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生“啊”了一聲,下意識地看了看陳柳氏。此刻,陳柳氏依舊將身形隱沒在暮色裡,整個人站在屋檐下不住咳嗽。
“秋生,有誰來過家裡嗎?”陳秋娘很嚴肅地詢問。她從在家門口跳下馬車,看到陳柳氏的那刻開始,就嗅出了家裡不尋常的氣息。再加上陳柳氏步履越發蹣跚,像是受了傷似的。她料定家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肯定有人來過,還傷了陳柳氏,或者還做了其他的。
當時,介於馬四在場,她一則覺得馬四不是自己家裡人,這種事還是自家人解決比較好,二則是覺得若是馬四知道了,怕橫生枝節,連累馬四。她當時纔沒開口問。這便等馬四離去,她攙扶陳柳氏進屋,估摸着陳柳氏得要向她說了今天家裡發生的事。可是等了等,陳柳氏並沒有說,好像還有意隱瞞似的。
人受傷了,屋裡平常不怎麼有力氣哭的倆小嬰兒在哭。陳柳氏還有意隱瞞,真不知道這老太太什麼心態。她現在行動不便,身無分文,能解決得了什麼事?
陳秋娘對於陳柳氏的舉動,心裡着實不痛快。但她耐着性子,也不追問陳柳氏,而是詢問陳秋生。但陳秋生卻是支支吾吾,在陳柳氏不停的咳嗽中,終於小聲回答:“沒啥事的。”
“真的?”陳秋娘用一種極度懷疑,極富壓迫感的語氣詢問。
陳秋生不由得後退一步,依舊低着頭不敢看她,小聲回答:“是的。”
“家裡不外乎揭不開鍋,能有啥事呢。丫頭,你餓了吧。我讓秋霞熬了地瓜葉,在鍋裡呢。你快去吃吧。”陳柳氏連忙說,不等陳秋娘說什麼,立刻又催促陳秋生趕快去擇鵝腳板野菜。
陳秋生聽聞,簡直如蒙大赦,立刻應聲就衝進屋裡去。
陳秋娘看這情況,已經明瞭陳柳氏是在刻意瞞着她,也不急着追問,便扶了陳柳氏進屋躺下。之後就去了另一個屋裡,那屋裡兩個小的還在哭,哭聲沙啞無力。陳秋霞是盡力在哄,但都無濟於事。陳秋娘俯身認真查看了兩個小的,發現他們已經奄奄一息。她將手指頭輕放在他們脣邊,兩個孩子立刻停止了哭泣,頭扭來扭去,嘴大張着四處尋吃的。
原來是餓了,而且還餓得不輕,怕早上吃過之後,就沒吃過了吧。但不是生病,這讓陳秋娘鬆了一口氣。
“秋霞,弟弟什麼時候吃的東西?”她詢問陳秋霞,早上出門時,她熬了一鍋粥,叮囑秋霞認真照顧兩個弟弟,要按時熱粥給弟弟喝。
陳秋霞不敢看她,只低了頭,半晌,才怯生生地說:“剛剛。”
“秋霞,做人要誠實。對自己家裡人都撒謊,該不?”陳秋娘聲音冷了下去,心裡卻有一團火蹭蹭竄。這丫頭小小年紀,居然還對親人說謊。
可是,你大爺的,你說謊就說謊吧,居然還說得這麼沒技術含量。從小看到大,就她這樣,一點都不像是可以成大器的樣子。作爲長姐,她更有理由痛心疾首。
“不該。”陳秋霞低聲回答,身子有些發抖。
“弟弟都餓成這樣了。說,幾時喂的。”陳秋娘聲音雖冷,但尚算平靜。她知道家裡定然是發生了很大的事,來了不善的人。
陳秋霞聽她這麼一問,嚇得身子抖得更厲害,低聲說:“早上,你,你走的,走的時候。”
果然是早上到現在就沒吃過了!
陳秋娘一聽,頓時就怒了,卻也壓着怒火,平靜地問:“我早上熬了米粥菜葉子,還教過你怎麼喂。還讓你仔細保着那木炭火,給弟弟們熱粥的。你當時可是告訴我,都學會了,會認真照顧弟弟們的,是不是?”
“是。”陳秋霞發抖得更厲害,小聲地回答。不知道怎麼的,她覺得大姐變了,變得讓她喜歡,卻又害怕。
“那你怎麼做的?弟弟都餓成這樣了?”陳秋娘語氣不覺間就嚴厲了。
她一看到牀上兩個營養**的雙胞胎面黃肌瘦,哭聲無力,像是隨時要去了似的,就一陣陣的心酸,一陣陣冒火。
同時,她也恨不得立刻弄到錢,扭轉當前的局面。不然這莫說這兩個孩子,就算秋生秋霞都會很快餓死的。
“我......,我沒有....”陳秋霞畢竟年幼,被陳秋娘這麼一呵斥,頓時就嚇得表達不清,繼而傷心委屈地哭起來。
“哭,就知道哭。弟弟的粥呢?趕緊拿到竈上去熱一熱。”陳秋娘語氣並不是太好。一則是可憐這兩個孩子,二則是她討厭不守信之人;三則是因爲她從小就不是軟弱的人,打從她從記事開始,她遇見任何事都是想法辦法解決,從沒有哭哭啼啼之狀。也因此,生平最見不得動不動就哭哭啼啼之人,哪怕就是個小女孩。
“粥,粥,沒有了。”陳秋霞哭着回答。
“我早上熬好了粥的?你偷吃了?”陳秋娘語氣越發嚴厲。
“沒有,沒有。”陳秋霞是徹底慌了,哭得喘不過氣,也敘述不清。
陳秋娘也不繼續問她,便朗聲叫了廚房裡擇菜的陳秋生過來,問早上熬好的粥去哪裡了。陳秋生抿了脣,倔強地站在面前,就是不肯說。
屋裡兩個小的哭聲越發弱了,而且間隔時間越發長了。
陳秋娘終於怒不可遏,朗聲質問:“你不肯說是麼?這家裡要有什麼事,你真覺得自己已經是男子漢了,可以承擔處理了?或者你覺得年邁的、腿腳不便的奶奶能處理?又或者你覺得秋霞和兩個弟弟能處理?還是覺得我們那爹能處理?”
她表面上責問的是陳秋生,說他辦事糊塗沒分寸,實則句句都是質問陳柳氏。她可不是個唯唯諾諾,一心在那裡愚昧地尊敬長輩的主。她從來都是以情理處事,即便是長輩不對的地方,也是以情以理來處理。
她實在想不明白,就陳家這副鬼樣子,陳柳氏遇見的事了,對她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我——”陳秋生只吐出一個字,頭埋的更低。
“家裡光景如何,你和秋霞雖還小,但看不到麼?我們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隨時可能餓死,或者被人整死。兩個弟弟還小,他們什麼都不懂,他們的命全都在我們手上啊!”陳秋娘對着陳秋生又一陣數落,說到兩個幼小孩子,她越發激動,怒氣也越發盛。她當說到兩個幼弟命在大人手上時,鼻子發酸,也不由得落了淚,吸了吸鼻子,厲聲質問:“這光景,我們一家人還不齊心協力麼?”
先前,她穿越而來,沒意識到這窮得讓人不忍直視的家,幼小的弟妹、瘸腿年邁的奶奶,除去那爛賭的爹,這麼些人還有什麼不齊心的道理。她總覺得這樣的家境,全家人都會齊心協力活下去的。
誰曾想這都快窮得隨時餓死了,這會兒居然還對她有所隱瞞,藏着掖着的。她是江雲,一時貪嘴,魂穿千載,在她幾番掙扎後,安然接受命運,接受原來的陳秋娘的身體與記憶。同時,她亦接受了照顧這幼小弟妹、年邁奶奶的責任,將他們視作至親之人。
再窮,她亦不怕,困難再多,她也不怕。她有的是辦法帶着全家奔小康。
可如今,她要努力向前衝,安排好了事宜,家裡人卻不執行,遇見了事,還對她藏着掖着。
她頓時覺得難過,失望,亦憤怒。
她一番質問,陳柳氏在裡屋沒出聲,陳秋生依舊一言不發地站在她面前,那秋霞只一位嚶嚶地哭。
陳秋娘見話說到這份兒上,這祖孫三人還是雷打不動,像是什麼都不肯透露似的。她也懶得理會,只起身趁着天上最後一點亮光摸去廚房尋思着弄一點麪粉糊糊喂兩個小的。
她摸到廚房,鍋裡還有地瓜葉子熬的糊糊,她生了火,又加了點一把米進去,準備熬一會兒,先餵了兩個幼弟再說。
正當她在和麪,陳秋生卻是主動來了廚房,在竈臺邊站定。陳秋娘沒理他,料想這有主見的大弟必然也是經過了思考,在了抉擇,這會兒是來跟她說事的。只是礙於之前兩姐弟弄僵了,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陳秋娘依舊往竈膛裡添火,也不給他臺階下,就那麼等着。她是藉由這件事看看這大弟在爲人處世上能表現出多少才能。
過了片刻,陳秋生才鼓足勇氣開口,說:“大姐,對不起。”
陳秋娘不作聲,依舊認真燒火。陳秋生便說:“今天確實發生了事。奶奶叮囑我跟秋霞說,不能告訴你。我一時沒想那麼多,就答應了奶奶。剛纔姐姐說了那些話,我才認真想了想,我們是一家人,不該瞞着姐姐的。”
“嗯。但願你是真想到了,而不是來誆我的。”陳秋娘掃了他一眼。這個只有幾歲的孩子,瘦得不成樣子,臉映着竈膛裡的火光,讓人越發覺得那下巴瘦得像是一把尖刀。不過,同是雙胞胎,這孩子顯然就比秋霞成氣候得多,至少他聰明,對於一個幾歲的孩子來說,能這樣處理事,已很天才了。
“我從來不敢誆大姐。若不是大姐,我們早就餓死了。”陳秋生哽咽地說。
陳秋娘也不想爲難他,便說:“你先去把秋霞也叫來吧。以後這個家就要靠我們三人了,小弟和奶奶他們需要我們照顧的。”
陳秋生應了聲,不一會兒就將怯生生的秋霞也叫到了廚房。姐弟三人便圍了竈膛坐着。
“以後,我要在外努力賺錢,家裡就要靠你們照顧。遇見事要想辦法解決,這纔是有出息。哪能動不動就哭的?”陳秋娘說,眼神掃過陳秋霞。她的語氣也緩和不少。
“秋霞以後,以後不了。”陳秋霞立刻表態。
陳秋娘擺擺手,說:“一家人,遇見大事,就更應該齊心協力,不該藏着掖着的。世間這麼大,這麼多人,可只有親人才是靠實的。今天你們瞞着我的事,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希望以後不要出現了。”
陳秋生和陳秋霞點點頭,這才緩緩說起今天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