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裡的天氣格**冷,寒風一刮便是一整日,冬日的午後,一團團慘淡的烏雲遮掩了天空,遮蔽在層層濃雲中的日頭隱約散發出微弱的熱量,卻絲毫瞧不清它的輪廓。
街頭人煙稀少,偶有三三兩兩的行人,俱是穿着厚厚的棉襖棉鞋,倆手攏在袖子裡,脖頸使勁向裡縮着,行色匆匆地趕路。
“陰冷陰冷的,害的咱都沒客人了哩瞧這天兒,可別再下雪啦”門簾被掀開一條縫,招娣搓着倆手感嘆起來,兩隻腳來回交替着蹦躂。
寶珠站在大門外頭的廊子下,回頭瞧一眼招娣,笑嘻嘻道:“冬天眼見着快過完了,也就這幾日的冷。”
正說着,門簾裡伸出倆手,一手一隻將姐妹倆拎了進去,“門簾一掀,風嗖嗖嗖往裡跑,姑這把老骨頭可受不起那凍,裡頭老實呆着的”
寶珠小舅正抖擻着竹條簸箕篩着米殼,聞言笑着瞧一眼陳翠喜,“鋪子是有些冷,今個下午清閒着哩,約摸沒啥人來,寶珠姑回屋歇着去吧。”
寶珠瞧一眼倚在櫃檯前打盹的唐寶,“唐寶哥也回去,姑跟舅舅都回屋歇着,今個沒啥生意,一會兒早些打烊。”
相比起鋪子裡,屋裡今年買了煤,各個屋的炕頭燒的格外暖和,熱乎乎的炕上,王氏正做着鞋,玲瓏琇着小衣裳,婆媳倆有一搭沒一搭敘着話兒。
一會兒,窗子外頭一個人影閃過,潤生大口喘着粗氣進了門,一掀門簾踏進堂屋,見吳氏也在,訕訕地笑着收住了大不咧咧的腳步,叫上一聲大嫂,瞧見秀娟枕在王氏懷裡睡的香,便伸出一根手指在秀娟脖子上點了點,王氏一把拍掉他的手,咧他一眼,“沒輕沒重,再給娃兒弄生病了?”
潤生一掀皮帽,挨着炕頭坐下,瞧一眼睡的正香的秀娟,“逗娘哩,娘放心,手裡熱乎着呢,今個牛叔帶着上了山,一點兒也不冷。”
王氏笑笑,“多學學,你大富叔打獵在行着哩。”
玲瓏好奇地瞧他一眼,“都打了些什麼?”
潤生忙起了身,有些難爲情地摸着脖子,“就打了一隻野雞,兩隻狍子跟那些個野兔都是叔給的。”
王氏笑着搖個頭,“你雙喜嬸子前些個送來的兔兒跟狍子還在地窖放着沒吃完哩,一會兒拔了毛洗淨了都給你魏伯屋拿去。”
潤生擡腳剛要走,王氏忽地出聲攔住他,思量片刻,道:“從裡頭分出些給你爺爺屋也送上一隻。”
“娘,那我就去收拾。”潤生點個頭,邁着大步子出了門,一會兒,院子裡便傳來了野雞的慘叫聲兒。
吳氏柔柔笑着:“潤生弟是個憨實性子,說話做事可愛的緊。”
吳氏原先才嫁進來時,別說跟幾個弟妹互動,平日連話兒也不說一句,雖舉止穩重得體,不是那愛說嘴的媳婦,可王氏知道她心頭瞧不上眼農家人,對此總有些遺憾,這會兒見她發自內心的誇讚弟弟一句,王氏忍不住暗暗高興,點頭嘆一聲兒,“誰說不是,幹起活兒來利索極了,過不上兩年,屋裡的活計怕是全靠老2出力。”
王氏瞧了吳氏一眼,趁熱打鐵道:“咱屋裡壓根就沒那些個壞心眼的,你弟弟妹妹們,那一個個都是實在人,你跟潤澤做大的,將來少不得要照料着弟弟妹妹些。”
吳氏點個頭,“也就是潤生不願上縣裡去,若不是的話,去寶珠鋪子學着做個生意也是個好法子。”
王氏笑嘆,“他且不是那塊料,成日讓他窩在鋪子裡,他能呆的住?他願意種地就由着他去,只要是本本分分勤勞過日子的,就是不縣裡去,將來日子也不差。”
正說話着,瞥見外頭雪下了起來,紛紛揚揚的,王氏瞧一眼天兒,笑着收了針線簍子,“娘做飯去。”
這場雪下的大,寶珠覈算了當日賬目,進竈房做幾個菜的功夫,關門再瞧時,天地間已經一片素白。
寶珠小舅拍拍寶珠,“雪下的大,地上滑,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回。”
寶珠手裡捧着裝着幾樣小菜的食盒,笑嘻嘻應他一聲,催着他們兩個快回屋去,姐妹倆便相攜往濟民堂去。
招娣拉着她妹妹冰涼的手,狠狠捏在手心裡暖了暖,見妹子還抱着食盒,二話不說就要搶過自個兒拿着,可又一想,食盒是熱乎的,還是妹子抱着暖手些,手上便猛地剎住了閘,轉爲輕拍她一下。
寶珠眨眼瞧她,她咯咯咯地笑,寶珠略一琢磨她方纔的動作,眼睛閃了閃,將食盒緊了緊,撅嘴道:“表姐,我都十六歲了,不要啥事兒總是替我想你也是女娃娃,咱們互相照顧着”
招娣這才接過,濃濃的兩道眉毛皺起,十分委屈,“再大也還是我的妹子哩,姐姐就該照顧妹子,有啥不對?”想起什麼,又小聲咕噥一句,“快成親了就對我不好了。”
寶珠瞧着她失落不甘的神色,撲哧笑出聲來,“成親了又不是見不着了,咱們不還日日在一塊呢?招娣姐姐待我最好,比親姐姐還親哩,往後成親了咱們也是好姐妹”話畢,定下步子,轉身甜甜笑道:“有你這樣的好姐姐是我一輩子的幸運。”
招娣臉紅了紅,懊惱着:“大白日的,那樣文鄒鄒說話做啥?你還是像往常一樣的好,說的我都不好意思咧”
寶珠眼珠一轉,挽起她的胳膊嘿嘿笑,“昨個夜裡瞧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進了竈房,今晨良東哥還問哩,籠裡咋少了八個肉包子?你說一會兒我去告訴良東哥不?”
招娣臉上先一紅,隨即又氣呼呼瞧寶珠。
兩姐妹很快又鬧作一團。
……
倆人連跑帶鬧的進了巷子,俱累的呼哧呼哧喘着氣,寶珠半彎下身子,上氣不接下氣道:“不,不追了,跑不動啦”
招娣正抓着她的胳膊做得意狀,冷不丁巷子那頭傳來哐哐的幾大聲兒。
魏思沛費勁地將幾個大木箱子擡出門外,冷冷瞧着面前的人,“這些個花瓶古董的我用不着,勞煩帶回去吧”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爲難,“這……老爺交代的……”
魏思沛冷聲打斷他,“我不認識你口裡說的老爺,這些個東西一件兒也不需要,強留下來,我只好全部扔了出去”
那人還想再勸說,可他一轉身便進了鋪子,迴應他的只有重重的閉門聲兒,他擡手按了按腦袋,無奈地揮手招呼幾個手下擡着將那幾個沉甸甸的箱子往巷子外頭去了。
寶珠愣了好大一會兒,琢磨不出那人身份來,心頭疑惑着,起先她立即想到趙家,可又一想,前些個話兒已經說了個清,加之臨走那日,思沛哥怕又當面拒絕了一回,思沛哥沒那心思,趙家總也該死了心。再者,餘光瞧一眼擦肩而過的幾個僕從,那幾人怎麼瞧着也不像是趙家派來的人。
招娣也覺着奇怪,正要上前兒去問個明白,寶珠忙攔她,“咱們去問思沛哥不就知道了,思沛哥正巴望着趕他們走哩,可別把人又招回來嘍”
招娣邁出的半個腳收了回來,皺眉道:“你覺不覺的那幾人的口氣陌生的緊,難不成魏伯在別處發了財?”
寶珠朝她翻個白眼,心裡忽地生出個想法來,只不知道猜測的準不準,猶豫片刻,便沒對招娣開口。
這幾日天氣惡劣,不止城裡的飯館生意蕭條,思沛的濟民堂一樣慘淡,姐妹倆進屋時,他正獨自在堂裡坐着,臉上還帶了些餘怒。
寶珠笑着將食盒擺在木几上,“今個打烊早,送些吃的給你。”
他沉默了半晌,再一擡頭,臉上掛上微笑,“怎的雪天跑來了?冷不冷?”
招娣剛關了大門,一轉身,聽了他的話便撇個嘴兒,“我妹子惦記着你沒吃飽肚子哩”
魏思沛笑的眼睛眯起來,“這樣冷的天兒,辛苦寶珠跟招娣親自跑一回。”
寶珠在他身邊兒坐下,挑眉問:“方纔巷子裡那幾個男人是做什麼的?”
他眉頭一皺,想起方纔那幾人,不由得怔忪起來,回神時,只瞧着招娣一張放大的臉龐湊近了細細瞧他,“思沛哥,你想啥呢,連魂都丟了?”
魏思沛笑着後仰些,搖個頭,“沒有,方纔在想,那幾人今後還會不會來。”
招娣古怪地轉轉眼珠,“你今個怪怪的,那些人是什麼來頭?”
魏思沛歉意地瞧着寶珠兩個,抿脣道:“一些事兒待閒了告訴你們。”
“忒不拿我們當自個兒人”招娣一撅嘴,還想再問,寶珠忙朝她擠擠眼睛,“思沛哥今個若不想說的話我們就不問了,只是若有了什麼麻煩,別總一個人扛着,記得要告訴我們。”
魏思沛點點頭,寶珠知道他今個心情不好,也不多問,替他打開食盒,催他吃飯,“快些吃,還熱着哩”
蓋子剛被揭開,香氣便飄滿了整個屋子,四個小格子分別裝着四樣菜,兩葷兩素。中間的小方塊裡滿滿裝着米飯,瞧見這些,魏思沛沉悶的心情便舒暢許多,感謝的話兒無從開口,更不願去矯情,笑眯眯瞧一眼寶珠,這才舉起筷子品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