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自打寶珠從招娣口裡得知賀蘭府去屋裡提親這件事,這些天便一直思慮着自己的終身大事,如今自個虛歲也有十五,在農村算上是剛到了適婚齡,爹孃雖不急,親事近幾年卻要漸漸提上日程了。
這些年來,她只一門心思經營着自個的鋪面,對親事卻不大上心,這多少還是受了前世的影響,覺着十五歲壓根還是個小屁孩,論起談婚論嫁來也早了些。
可就在半年前,積德哥那一回事卻讓她乃至爹孃姑姑們鬧心了小半年,即便自個兒無心,在旁人眼裡,自個卻是個適婚齡的丫頭,若去屋裡提親,爹孃總也要張羅的。前些個賀蘭府上提親,爹孃沒告訴自己,只因着不願她嫁去做姨娘,若換成一門靠譜的親事,爹孃還能瞞着她?所以說,與其被動地讓爹孃回回催問自個的意思,倒不如先自個重視起來,及早想個明白去做個打算。
心裡考慮着的,無非是自個對思沛的感覺,知道他這次回屋是跟爹孃提親的,若說前頭偶然聽見爹孃說起思沛,心裡還有些躊躇,那麼當她明確知道了他的心思時,心頭反倒安定起來。
這麼些年的相處下來,對他並不是不瞭解的,不知不覺便想起,自個還小的時候,只單純將他當成個小哥哥,是什麼時候對他有了另一些期待呢?是因着他從小對自己的與衆不同麼?還是他耐心溫和的好脾氣吸引了自己?又或許是他這些年的貼心,爲自己做的那些?其實她也是說不清楚的,只覺得跟他在一塊處着是那樣的舒適自然。自個不同常人的奇思異想,每每在他那裡像是理所當然,總能得來一兩句鼓勵支持的話兒。做糖葫蘆、削木棒、做食盒、磨調貨,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一次次用實際行動默默支持着自己。縣裡這些年,雖不能日日瞧見他,可一想起他,知道他是支持自己的,心裡便多了一股前進的力量。
寶珠沒有忘記,自己始終是個現代人,這些天她捫心自問,若爹孃相中了村裡老實巴交的種地漢子,譬如大頭,譬如鐵蛋那樣的,她願意麼?
毫無疑問,若讓她跟一個毫不相識的男子成親,作爲準現代人,她是無法接受的。再者,她雖打心眼裡敬佩勞動者,可婚後雙方能否擁有共同語言?雙方的認知是否在一個層次上?有沒有共同的追求和喜好?對方是不是會毫無置疑地支持着自個在縣裡的生意?這些都是影響婚後幸福不幸福的重要指標,是個不得不考慮的大問題。
若說積德哥那一回還可以堂而皇之用一句不喜歡來搪塞,可日後,爹孃是否會縱容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不喜歡”?答案是否定的,爹孃再寵愛自己,在婚姻大事上也是有一定的容忍限度的,就拿這回來說,她爹便發了飆。
“蔫吧個啥勁兒呀多大的丫頭了,你爹孃巴巴趕來問你,就不能給個準話兒?”陳鐵貴急的拍她一下,“照爹看,思沛這孩子差不了,你們又是一塊長大的”
……
王氏心疼地拉起寶珠倆手,瞪陳鐵貴,“急啥?容娃兒先好生想想,娃兒一天天在竈上幹活,這些天又瘦了,你就瞧不見?成日就不能給娃兒說些好聽的?”
寶珠忙反過去寬慰她娘,“娘別操心,我成日習慣了,現如今一下工,胳膊腿也不像原先那樣酸。”她嘿嘿一笑,晃悠晃悠小胳膊,“快比得上表姐壯哩”
她心裡早有了答案,不待爹孃接話,接着說:“這回這事我是沒啥意見的,爹孃做主去議就成。”
王氏臉上不由綻開一個笑,欣慰道:“娘就知道你是樂意的,往年只看着你對思沛好。”
陳鐵貴也鬆上一口氣,嘿嘿笑着直樂,“你魏伯可是個大好人,沒成想還真跟他成了親家,爹原先還怕人家屋瞅不上你哩”
王氏笑笑,柔聲對閨女說:“既然你也沒意見,娘回去就跟你魏伯說了,這事兒就定下了。”瞅一眼窗外,嘆一口氣,“且先別忙跟你姑提的。”半晌,又道:“容娘回去想想,過些時候事情定了抽個空跟你姑好生說說。”
陳鐵貴皺個眉,“這事兒原也不算個啥,咱閨女總也要嫁人的嘛不過你母親說的也在理,是得好生跟你姑說說,你姑待你不薄。”
王氏又笑嘆,“娘最不放心你,如今聽你親口願意,娘纔算是安了心,屋裡也就差老2沒說上親,過些時候也該託個媒婆去說說你二哥的親事。”
陳鐵貴忽地悶聲道:“老大媳婦也就是矜貴些,也不是個壞心眼的”瞅一眼王氏,“前頭老大那親,辦的不差,老2的還交給你去辦”
王氏氣的笑出聲來,伸手指着丈夫,對寶珠笑嘆,“你爹這是心虛理虧哩,前頭沒少爲你大哥的親事數落娘,到今個他才鬆口”
陳鐵貴哼哼兩聲,“今個高興,小閨女也開了眼,思沛娃兒我喜歡”
寶珠瞧見她爹這些年臉上爬滿了皺紋,心頭一動,笑嘻嘻抱上她爹胳膊,撒嬌道:“今個多虧了娘樂意我才應的這門親,爹那樣喜歡思沛哥,回去了要待娘再好些,比往常還要好才成明個帶娘去縣裡頭逛逛,給娘買幾朵花兒,爹跟娘成日拌嘴皮子仗,都不相親相愛”
陳鐵貴老臉一紅,哼一聲,“這臭女娃子,不知羞都是你母親給慣的”
王氏笑着嗔她,“哦唷,還買個花?你爹那木頭,這些年都不知道孃的苦。”
剛話畢,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王氏幾個猛地一驚,回神卻見是招娣火急火燎地鑽了進來,面上俱是鬆上一口氣,招娣麻利上了炕,與寶珠鬧作一團,一雙眼睛亮閃閃,“妹子,你真要成親了呀”
王氏拍拍她,笑着嘆,“你們兩個可別鬧騰了,一會兒再給旁的都聽見去?”
招娣一拍胸脯,“沒人聽見,我一直在門口守着哩”
寶珠呸她一聲,“光顧了偷聽吧?”
招娣吐吐舌頭,拉着寶珠下炕,“走咱們回屋說去。”
過兩日,王氏兩口子便要回,原本王氏還想在縣裡多呆些日子,陳鐵貴惦記着寶珠跟魏家的親事,急的早就坐不住了,說是早些回去把喜訊帶給親家的。
魏思沛這幾日也不上工,就在屋裡幫着魏元收整草藥,這日方等到王氏與陳鐵貴親自登門,知道寶珠願意這門親,心頭才放鬆下來。
兩家子當日便商議起兩個娃兒的親事來,王氏早幾日便與寶珠提過,說是她魏伯醫術雖高明,可這些年做的卻是免費郎中,看診不要錢不說,一些草藥還免費送着,幾乎沒攢下任何錢財,他醉心醫術,成日上山採藥出門問診,屋裡那幾畝地疏於管理,也就是陳家時時幫襯着,他纔不至於交不起租,饒是如此,年年也沒多少餘糧,若是聘禮上頭有些個不足,且莫放在心上。
誰成想,話兒聊到聘禮上頭,魏元卻主動回屋取了個包裹給王氏,王氏打開去瞧,足足六串錢兒。
魏思沛才紅着臉兒說,“這些錢兒是每年抽空做些小物件拿去鎮上賣得的錢兒,只數目不多,終是虧待了寶珠。”
魏元笑嘆,“他手倒是巧,做些個小木工活兒,那些個梳妝盒子,小食盒拿去縣裡倒也真有人買。”
陳鐵貴擺擺手,“可別這樣說,你們爺倆這些年不容易,我看這錢兒比那些個富戶屋裡一出手幾十兩還來的稀罕些一文一文那都是娃兒的心意。”
王氏也點個頭,“你叔向來嘴笨,也就這話說的好嬸子看那六貫錢兒,不知得賣多少件小玩意去咱們思沛也真是花了心思了。”
魏思沛微微抿脣笑笑,“那還是寶珠小時候說的話,屋裡沒錢兒便自個去賺,不靠爹孃。那話兒我便記着了。”
王氏笑道:“你跟寶珠兩個都是好娃兒,不叫爹孃去操心,最是般配,將來成了親,日子一定越過越好。”
陳鐵貴笑呵呵地搭上魏元肩頭,咂嘴感慨,“活了大半輩子,也就小閨女這樁喜事得我心,咱們兄弟兩個將來又是親家”
七月裡的一天,媒婆笑呵呵地登了門,因他們兩傢俬下將親事說定,請來媒婆不過走個過場,不消媒婆多說,親事說的極爲順利。
互相遞了帖子下了聘,婚日就定在來年十月份,消息傳到寶珠耳中已是八月份,這天王氏親自來縣裡,除了帶來這個好消息,又說了說嫁妝的事兒。
“這些年你賺的錢兒,除去你大哥成親用了部分,娘都給你攢着,眼下你也要成親,那錢兒全給你做了嫁妝。”
寶珠搖個頭,“二哥還要成親,娘留上一部分屋裡使,賺那錢兒本就不是爲我自個兒賺的,難不成娘想讓我這些年白白辛苦?”
王氏嘆一聲,“將來你們兩個用錢兒的地方多着哩,聽思沛的意思,還想在縣裡開個藥堂。”
寶珠笑着擺手,“他定不會用我一分錢兒,前些個來便說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