先在柳樹巷子小吃街開着個半大鋪面。”他瞧一眼寶珠,眼裡大有深意,“屋裡六畝地,僅算得上餬口罷了,前後在柳樹巷子總共得了也不到二十兩罷?”他雖是問話,語氣卻極爲肯定,像是對寶珠前頭所有的經濟的來源瞭如指掌,聽得寶珠兩個心頭一緊,才聽他嗤笑一聲,接着說:“之所以今年來城西做了買賣,不知中途認得了哪個富貴人,拐了些錢兒。”
話畢,笑的露出滿口黃牙,“小丫頭,我說的對也不對?”
寶珠想了想,深吸一口氣,決定忽略他話中所指的錢的來源,“既然你都調查過了,還來問我們作甚?”頓了頓,搖頭道:“只是無論你怎麼說,今個提的事兒,我卻是斷然不能答應的。”
葉德仁直起身子,露出一個極爲惋惜的表情,“這樣啊,怕是回去後沒法跟東家交差吶。”他又再三勸說着:“四十金足夠你將來回村兒吃喝不愁,若是能將陳記快餐的手藝交出來,我想東家也總會表示些感謝的,譬如在縣裡爲你們一屋人安置一間大屋,奉上良田若干。”
寶珠心裡嘆着,語氣更堅定了些,“宅子跟地我會靠本事慢慢去賺,鋪子不賣,手藝也不打算外傳,伯伯請回吧。”
葉德仁搖頭嘆氣地站起身來,拍拍屁股,環視周圍一圈,嘆道:“今個原本要提的還有些合作事宜,既然買鋪子的事兒不成,丫頭還可以考慮着來口福樓謀發展。”他笑着比劃出一個手勢,“月錢兒一金,比縣裡最好的大廚還多了五兩銀。”
寶珠正想拒絕,他忙擺了擺手,“今個該帶的話兒也帶了來,至於我後頭說的那一樁,丫頭還是別急着拒絕,好生考慮些時候,東家等着你的信兒,今個就先告辭了”話畢,搖頭晃腦地往樓下去了。
寶珠抿了抿脣,直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出了大門,肩膀才垮了下來,陳翠喜忙上前勸說她:“不就是個口福樓嘛,咱本本分分做生意,怕它做啥?”
寶珠搖搖頭,若她在縣裡做買賣這些年,還能有個人說的上話兒,出的上主意,那便只有她姑了,此時也不打算瞞她,“聽他最後說的話兒,倒隱隱含着些威脅。”
陳翠喜一撇嘴,“你是說,他們還能對咱鋪子做些啥事兒來?難不成咱縣裡頭還沒王法了?”可是話兒從口裡出來,越往後卻越沒了底氣,在縣裡這些年,一些個人仗着有權有勢,做出的那些腌臢事兒她還聽說的少?
招娣蹬蹬蹬踩着木梯上了樓,見寶珠臉色發白,拉着她的手問:“剛纔都說了些啥?”她個頭比寶珠足足高了一個頭,此時微微低了頭,一臉焦急。
因今個大傢伙都瞧出來的那倆人不尋常,儘管鋪子打了烊,衆人仍沒散去,唐寶幾個這時都從竈房裡出來,寶珠便下樓將大傢伙召集在一處,將方纔的事詳細說了說。
話畢,才苦笑道:“反正今個是談崩了,接下來還不知要有什麼事兒發生。”
積德三兩步走了進來,他今個瞧着大傢伙回屋晚,便從屋裡來鋪子瞧,方踏進門檻,正巧聽着寶珠幾個在說話兒,便靜靜站在門口聽着。
此時見寶珠小小的肩頭不知是因爲天兒涼還是激動而微微顫動着,又見她小臉上佈滿擔憂,心裡便隱隱涌起些心疼,鋪子遇上這樣大的事兒,妹子今年也只十二,旁的閨女這個年紀正在屋裡繡花哩,他上前兒幾步輕輕拍了拍她肩頭,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深吸一口氣,柔聲說:“不管發生啥事兒,我跟娘都在跟前兒護着你”
招娣眼睛紅了紅,“天哪,咱們鋪子要遭殃了麼?”話畢,立即招來陳翠喜冷冷一瞥,她趕忙捂了嘴兒,也學着積德的口氣說:“還有我跟爹,不管發生啥事兒,都在妹子跟前護着”
唐寶也上前幾步跟着表了態,“自打來咱鋪子,寶珠跟嬸子待我像一家人,沒啥說的,今後就是有天大的事,我也守着咱鋪子不離開”
良東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轉而面向衆人,“今個起,我跟唐寶兩個就留在鋪子值夜。”
寶珠二舅連擺手,“你們倆小娃兒能頂上啥事兒,都回去歇着,守夜還是我來”
陳翠喜點着頭,“別看他們酒樓大,興許還真乾的出那下三流的事兒來,是得防備着些,萬一夜裡來些人來搞破壞,有人在跟前兒總也放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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