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行儼此時正在敬文公主府的眺月亭中。
捂着手臂上的那一道駭人的傷疤,他找了一個布條狠狠的纏住,他離開 鍾府後便奔向素齋樓,可還未等出城,便遭到百人追殺。
應對之餘他被砍傷幾刀,眼見無法離開他也只能往城內退去。
七拐八繞的從民巷中躲逃,直直的跑到敬文公主府後的一個小門,他縱 身越過角門,直直的踩在一具屍體上。
看着面前血流成河、屍橫遍地,鐘行儼的心反而平靜下來。
他剛剛慌亂了,的確是聽到鐘行廉口中提起懷柳與孩子們時徹底的慌亂 了。
在他的心裡,什麼都沒有家人更爲重要,可是他不應盲目的去救,否則 即便救了下來,一己之力怎能保全整個家?如若越王謀反成功,第一件事便 是要將鍾家人一個不留的全都殺死。
原本鐘行儼以爲太子登基之後,會對鍾家做出一系列的壓制手段,因西 夏戰勝,諸王已死,新皇登基抑武揚文是鐵定的事,所以纔沒讓鐘行奇立即 回京,更是將岳父一家送離京城。
只是沒想到他算對了處境,卻沒有意識到來的這麼早,更沒想到是換了 一種方式。
鐘行廉說的沒有錯,他的確是太自負自傲了,如今他最應該平靜下來想 好處理此事的方式,與京中潛伏的衆人聯絡之後,未用一炷香的時間,便已 有數道黑影縱躍進入公主府,向鐘行儼回稟事宜。
“越王進入皇宮至今沒有離開,宇文侯麾下諸將已經到皇宮待命,屬下 認爲越王已經將宮中佔領,太子等人應已不測。”
“您離開之後,鍾府沒有聲響。”
“御林侍衛的首領已歸降越王,京中兵丁由宇文信統領。”
“宇文信已率一千兵馬包圍了鏡泊湖一帶,夫人恐已遇難……”
“山上一共有多少人? ”鐘行儼忍住心中的絞痛,冷靜的思索。
“百人,應該能堅持一陣子。”
“堅持不了,陳金吾還在山上,懷柳恐怕不會呆在那裡等着宇文信的人 上山,應當已經分派他們護佑着陳金吾離開,而她自己……”
鐘行儼仰頭閉目,“她自己或許還在素齋樓。”
調整好心情,鐘行儼吩咐道:“咱們現在一共只有十個人,每個人手下 十人,算上我一共九十一人,現在聽我口令,二十個人分別去兵部蔣家、趙 家、陳家、吳家,看他們是否遇險,若是沒有遇險便將實情告知,他們麾下 會再籌集一些家丁兵丁,統計出人數後與我聯絡。”
“再出四十人,分別潛伏在東、南、西、北四個城門處,等候指令。”
“現在還有三十一人,二十人去鍾府,協助田氏一房撤離,還有十人… …繼續打探鏡泊湖外的消息,無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一定要如實回報。
“鐘行廉一家是否也要協助撤離?”屬下的提問讓鐘行儼一絲一毫的猶 豫都沒有,“不管他們,鐘行廉會安排好自己一家人的,也有人在等着親手 處決他。”
“將軍,那你呢? ”十個人齊齊的看向鐘行儼,鐘行儼長舒口氣,“我 現在要去殺御林侍衛首領,爭取把那一干兵馬收服,哪怕是一少衆人,也能 讓咱們的勝算更大。”
“可是您的傷已經很重了,何況所有人都熟悉您的面孔,您不能這樣冒 險,還是我們去!”屬下心中驚駭,因爲將軍爲自己定的任務勝算不足一成
這絕不是他能勝御林侍衛首領便能成功的事,周圍還有那麼多人,絕對 是以身犯險,等同於送死一般。
“別說了,就這麼定了。”鐘行儼不容他人再質疑,“鐘行奇所率兵馬 起碼還要一整天才能趕來,咱們就堅持一整天!”
鐘行儼說罷,口中默默唸叨:“懷柳,你等我,一定要堅持住,等着我
梵音此時一個人在素齋樓的廚房之中靜靜的做着飯菜。
她許久都沒有這樣的平靜過,自從她在十歲被楊家老太太帶走的那時起 ,她似乎從沒能夠徹底的做一回自己。
如今身邊沒有任何人,她的腦中不免想起自己這些年來的種種經歷。
有一些場景似乎早已忘記,可如今想來,那時覺得苦,現在覺得甜,只 是不管再怎麼想,那都是一段回憶,永遠都無法再回去了。
做了一碗朱青筍湯麪,這是吾難師太最喜歡的口味,從她能夠獨立做飯 時,師太便最喜歡這一道菜,每次都能多吃兩碗。
又做了一道青花豆腐湯,這是父親一直很愛的湯,在慶城縣時,她幾乎 每天都會做,只爲讓父親回家後能安心的用一頓飯。
看着廚房中的食材,梵音選出了幾樣,那一道素燜鴨肉她無論如何都不 會忘。
就是因爲這一道菜她才與鐘行儼結緣,也正是因爲這一道菜,她與方夫 人生了嫌隙……
開火烹着,梵音的腦中回憶起與他從相識到成親以來的點點滴滴,眼淚 雖不停的流着,嘴角卻揚起了笑,笑着哭的感覺並不好受,孤寂的感覺也不 好受。
他到底什麼時候纔會來?
孩子們是否已經得救了呢?
梵音心裡想着,一道又一道菜也已經出了鍋。
放在三層的桌席上,挪大的桌子也已經擺的滿滿,梵音每一道菜都嚐了 幾口,旁日覺得這是美味,但今天卻難以下嚥,因爲每品一道,她的腦中都 能回想起過往的重重景象。
有喜、有怨、有歡笑、有驚恐,就是這樣一日接着一日的過,過成了她 現在的樣子。
雖然她還不知道爲何會突然變成這樣的結局,也沒有一丁點兒的好奇心 ,她只期望這是一場夢,夢醒之後還能夠看到自己的男人與孩子。
天空中的彎月早已映照了許久,梵音看向計時的香,已經進入了深夜, 再過一會兒便會迎來第二日的清晨,她卻不知那時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就這樣靜靜的坐在桌席面前,梵音的腦子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想。
對於她來說此時想什麼都已無用,不如空無一物的等待,無論是生還是 死,總有人會來告訴她結果。
風吹拂樹枝的聲音瑟瑟作響,梵音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時而行進、 時而停。
又過半晌,輕慢的腳步聲逐漸響起,她擡頭望去,正看到一襲白衣的人 朝向自己走來,他掛着的笑容是勝者的炫耀,梵音的心底一沉隨後輕笑出聲 ,她還是輸了……
宇文信並沒有馬上走向梵音面前,舉目朝着四周看了半晌,才道:
“楊懷柳,你真的很聰明,僅僅是離素齋樓十幾米的那一個陷阱就讓我 誤以爲有埋伏,而進入樓內鴉雀無聲,一個人都沒有,又讓我猶豫了許久, ”宇文信自嘲的笑了笑,“上來之後卻只有你一個人,前前後後找尋你,讓 我延遲了兩個多時辰,你讓我覺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侮辱。”
“活該。”
梵音的聲音很清淡,“侮辱也是你自己找的,我很吝嗇,不屑給你任何 東西。”
“倒是做了一桌豐盛的菜?覺得自己即將邁入死亡,所以要先吃飽了麼 ? ”宇文信看着滿桌的菜,徑自的拿起了一雙筷子,夾一道菜放入梵音的碗 中。
梵音看他半晌,自己吃了起來,“沒有毒,活成你這麼累也世間少有, 可憐至極。”
宇文信微微一笑,隨即坐在那裡吃了起來,“很香。”
“我仍舊能夠回憶起當年你做的湯麪味道,”宇文信又夾了另外的菜要 梵音試毒,梵音索性每一道菜都吃上一遍,隨後把筷子往旁邊一撂,“連吃 個飯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要被你懷疑,你還能信任什麼?”
“我誰都不信,包括我自己。”
宇文信慢條斯理的吃起來,即便菜早已涼了,他也沒有半絲嫌棄,好似 那是一桌許久沒有品位到的美味,讓他發自內心的欣賞。
梵音看他那副模樣,忍不住道:“變態
“你胖了。”宇文信的話讓梵音沒有理睬,宇文信繼續道:“你把孩子 藏去哪裡了?嗯?”
梵音冷哼嘲笑,“你休想知道。”
“你就不怕自己先死?”宇文信看着她,“你已經猜到了我無論抓到誰 都會先殺了兩個,所以你才讓孩子離開你,不過你就不想他們嗎?”
“誰也沒有想到你們會突然在此時鬧出如此荒唐的陣仗,做出如此無恥 之事,你就不怕遭了天譴嗎?”
梵音的話讓宇文信停住了吃用,很暢快的笑了起來,“天譴?你說的很 對,我能夠有今日的成就,就是老天爺在譴責當初坑害我、打壓我、恨不得 我死的那些人,所以纔有了今日的一切。”
宇文信站起身,目光陰狠的看向四周,“我要他們看着我成功,讓他們 處於生不如死的煎熬中,我苟且偷生了多少年,我就要讓他們受多少年的罪 ,然後再送他們去見閻王爺!”
“哦?那我想痛痛快快的死,還是個奢求了? ”梵音的話讓宇文信當即 搖頭,目光狡黠挑逗:“不不不,我不會讓你死的,不但不讓你死,還要讓 你享受我給予的榮耀富貴。”
“呸!你休想!”
梵音當即站起身躲開很遠,宇文信朝她微笑,“你不用怕,現在我沒有 時間與你共赴雲雨,我還要去做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