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娘很平靜地看着他,很篤定地說:“我是不會嫁給你的,任何理由都不行。”
葉宣無語,臉卻沉得像鍋底,期間,肖林來詢問他何時啓程回臨邛,他暴怒地扔了一隻茶杯出去,是上好的青瓷。
青瓷四濺,與屋裡的薰香銅爐相撞,發出脆響。
“滾出去。”葉宣喝道,嚇得肖林一怔,隨即很狐疑地看了看陳秋娘,然後退了出去。
午後的清風吹進來,吹得珠簾涌動,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難道,你非要嫁給朱文康那個惡棍麼?你分明是不願意嫁給他,纔會去找張賜的啊。難道不是他,就不可以麼?”葉宣語氣低沉,神情很受傷,像是在對陳秋娘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葉公子,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堅持。我不會嫁給一個不尊重我,不心疼我,對我只有算計的人。”她說。她第一次在一個人的面前很明確地表示她不會嫁給朱文康。
“我很尊重你,亦很心疼你,對你也沒算計。我只想好好保護你,你難道不知道麼?我算計你什麼了?”葉宣激動起來。
“我不是說你。”陳秋娘打斷了他的話。
葉宣略一愣,隨即恍然大悟,爾後神情裡似乎有了驚喜,問:“你的意思是你不願意嫁給朱文康?”
陳秋娘點點頭,葉宣要說什麼,卻又停住,擺着手說:“等等,你說你不願意嫁,可是外面都盛傳你答應了。而你還跟朱文康去天香樓吃飯。”
“柴瑜是我救命恩人,在他手中,柳村還有我的弟弟妹妹,奶奶父親。”陳秋娘緩緩地說。
葉宣不再說話。只靠在窗邊嘆息,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不會算計你。葉家當家主母也是你的,如今柴瑜救了出來。你若嫁給我,我即可差人去將你的親人都接到臨邛葉家住下來,朱文康就沒轍了。”
“我還有這雲來飯店,我還有陳掌櫃一家。”陳秋娘嘆息一聲,即便沒有柴瑜,沒有柳村,這裡還有一家人。
“我可以以大股東身份入主雲來飯店。”葉宣爲了表達自己的誠心,立刻就這樣說了。
陳秋娘瞧了他一會兒。說了一句:“謝謝。”
“那你顧慮的都不存在了,可以嫁給我了吧。”葉宣詢問,那神色竟然是微微的緊張。陳秋娘瞧着這張臉,一時之間沒法說出話來。
“怎麼了?”他低聲問。
陳秋娘搖了搖頭,說:“你只知我不嫁的人,卻不知我要嫁的人。”
葉宣臉色一滯,動了動嘴脣,沒說出話來。陳秋娘垂了眸,說:“我自幼亦讀過書,才子佳人的話本子。我不感興趣。但我亦想要嫁那麼一個人,彼此相愛,自此一生。只愛一人,長相廝守,白頭到老。這人正直、善良、剛毅、溫暖,如同日光明亮,如同明月皎潔,如同星星璀璨,如同清風乾淨。我只會嫁這樣的人。”
“其實——”葉宣停了停,擡眸瞧過來,脣邊一抹純真的笑。很高興的模樣,說。“我就是那樣人啊。”
“噗”陳秋娘真的是忍不住才一口茶噴出來的。
葉宣萌萌的臉瞬間就黑了,問:“你啥意思?我跟你說。本公子還真就是這樣的人,你嫁給我,我又不納妾,自此一生,只你一人。至於你說的優點,我全都有啊。要不然,葉家這樣的大家族也不會選我做繼承人啊。你說是吧?”
“你說得很對,我竟然無法反駁。”陳秋娘瞧着葉宣。
“那好,嫁給我,你不吃虧。”葉宣很得意地說。
“可是,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啊。”陳秋娘笑着說,像是在開玩笑,但她心裡真無奈,別人一點都不坎坷,隨隨便便就抓到了好姻緣,她卻遇見戴元慶了,雀躍沒多久,就成親表哥了;如今遇見張賜,覺得這孩子不錯,對她也算真是好了,結果這人更是超級麻煩,情況更比她與戴元慶時還複雜。
老天爺,你到底要給我安排什麼樣的因緣啊。陳秋娘覺得特別沒勁兒,不由得嘆息一聲。
葉宣沉默了一會兒,問:“愛是什麼?”
愛是什麼?陳秋娘沒法具體爲葉宣描述,事實上,她也不太清楚愛到底是什麼。
“你也不知道吧?”葉宣聳聳肩,很是鄙夷的樣子,說,“所以說,不要想那麼多,你只要知道,我對你沒算計沒陰謀,會保護你和你的家人,而且你不想納妾,我就一輩子你一個,這不就好了麼?”
“愛情是什麼,我遇見了,我就會知道。於茫茫人海中,只一眼,就無法忘掉。”陳秋娘說。
葉宣搖了搖頭,表示不能理解她在想什麼,他說他給出的一切條件都很優厚了,如果他葉三公子將這種條件丟出去,是沒有女子會拒絕的。
陳秋娘笑了笑,葉宣這樣養尊處優、衆星捧月長大的公子,生在三妻四妾正常得不得了的古代,是沒法理解愛情的。畢竟,他的地位、財富,都不需要他花什麼心思去研究這些,自然有無數的女子對他趨之若鶩,想盡辦法來討好他的。
她想到此,忽然又想到張賜。葉宣是這樣的,張賜何嘗又不是如此呢?他如今之所以喜怒無常、與任何人都保持一段距離,只不過是因爲他的身份太特殊,他本人大約根深蒂固的應該也是這個時空的觀念。若是他換到葉宣的位置上來,怕是如同葉宣這般許諾都或許不肯的吧。他是那樣優秀的存在,而且脾氣也不咋好。
陳秋娘兀自想着張賜,便走了神。葉宣大聲說:“哎,不要走神了。你就從了本公子吧。”
她擡頭,對他笑了笑,說:“葉三公子,不要白費力氣了。你爲了說服我,也算很拼了。竟然連只我一人這種話也說得出來。誰不知葉三公子風流無邊呢。”
“那是必要的應酬。”葉宣還要辯解。
她一擺手,沒有給他辯解的機會,正色說:“正如公子所言。我還算聰敏,能看大局。那麼。三公子,能成爲葉家第一順位繼承人,怎會不知九大家族,無論哪一家朝廷都想要開刀麼?你葉家掌管制鹽業,朝廷今日倚之,等他日兵戈停歇,怕葉家也會是汴京那位下手的對象了。如今,你們倒是好啊。是成功讓張家避開了,但卻把葉家伸到他的嘴裡去,等他張口?”
陳秋娘語速緩慢,臉上保持着微笑。葉宣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有幾許的尷尬。
“再者——”陳秋娘喝了一口水,才慢悠悠地說,“看你們談話的樣子,九大家族同氣連枝,很多情報都是互通的吧。”
葉宣沉默不語,陳秋娘也不爲難他。只是自顧自地說:“難道你葉宣要娶一個人做當家主母了,還沒調查過這個人麼?即便你沒有,張賜和景涼也一定調查過的。他們沒告訴過你。我是誰的女兒麼?”
陳秋娘說到最後一句反問時,壓低了聲音,葉宣臉色明顯一滯。
“看你神色,很顯然,你們知道我是花蕊夫人的女兒,還可能是後蜀亡國公主。”陳秋娘嘆息一聲,三下五除二吃了一些茶點,她處理完這邊的事,還得有別的事。必須要趁這個間隙補充一下體力。最近的事真的太多了,而且都馬虎不得。稍有差池,事情就會很麻煩。
在她吃茶點的這段時間裡。一直低頭垂眸的葉宣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地說:“即便你是後蜀亡國公主,那又怎麼樣?後蜀都亡了,我娶的是你。”
“喲,葉三公子,你別告訴我,掌管天下鹽業製造的葉家,會讓一個天真無邪的人成爲繼承人啊。”陳秋娘出言諷刺。她實在不喜歡他們這羣自詡聰敏的人玩弄於股掌之間,更何況她沒有辦法去估量嫁給葉宣會是更好的選擇。此刻的她,誰也信任,包括爲她做了很多事的張賜。那個人是九大家族之首,擔負九大家族的秘密、責任,是他們的領袖,算是掌權者。大凡掌權者,權力大過一切,沒有太過仁慈的心,否則不會有所成就的。
她不會傻得認爲張賜爲了她做了那些事,犯了忌諱,她的份量就可以大到讓張賜拋卻江山如畫,只爲她袖手天下了。
她不會這麼傻,她也不願意相信她會是一個傳奇。無論在那個時空,還是在一千年前的宋初,如今當下。
“我說的是真的。”葉宣強調,但氣勢就弱了許多。大約是覺得眼前的女娃太聰明,他們的一切努力在她面前都是透明的,她能直接看到本質。
甜食加上茶水並不是什麼好料,吃多了肚子也會有些受不了。陳秋娘只吃了個半飽,便拿了絲帕擦了嘴,在一旁的盆子裡淨手。然後才慢悠悠地說:“我們這種人,玩花招沒意思的,三公子。趙匡胤本來在中原玩得挺好的,之後去了楚地,爲何忽然急急忙忙要攻打後蜀?”
“蜀中富庶。”葉宣極不情願地吐出這幾個字。
“是啊,蜀中富庶。趙匡胤那時窮得叮噹響,再不發軍餉糧食什麼的,軍中隨時是譁變。所以,他纔會對攻打蜀國的兩支軍隊,說除了蜀國土地之外,別的都任由他們取。可是,掠奪了千里沃野的蜀國,真的讓他滿足麼?難道他沒有失望過?”陳秋娘緩緩地說,將自己的大膽推測丟了出去。她一方面是要證實這個推測,另一方面也是將九大家族的陰謀毫不留情地戳穿。
“你——”葉宣臉色全是震驚的神色,眼神裡全是驚詫,擡頭瞧着她。
“王全斌將孟昶的金夜壺與美妻妾都帶到了汴京。趙匡胤爲什麼將夜壺砸了,還不是嫉妒,嫉恨。他在水深火熱裡的時候,缺錢缺的要命的時候,這孟昶坐擁美嬌娘,連夜壺都是純金的。呵,太祖也不過爾爾,雖然能征善戰,勇猛異常。”陳秋娘笑着說。
“你小聲點,這是殺頭之罪。”葉宣急忙說。
“我可不信,你九大家族怕這些。好了,葉公子,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景涼所打的主意,或者你也有份兒吧?”陳秋娘雲淡風輕地笑着對葉宣說,像是在說別人的事。當然,對她來說,真的只是在說歷史而已,雖然她已經不可避免參與其中。
此刻,她把一切都戳穿,或許九大家族會聯手來保她,又或者九大家族都不干涉她,她就可以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謀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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