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第二更12點前會送出)
新的木屋屋頂,預留了細小的縫隙用作採光與換氣。這夜,月華傾瀉,從那縫隙裡漏了下來,加上窗戶紙透過來的月光,讓屋裡光線朦朧玄妙。
在這除了蛙聲與夜鳥,再無聲息的月夜,陳秋娘醒來,迷糊之中看到牀邊赫然坐了一個人,面朝着她,似乎正在專心地看她。因爲他揹着窗戶,他的臉便隱沒在暗色的光線裡,陳秋娘看不清。
她看到這人的第一感覺不是害怕,而是覺得真是煩,自從來到了這個時空,就發現這時空的人都喜歡深更半夜到別人臥室裡坐着、站着嚇人。她可不止一次遇見這種情況了,雖然司空見慣,但她還是覺得自己的隱私被侵犯了,心裡超級不舒服。
很多事情都不是見不得的勾當,還非得深更半夜摸偷偷摸進房間來。以前,文學課的那個老頭不是說古代更加註重男女大防,忌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麼?這些人都是怎麼回事,如此熱衷跑到別人房間裡來。
真是神煩。陳秋娘不耐煩地吐出一口氣,將薄被一裹一個翻身就背對着那人。與此同時,那手就摸到了枕頭下的匕首。雖然對方要害她早就動手不必等到此時,但拿着匕首防備一下,心理上也會有個安慰。
那人看到她翻身的舉動,不由得“呵”了一聲,輕輕笑了。
陳秋娘蒙了被子悶聲悶氣地說:“閣下這麼晚還沒睡?”
“嗯,向來缺覺。”那人回答,聲音壓得很低。低得陳秋娘都聽不出到底是誰。
“我看你不是缺覺,你是缺教養。”陳秋娘手裡握着匕首,裹着薄被又翻了過來。那人似乎又挪了個位置,整個人都隱沒着屋內光線的暗處。
“伶牙俐齒。就不怕我是歹人麼?”他聲音依舊很低,帶着些許的笑意。
“歹人咋了?歹人就不允許人說話了?”陳秋娘抱着被子坐起來,好在她沒有裸睡的習慣。她還穿着裡襯衣褲的。
“若是歹人。你這般說話,怕是激怒了對方。反而會對你不利呢。”那人倒是十分耐心,一邊說,一邊靠在牀邊。
陳秋娘則沒有說話,因爲這人方纔話語稍微大聲了一點,聲音也恢復正常一點。她聽這聲音似乎很耳熟,像是張賜似的。
“怎麼了?是不是覺得我說得很有道理?”那人繼續說。
陳秋娘這回聽得真切分明,雖然他的聲音還是刻意壓着,她也聽出那就是張賜。她先前想過別的人。甚至想過是誰派來試探她的。但她一直沒有想過是張賜。因爲她覺得張賜是個冷靜的人,雖然他在山頂說出的決定已經讓她驚訝,但她不認爲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會這般任性地與她接觸,而且危機四伏的時刻還到處亂跑。
他怎麼來了?陳秋娘看着暗夜中他的輪廓,莫不是有什麼變故?還是他就是來看她的?
“對我佩服得無語了吧?”他戲謔地調侃。
陳秋娘只覺得眼睛鼻子全都發酸,有眼淚從心底涌起。她短促地深呼吸一下,便急切地問:“你怎麼來了?”她急切地問。
朦朧不明的光線裡,她看到他因爲她這一句話而身形一怔。爾後,他緩緩地問:“你聽出我聲音來了?”
“嗯。”陳秋娘徑直回答。
“哎。我可是跟梟學過口技的。他說保證熟人聽不出來的。”張賜恢復了平素的聲音,語氣很是遺憾。爾後,他忽然問。“其實,你是看出來的,不是聽出來的,是不是?”
他神情動作語氣都像是個童真未泯的孩子。陳秋娘簡直對他無語,嘆息了一聲,說:“你不是刻意裝扮過,然後又躲在光線不明的地方麼?我怎麼看得出來?”
“這倒是。”張賜點點頭,從光線不明的地方走了出來,整個人沐浴在月華之中。此刻的張賜。頭髮不是平素的發冠束得一絲不苟,亦不是有時候的長髮披拂。而是隨意抓了頭髮,用布頭巾紮了個類似馬尾的烏七八糟的頭髮(嗯。可以參見各大古裝片的男主時尚造型),穿得不是窄袖長衫,亦不是袍子,而是有點類似身披麻袋類型的。
陳秋娘看着一代帥哥的雷人造型,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問:“我的二公子啊,你這是幹啥?”
“我這裝扮如何?”張賜還恬不知恥地轉了一個圈讓陳秋娘欣賞一下。
“甚好,甚好。”陳秋娘捂着嘴,爾後問,“你這是準備入住丐幫,競選幫主?”
“哦,你說的是個好主意,我應該可以去試試。指不定就當上幫主了。”張賜心情十分不錯,拉了旁邊的凳子坐下。
“我說真的,你打扮成這樣做啥?”陳秋娘詢問。
“掩人耳目——,你不覺得這樣很——,喂,你做啥?”張賜正在說,忽然就慌張起來,別過臉去。
陳秋娘這才意識到自己掀開被子的動作嚇着了張賜,但已經掀開了,她也沒辦法,便語氣坦蕩蕩地說:“拿外套穿啊。”
“你,你也說一聲啊。”張賜語氣還是有些緊張。
“說啥?我穿着衣褲入睡的啊。”陳秋娘說得天經地義的。
“那,那還是說一聲。”張賜說,頭還是別在一旁。
陳秋娘拿了旁邊架子上的外套穿上,一邊封腰封,一邊來了一句:“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啊。”
張賜沒說話,大約也在無語之中。陳秋娘也不理會,穿好了衣服,拿了梳子將大辮子解開,一邊梳理頭髮,一邊說:“穿好了。”
張賜轉過臉來,看她確實穿好了,便很嚴肅地說:“雲兒,你是女子,不要說什麼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那隻能是我這種正人君子。以後,這種事還得要注意,換衣服什麼的,你可以讓人先出去。而且不要在男子面前有隨意的舉動,不然,男子會以爲你輕浮可欺負,就會欺負你。”
張賜語氣神情都很嚴肅。陳秋娘本想開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但看他這樣的神情語氣,想到從前即便是外婆也不曾這樣來告誡過她,教過她,她爲人處世都是偷學別人,或者看書,或者自己琢磨的。如今,張賜卻是在這樣認真地教她,由此可見,他是真的將她視作重要的人,放在心上的。
“嗯,我知道了,謝謝佑祺哥哥。”陳秋娘乖巧地回答。
“你雖聰穎,但總歸還是小。以後得注意了。即便是我面前也不行,莫說別的男子了。知道嗎?”張賜聲音很輕,語速很慢,像是要她牢牢記住似的。
陳秋娘站在他面前,點點頭,說:“我會記住。可是,佑祺哥哥也會覺得我剛纔輕浮麼?”
“傻瓜,沒有的事,你是率真。但別人未必會那麼認爲。”張賜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很自然地拿過她的梳子,說,“這邊沒梳好,我來幫你。哎,挺奇怪的,我發現你不怎麼會束髮,恢復女裝也不怎麼會梳頭髮,難道以前都是下人梳的麼!”
他將陳秋娘摁在凳子上坐着,自己則是站着幫她梳頭髮,陳秋娘整個人怔住了,也沒順着回答他以前就是下人梳的。因爲這梳頭曾是她少女時代的夢境。
昔年,她也曾年少,也曾是懷春的少年,俗氣地想過有個帥氣的男子在曼妙的時光裡,在嫋嫋的檀香裡,執起木梳子爲她梳理一頭的青絲,那樣溫柔,那樣專注,那樣疼惜。後來年長,她也不過是笑那時的自己傻、俗氣,中了言情小說的毒,即便是相愛的男女,那男人也未必會心甘情願去爲女子梳頭。
可現在雖不是“懶起畫峨眉,低首弄紅妝”的纏綿繾綣時刻,但在這月華傾瀉的夜晚,這個平素裡冷酷暴躁的男子,竟然在耐心地給她梳頭。
一瞬間,她只覺得千頭萬緒,眼淚無聲落下。張賜不知她情緒落了淚,手執梳子,青絲從他指縫間溫柔而過,便全都妥妥帖帖理得很順。隨後,他便幫她束了發冠,一邊束髮,一邊笑,說:“本來你這個年齡應該梳個可愛的童子頭的,你非得要弄這麼老氣橫秋的模樣。”
“我,我比較高。都說我看起來像十二三的了。”陳秋娘連忙清了清嗓子回答,讓他不要聽到她哭了纔是。
“但實際還是九歲。”張賜強調。
“其實快十一歲了,虛歲都十二歲了。我奶奶說的,我從宮裡抱出來時,爲了掩人耳目,錯開夭亡公主的生辰,故意隱瞞了歲數的。”陳秋娘回答。其實,她也一直奇怪爲啥陳秋娘看了來十二三歲的樣子,即便孩子發育較快,也不至於相差那麼大,今日陳柳氏纔算是承認她其實過幾日就十一歲了。
“好吧。”張賜有些無奈地回答。
“我母親當時沒與你說我生辰八字麼?”陳秋娘從凳子上站起來問。
張賜搖搖頭,說:“沒有了。”
兩人對話到這裡,忽然就沒繼續下去了。一個坐在牀沿邊,一個坐在凳子上,在這光線不明的夜色裡對視。
良久,陳秋娘纔想起正事來,便問:“你怎麼來了?”食色生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