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終於明白楊志遠爲何說她素面做的好吃、心中有底了,因爲要還債。
梵音也明白他說日子還要熬一熬是爲什麼了,因爲即便把父女二人兜裡的銀子都還給債主也不夠,仍然揹着債啊!
父女倆對視片刻,見到楊志遠臉上覆雜難言的模樣,梵音不由得先開了口:
“既然咱們的銀子還不夠給父親還債的,不妨先留一點點?”
梵音豎起小手指比劃着,他們總要吃飯、穿衣、而且楊志遠剛任職,應酬交際避免不了,這些都需要銀子。
楊志遠湊近梵音,表情格外認真,“爲父已經想好了,既然有五十兩銀子,那就五十兩都先還了去,剩下的一吊錢,咱們省一省,花些日子也沒問題,爲父的俸祿有五石五斗,中午縣衙還管一頓飯,若晚間歸家晚,還能在縣衙再吃一頓,所以這五石五斗足夠你我二人的吃食,還可以省出一些換了錢,慢慢積攢,再把債還了……”
楊志遠在那裡說着,梵音的心裡早已經算明白了。
根據楊家村的糧價來算,一石米要三百文錢,十鬥米算一石的重量,五石五斗米就是一千六百五十錢,合計起來不到二兩銀子。
按照她自己的計數方式,一石米是一百二十多斤糧食,若楊志遠三餐都在縣衙蹭飯的話,她自己一個人還真吃不了多少。其餘的四石五斗米自可換了銀子,用於家中的衣、住、行。
還有租賃房屋居住的銀子……
梵音嘆了口氣,依照這樣精打細算的來看,一個月能存下一兩銀子都是多說,若趕上楊志遠需要應酬同僚,那恐怕一文銀子都剩不下還得倒搭。
什麼時候能還清剩下的銀子啊?
梵音抿着小嘴,看着楊志遠仍然悶頭細算忍不住苦笑一下,算計過日子的事,根本就不是男人的活兒啊!
“哎呦,這不是楊先生嗎?您怎麼在這兒站着不進去?我們家老爺和小姐都等了您很久啦!”
一箇中年婦女從角門出來,看她笑燦的模樣顯然是與楊志遠熟識。
楊志遠的笑容很苦澀,恭恭敬敬的回禮,“剛剛趕到此地,正想要進去拜見陳老爺,”說罷,楊志遠側身介紹:“牛媽,這是我的女兒懷柳,懷柳,叫人。”
“牛媽好。”梵音熱情的打了招呼,可見這位牛媽豁然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跑過來,圍着梵音上下左右看了個遍。
“這……這真的是您女兒?”牛媽臉上的驚詫之色仍未褪去。
楊志遠認真的點頭,“是,就是我的女兒。”
牛媽臉上露出些遺憾和爲難,“那……那先進去吧,我這就去告訴小姐,不,告訴老爺。”
“有勞您了。”楊志遠又是拱手恭送,梵音看牛媽一步三回頭,猶猶豫豫的模樣甚是奇怪,“這是誰?好奇怪的人啊。”
楊志遠抿了下嘴,“債主的家僕。”
“她們不知道您有女兒?”梵音刨根問底兒,楊志遠也沒有隱瞞,“曾經說過有家眷,但多年沒有回楊家村,你與你娘也沒有露過面,他們不信罷了。”
“爲什麼不信?”梵音依舊不放棄。
楊志遠看着她,見她眼眸中閃爍的目光帶有一絲誓不罷休的味道,躊躇半晌回了句,“你還小,不懂這其中的事。”
“是這家的小姐喜歡您?”梵音這一說,讓楊志遠長大了嘴巴,那一副“你怎麼知道”的話不用說,都寫在臉上。
梵音嘟了嘟嘴,“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啊,八九十兩銀子那都是富足的大戶人家了,能這樣慷慨的支援父親科考,定是有所圖的,說是圖您將來官運亨通、鵬程萬里,那還不如直接就給縣太爺送點兒銀子撈實惠更快,能這麼不計較錢財去支持的,也就只有情字了。”
楊志遠瞬間便是滿臉通紅,好像是刷了紅漆一般!
他一個而立之年的大男人,被自己十歲的閨女揭了底,怎能不尷尬?
“你這丫頭,還跟隨吾難師太唸佛那麼久,怎麼什麼都懂得?想的事情都這樣的鬼……鬼精。”
楊志遠的輕聲訓斥帶着心虛,梵音嘿嘿一笑,“父親,我雖是剃度唸經,不見得就什麼都不懂啊?您還是想想這情債怎麼還吧!”
若是楊志遠真的續絃娶了這家的小姐,那這近百兩銀子的債是不是就不用還了?
梵音心中暗自腹誹,可又上下打量了楊志遠,覺得這樣想好似有些坑爹……
被自己閨女看的渾身上下的毛孔都透着顫驚,楊志遠苦笑着冷哼三聲,連忙牽着驢往前走,又走了百十米的距離,一個小門推開,是一個簡陋的小院,這應該就是楊志遠常年居住之地了。
梵音不再多想那些事情,跟着楊志遠將驢車上的書籍雜物都搬下來收拾好。
一間大屋,還有一個五六平米的小雜屋和一個沒有鍋碗瓢盆的小廚房,梵音決定把雜屋收拾好,她就住在那裡。
楊志遠堅持他睡雜屋,把大屋讓給梵音,“……爲父平日裡都在縣衙,若忙起來,是否來得及回家都說不準,大屋你來住,小屋我來住。”
梵音與他爭搶半天,最終楊志遠以父親的輩分把她的抗議給打壓回去。
他是個有責任的父親……梵音雖然嘟着嘴,但心中能體驗到父女的溫馨感覺。
不等父女二人說一說閒話,屋外有了響聲。
“楊先生,我能進來嗎?”
一個輕柔的聲音。
梵音笑眯眯的看向楊志遠,眉頭挑動幾下,示意問是否那位紅顏知己?
楊志遠瞪她一眼,正聲道:“請進。”
門被輕輕的推開,梵音目光探去……
輕柔的聲音與眼前的女人實在是成反比啊,那豐碩的身姿,快能把楊志遠也給裝下了!
梵音覺得自己很渺小,也很有危機感,因爲這個女人看她的目光帶着恨意。
“陳小姐。”楊志遠站得離她很遠,女人上前一步,楊志遠便退後一步,她再上前一步,楊志遠退後兩步。
楊志遠靠牆了,那個女人還要往前走,梵音跑過去擋在楊志遠的前面,“父親,這位姐姐是誰呀?”梵音故意把此女與自己拉成平輩。
女人的嘴角輕抽,可這麼小的孩子與她叫姐姐,也着實是擡舉她,她也沒理由發火。
“楊先生這次是特意帶了女兒一起回來的?不知您的妻子在何處?也讓我都見一見,與您相處這般久了,才知道您果真是有家眷的。”陳小姐聲音帶着幽怨,一雙眼睛裡都快滴出了水。
梵音撇了撇嘴,心中默默腹誹,若只聽聲音不看臉,或許對這位陳小姐還真有憐愛尤物之心,可再與這張臉搭配上……怪不得剛剛自己這位父親嘆氣又嘆氣,若是個美女子,他應該就答應續絃再娶了吧?
楊志遠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點了點頭,梵音很乖巧的上前道:
“這位姐姐,我剛跟父親來,什麼都不懂,家裡也沒有能坐着的地方,等都收拾妥當,再讓父親請您過來用飯。”
這句話明擺着是攆人,可這個女人壓根兒不搭理梵音,依舊默默的看着楊志遠。
屋內很尷尬……梵音也不知該怎麼辦了。
門外有幾聲輕咳,進來幾個人,站在首位的是一個年約五旬的男人。
“父親。”
“陳老爺。”
楊志遠與陳小姐一同問候此人,梵音就看到陳小姐回眸時的那副癡情模樣,異口同聲是否也被理解爲心有靈犀了?
陳老爺點了點頭,隨即目光落在了梵音的身上。
“陳老爺好。”梵音上前行了禮,她沒有摘帽子,倒是讓陳老爺涌起幾分不悅。
“剛剛聽牛媽說你回來了,就過來看一看,果真是出乎我們的意料啊。”陳老爺的話說的很含蓄,明擺着是對梵音的突然出現表示難以接受。
楊志遠上前道:
“剛剛還想將東西放下後去拜見陳老爺,未想到您先登門,這是我的疏忽怠慢了,此子乃是我的女兒懷柳,這一次歸家才知吾妻已過世多年,故而將遺女一同帶來城內,辜負了吾妻的情意,若再至女兒不顧,我也不必再談什麼爲民造福、任一位堂堂正正的父母官了。”
楊志遠話語說的格外真誠,陳小姐聽及他說妻子過世,幽怨的臉上多出幾分欣喜。
陳老爺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隨後又看了看梵音,哀嘆一聲,開口道:
“節哀順變吧。”
“謝陳老爺體恤。”楊志遠看了看身邊的梵音,也沒有推脫之詞,直接提到了還錢的事:
“這些年多靠陳老爺援助纔有今日博得功名之時,這一份大恩,我楊志遠沒齒難忘、永記心中,但之前陳老爺爲了我科考也將家中積蓄支援不少,這一份錢,我是要還的。”
楊志遠看向梵音,梵音走過去拿了包袱裡的五十兩銀子遞上。
“這裡是五十兩,暫先請陳老爺收下,其餘的銀錢,容我再積攢些時日,一定如數奉還。”楊志遠將銀子放在陳老爺面前,陳老爺的手微動,就聽陳小姐輕咳一聲,陳老爺的手立即縮了回去。
陳小姐插腰看着楊志遠,幽怨的模樣指着他便道:“先生,您想還了銀子就這麼算了,我不依!”
梵音瞪大眼睛看着楊志遠,心中默唸道,親爹啊,您不是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