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靜之這一盤棋贏了。
因爲在一旁加油贊好的人太多,方靜之的對手受不了這番聒噪的喧鬧,被亂了心神,索性棋子兒一扔,不玩了。
衆女很開心的笑,方靜之卻覺得索然無味,這樣的贏局難以滿足他勝利的喜感,反而以此爲辱,可都是女眷來客,他也不好開口說些斥責的話,只得厭惡的起了身,倒見梵音獨自坐於一旁。
“怎麼不過來玩?”
問完這一句,方靜之也覺得自己有些尷尬,因爲之前梵音已經說過不懂棋,縣令夫人還特意囑咐過不要怠慢她,而剛剛卻將她扔至一旁。
正在方靜之琢磨要召衆人去玩些什麼之時,園門口忽然出現一個聲音:“懷柳姐姐!”
梵音放眼望去,正是張文顧-二胖。
露出幾許笑容,梵音朝他招了招手,二胖似與這裡的人都認識,先跟方靜之打了一聲招呼,隨後誰都不搭理的就走到梵音旁邊,“可讓我好一通找,熱死我了。”
二胖抹着額頭的汗,梵音的笑容更濃,這些人裡,她也只與二胖最熟了。
吳靈婭也知道這是張縣尉的兒子,但她得過吳夫人的囑咐,不要沾染張縣尉的家人,所以只站在一旁不說話。
可見到二胖一來就圍着梵音心中不免有些不爽,特別是方靜之也湊了過去。
“二胖,你來了,怎麼不向衆位姐姐打個招呼?越發的不聽話了,你哥哥呢?”吳靈婭笑着摸他的頭,二胖厭惡的躲開,“我哥哥是大人了,自當要跟大人在一起,我是來找懷柳姐的!”
吳靈婭沒有多說,看了方靜之一眼道:“靜之哥哥怎麼沒有去?特意來陪着我們嗎?”
“今兒得了母親的吩咐,要照料好懷柳妹妹,她與我同月同日的生辰,豈不是很巧?”方靜之笑着應答,吳靈婭一張臉抽搐扭曲,看着梵音更多幾分不喜和厭惡,陰陽怪氣的道:“喲,這倒是真巧。”
“是啊,真巧,還是初次遇上同月同日的,可惜不是同年,若再對上時辰,那可是天大的緣分!”方靜之自當不理她的那些小心思,看着劉安還背了書箱,不免問着道:“今兒來這裡賀壽,你還背書箱做什麼?”
“少爺說要習字,奴才自當要揹着。”劉安點頭哈腰的笑着,二胖不由得“嘶”了一聲,因爲發現梵音正在瞪着她。
“懷柳姐姐,昨晚上我睡過頭了,我現在寫還不行麼?”
梵音輕彈他腦門一指頭,也有離開此地的心思,不由起身問向方靜之,“方公子,不知此地可否借書房一用?原本今天父親要考校他的課業,可如今連一篇字都沒有。”
“走,去我書房,正巧我也與懷柳妹妹討論一下趣聞雜記,”方靜之大大咧咧,回身與衆人道:“你們玩,我們走了。”
“靜之哥哥,我也要去!”
吳靈婭拽着方靜之的衣襟,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讓梵音看了都覺得牙酸……
方靜之躲開她的手,不由得撓了撓頭格外爲難,梵音才無心理這等事,問了一旁侍奉的婆子,“您可知書房之地?能否帶個路?”
“楊家小姐與張公子請隨老奴來吧。”婆子引路,梵音牽着二胖的小手便往園子外面行去。
眼見梵音已經離去,方靜之耐不住性子,“你陪着玩吧,我還需要去應酬一下,這裡都是外人,你更熟悉,我走了。”話音一落,方靜之便闊步的追着梵音而去。
吳靈婭咬牙切齒狠跺腳,可轉念一想,又自作多情的覺得他剛剛那一句話很是曖昧……
她更熟悉?那不就是說要她代爲應酬一下?一家人中只有女主人才能佔這個位子的,他豈不是對自己有意?
方靜之是一個清秀的男子,如今也有十三歲,只大她兩歲……
這樣想着,吳靈婭的臉色浮起一片紅潤,倒是大大方方自詡爲女主人一樣的招待賓客,對方家的下人也敞開的呼來喝去。
方家的下人們莫名其妙,而此時方靜之已經帶着梵音與二胖來到縣令府的書閣。
這是一個二層樓的書閣,紅木雕掛匾,上書兩行對子:
百尺高梧,撐得起一輪月色;
數椽矮屋,鎖不住午夜書聲。
方靜之率先進門,二胖在門口指着木匾上的字認了一遍,才小步的跑進去。
劉安被留在門口不允進,揹着書箱坐了石階上,很是氣悶,誰讓他的身份不夠呢?這是老天爺賞的,不認也得認了!
進了書閣一層的大門便能夠聞到書香的氣味兒,高高的書架間隔有一米左右,整個一層閣羅列有二十架,其上乃是分門別類的書籍,在架框上已有字貼標明。
梵音有些眼花繚亂,二胖也看傻了,張家雖然也不窮,但還沒有這樣的書卷氣,他何時見過這麼多書?
方靜之很得意,“這是我們家的藏書閣了,連我想要來拿書都沒那麼容易,一層偶爾也允外人前來借看書籍,但都要父親先點頭答應;二層是不允外人進的,只有方家的人才能入內。”
“那你帶我們來,豈不是違了規矩?”梵音心中疑惑,方靜之狡黠的嬉笑着:
“沒事,父親在忙,而且先生放了我的假,他應該不會在此,不去說也無妨,走走,去找一找閒散雜記,對了,楊主簿都介紹你看過什麼書?看能否在這裡找到……”
方靜之說着,就引着梵音和二胖往裡走。
梵音很無奈,合着方靜之這麼積極的帶她們來此地,就是爲了尋幾本閒散書籍去看,她怎麼可能去介紹?
若是都讓他看了,他怎會再去找楊志遠請教?
他不去請教的話,陳家母女早晚還會找麻煩,所以這個忙,梵音是不會幫的,而且還要幫一些倒忙。
一邊走一邊瀏覽,梵音不得不佩服方家的根底的確很深,起碼從珍藏的書籍就能夠看得出這是一個大家族,而非是旁門小戶那樣的清寡,連一些珍本的經文都有,雖然是手抄本,但也已經不易了。
梵音時而停下腳步取下上面的書籍看兩眼,隨後按部就班的放回去,再繼續走。
二胖一直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梵音後面,他如今識字還不是太多,偶有書名都念不準的生僻字讓他皺緊了眉頭,一張胖乎乎的小臉揪緊在一起,就好像是捏了十八道褶的包子。
方靜之一直在找尋,似是想找到雜記類別的書籍,可這裡若想短時間就逛個遍是不太現實的,沒過多大一會兒,方靜之就覺得眼睛花了。
“懷柳妹妹,楊主簿提過的書籍是什麼?哪一朝的人?你不妨說出來,這樣找尋起來也方便些。”
方靜之慾尋捷徑,梵音笑着道:“就是這一朝的,《京中紀事》。”
“哦?那書作之人是誰?”
“楊志遠啊!”
“楊志遠……那不就是楊主簿嘛?”方靜之覺得自己被戲耍了,抽搐着一張臉盯着梵音。
梵音笑着道:“父親給我看的都乃是他自己的行文紀事,何況方公子欲尋之書都是閒散見聞,您覺得藏書閣這等貴重之地,會有那些雜書嗎?”
方靜之不禁怔愣,不由得撓了撓頭,“你說的也是,這裡都是百年的藏書了。”
“你也說了,這都是百年藏書,即便有閒言雜記,可時過境遷,與現在會有不一樣的地方了。”梵音接了話,看向一旁格外無聊的二胖,問向方靜之:“方公子,可有能行書寫字之地?讓文顧去寫一篇字,稍後要拿給父親品評一下。”
“必須得寫,今天來之前父親還要我一定寫字給先生看,如若被先生批了,回去我就得捱揍了,這次可連娘都這樣的下了令,懷柳姐姐,您得幫我啊,我以後再也不調皮搗蛋了!”
二胖耷拉着肉乎乎的小臉,讓梵音忍不住掐他一下,“早幹什麼來着?這時候知道急了?”
“姐……”二胖齜牙咧嘴,顯然張縣尉這一次是很的給他下了狠令,否則這小子哪會害怕?
張縣尉是一武夫出身,他最忌諱的便是別人笑他無學識,大兒子已經年歲不小而且習武,這習文科考的希望自都放在了小兒子身上。
之前是數數都不會的娃子,如今才學了一個月,就能寫出一篇不錯的字,也是給他漲了臉面。
梵音很能理解張縣尉的心,就是苦了這小胖墩兒了。
方靜之倒無心計較這些事,眼見二人有求,自當立即答應:“這裡便有書案,不必再去書房,跟我來吧。”方靜之帶着二人便走,劉安站在書閣的門口抻着脖子向裡面左顧右盼,看到三人的影子去了另外之地,腳丫子便開始癢癢起來。
可身份卑微,他即便再饞也得忍……
“咳咳……”
兩聲輕咳的聲音響起,劉安的反應慢了半拍,沒有注意到。
“你是何人?”
蒼聲響起,劉安嚇了一跳,回身看去,卻是一花白髮髻、花白長鬚的老人正在瞪着他。
劉安翕了翕嘴,不知該怎麼稱呼,老人拂袖冷哼,“胡亂闖書閣之地,你就是個賊!偷文竊字的賊!來人啊,給他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