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日月,如同隱居,張賜與陳秋娘每日裡都沉靜在幸福中。秀美的湖光山色中,人們常常看見一對俊美的少年男女,摸魚、打獵、採摘野菜,或者尋找藥草,又或者找尋當地獨有的調味品。
有時,興致來了,就在農家留宿,寫寫畫畫。男女廚藝都極好,做出的飯菜香得讓人恨不得將那土碗都吃吞下去。而女子有時來了興致,還會將廚藝傳授一二給農家小娘子。
她膚若凝脂,面若燦霞,眸子清明,如同最清澈的山泉。聲音更是好聽,傳授廚藝時,講述得簡單卻清楚。村人皆私語恐二人乃仙人下凡,對兩人越發崇敬。
當然,兩人除了探尋當地獨特風味的吃食之外,也很喜歡聽當地的傳奇故事。人們極其喜歡兩人,都是爭先恐後地故事講給他們聽。兩人總是笑着說感謝,爾後用給好吃的食物來招待大家,甚至還教大家新式的做菜方法。
這是張賜與陳秋娘在蜀中的生活。一邊研究美食,種植瓜果,一邊四處遊走,打聽可能的神秘事件。因蜀中歷來頗多修道成仙的傳說,兩人便一邊尋找美食,一邊打聽傳說,探尋可能穿越的蛛絲馬跡。
遺憾的是大半年過去了,兩人尋找到不少美食,研究出不少的烹飪方法,做出不少名菜,甚至有些還被張賜丟給了豪門盛宴,卻從沒找尋到穿越的蛛絲馬跡。
兩人於寒冷的冬日回到了六合鎮,在六合鎮過了年,等得三月春和景明,兩人才又開始尋仙之旅。這一次,自然也是蜀中,目的地是青城山。此山雖離人境較近,但爲道教聖山,傳說故事少不了。最主要的是北地開春已經是大旱,依照去年的約定,趙匡胤祈雨放人。將宮人悉數放出,而這批人中就有費小憐。
十八騎中的月一直守護費小憐,如今已護送到了渝州,不日就要回青城縣。陳秋娘與張賜這去青城縣。一則是尋仙,二則是見一見費小憐,也算是還了去年的許諾。
二人提早半月啓程,一路上游山玩水,還去了當日兩人真正表露心跡的都江堰索橋。
四年後。再次來此地,兩人都是頗多感慨。張賜更是將她摟得緊緊的,低聲說:“那樣的危險,我再也不願冒第二次。”
“如今天下初定,並無孟氏寶藏,我之於他人,便不是那般重要。這危險自是少了幾分。”陳秋娘拍着他的手安慰他。
張賜伸手撫着她的臉,在早春清冷的風中,蹙眉說:“但你嫁給了我,與我張賜捆綁在一起。總是會沾染許多不必要的危險。”
“所以你常於夢中驚醒,整夜整夜不睡覺?”陳秋娘輕聲問。
張賜訝異地看着她,問:“你不是酒量不濟麼?平素裡也睡得很沉。”
“我再不濟,亦不至於喝那麼幾杯米酒就人事不省。”陳秋娘笑嘻嘻地說。
“好啊,娘子,你騙人。”他作勢惡狠狠地要掐她脖頸。
她哈哈笑着跑開,他便追逐上去。此刻的他們,在北宋初年早春的岷江之畔,於鋪天蓋地的春色中追逐嬉戲,像是最普通平凡的少年戀人。
奔跑追逐一陣。兩人躺在草坪上曬太陽。陳秋娘枕着他的手臂,看着碧藍的天,緩緩地說:“佑祺,如今這樣也好。尋不到就尋不到。我們就當到處遊山玩水了。”
“好。”他說着翻了個身,將她壓在身下,輕輕親吻了她的額頭。
陳秋娘羞得閉上了眼,他卻也只是這般輕輕親吻,爾後放開,彼此都尷尬了好一陣。其實。陳秋娘這個年歲在這個時空是可入了洞房的了,然而九大家族的醫術也有部分是傳承於張氏先祖,便帶有現代醫學的影子。因而,在九大家族裡,正式的婚配要比外人晚得多。張賜便也懂得她還小,若是做了什麼,於她身體不利。然而,他又特別喜歡與她親近。情不自禁的後果,就是自己要在一旁憋屈半日。
陳秋娘看得心疼,卻也不敢有所動作,畢竟有了這樣的夫君,她還不想英年早逝,必定要好好珍惜自己。
所以,每每此時,兩人都是各自呆在一旁,等身心平復。
卻說這一日,於都江堰踏青歸來,已是傍晚,在縣城張氏別館住了一宿。第二日早上,便有人來報告,說費小憐已經到了青城縣,準備了香燭要去祭拜父母與長兄。同時,亦帶回了費少莊的骸骨,說是要請了青城山的道士做一場法事,讓費少莊安心上路。
“她這才三十歲出頭,卻是人生各種苦楚都嚐遍,人生,誰也看不透。”陳秋娘感嘆。
“看透了,就沒意思了。遇見你,我寧可執迷不悟。”張賜笑着爲她描眉。
陳秋娘看着近在遲尺的這一張臉,覺得從前命運的折磨,或者都是爲了遇見這個人吧。命運有時就是這樣玄妙。
二人,閨房畫眉,親親熱熱,拖拖拉拉,直到日中吃了午飯才騎馬出發。因青城山香火旺盛,從縣城出去的官道也修得比別處寬。兩人興致來了,便是比了一陣騎馬,爾後又走偏了路,因在官道附近有一潭水,據聞有鮮美之魚。兩人少不得前往尋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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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地取材,用棕葉做了釣絲,繡花針做了魚鉤,小石頭做的沉水,掐一段葦竿做了浮子,一根細竹做了釣竿。掘地挖了幾條蚯蚓,兩人釣了幾條肥美的魚,研究了許久,也沒認出這魚是什麼品種。兩人先就地燒烤了一條,覺得甚爲美味,又將另外幾條魚放入隨身攜帶的水囊中,徑直往青城而去。
費家住在青城山下的小鎮,算是富戶。但因蜀中遭受兵禍,費家亦未曾倖免,費家家財被搶,費少莊與費小憐皆被俘。費老爺一病不起,沒過多久一命嗚呼。費小憐的長兄被兵痞打後,也是病病哀哀一年多,留下孤兒寡母,撒手人寰,其妻改嫁到臨邛。亦將費家男丁帶到了臨邛。曾風光無限的費家就此家破人亡,連那房子都年久失修,還是去年,陳柳氏想着回故里。來這邊看到費家如此慘景,才命了人修葺費家住宅,請了人在這邊看護。而費家長孫在臨邛也是受盡了後父虐待,陳柳氏找尋到那邊,出了錢。將費家長孫帶去了六合鎮。費家長孫比陳秋生孩大一歲,因長期被虐待,人有些呆呆的,且十分怕生。陳柳氏終日長吁短嘆,請了先生教那孩子,讓他好好讀書,將來回了青城縣執掌家業。
如今,費小憐回鄉,叩了門,出來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男子。一身的粗布衣衫,頗爲不耐煩地問是誰。
費小憐報了父兄之名,那人更不耐煩,說:“早不再了。如今這是費少公子的。”
費小憐又要見費少公子,卻被告知,費少公子在六合鎮,不在此間,閒雜人等莫要來叨擾。說完,那人就關了門。同行的月十分不悅,想要教訓那男子。費小憐搖搖頭。便是挑了一間生意清淨的客棧住下。等陳秋娘趕到青城縣時,才知費家的情況,便命人快馬去了六合鎮接陳柳氏。
費小憐起初不願意,但上了山。道士選的時日還有大半月,她便也就任隨張賜安排。
客棧人多眼雜,張賜就在附近買了個宅子,一家人搬入了宅院中。費小憐回到故鄉,感慨頗多,拉着陳秋娘到處走。陳秋娘只得給娘倆都易容城俊俏的後生。上山打鳥,下河摸魚。費小憐總是拉着自己的女兒訴說少女時代在家鄉所過的美好時光,她說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對未來充滿希望,也曾想要見一個俊俏的小郎君,過舉案齊眉白頭到老的日子。也曾想過生一個女兒,眉目清秀,聰而敏慧。
陳秋娘微笑地聽她訴說,想到自己小時候在蜀中鄉野,面對着茫茫大山,藍天白雲的孤寂時,也曾那樣憧憬未來。
“雖曲折,好在我真有女聰而敏慧。”費小憐感嘆。
陳秋娘不知說啥,只得緊緊握她的手。費小憐雖有入出世入道門之心,到面對自己的女兒,到底是欣喜的。平素就琢磨着給女兒做衣裳,做好吃的。如此呆了七八天,陳柳氏被人接到了青城縣。陳秋娘與費小憐說了緣由,便迴避了與陳柳氏照面,只化作一個小丫鬟在費小憐身邊伺候。
陳柳氏與費小憐雖爲主僕,實則情同母女,兩人見面,各自淚汪汪。一番哭訴,雙雙入了座。陳柳氏又不住抹淚,說對不住費小憐,沒好好養育小公主,竟讓她招致不測。
“婢本無顏前來相見,但此間總歸要交代於你,便也是愧疚而來。”陳柳氏說着就要跪下來。
費小憐連忙將她扶起,說:“我雖遠在汴京,亦聽聞秋娘之事。又何來怪你之說,你將她養育甚好。”
“三娘謬讚,我愧甚。”陳柳氏直直搖頭,又是一番落淚。
“奶奶不必如此,阿姐若在,定不會怪你。昔年,阿爺那般對阿姐,阿姐亦不曾怪罪於他。”陪同陳柳氏前來青城縣的陳秋霞扶着陳柳氏勸解道。
陳柳氏連連點頭,說:“是呢,是呢,秋娘自幼良善,到底是陳家愧對她。”
“嬤嬤莫要說這等話,今時,我回鄉,並無故人知曉。如今請了嬤嬤前來,實則是因祭祖之事須張羅,再者,少莊客死異鄉,這超度法事,少不得要做。我對此不熟,亦不好出面。便是請嬤嬤來主持,另又聽人說,大兄之子在嬤嬤身邊,這般前前後後的張羅,以侄之名來做,再恰當不過。”費小憐說了因由。
陳柳氏連連點頭,說:“你放心,前來接我的人已大體說了事情的始末,這回我便也將寬兒帶來,一則是認個祖地,二則是張羅這祭祖與遷墳之事。只不過,今時才聽聞少莊客死異鄉,不知竟爲何事?”
費小憐搖搖頭,說:“嬤嬤莫再問,少莊一生悽苦。蜀中兵亂,被人擄去,後在汴京與我相逢,未曾見幾面,卻慘死。今天子大赦,放我出宮。我方能歸鄉一併帶了少莊骨骸而回。”
“三娘節哀,莫要傷了心神,我即刻吩咐人去辦。”陳柳氏說着。又對陳秋霞說,“你且去請阿寬進來,他少不得要拜見姑母。”
陳秋霞應聲而出,陳柳氏便眯了老眼在那端詳費小憐。又是淚汪汪地說:“我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三娘。”
“親人相見,高興纔是。嬤嬤莫要傷心,仔細傷了眼睛。”費小憐緊緊握住陳柳氏的手,柔聲安慰。
“哎,哎。”陳柳氏連連點頭。費寬已入了門來。十二三歲的男孩,長得頗爲黑瘦,目光怯生生的。
陳柳氏招呼:“快,快過來,拜見你姑母。”
費寬還是怯生生的,慢慢挪步過來,低聲說:“侄兒拜見姑母。”
費小憐連連點頭,說:“跟你阿爺長得一般無二,唉,你莫要怕。今後,你是費家的當家。費家可就全靠你了。”
“還有,還有姑母在。”費寬小聲說。
費小憐搖頭,說:“姑母是已死之人,方外之人,哪能參與這世俗之事。”
費寬聽不明白,便疑惑地問:“姑母好端端的在呢——”
“三娘,你要如何?”陳柳氏聽聞此語十分不安地問。
“能得回鄉,已是天恩,我對這塵世亦無留戀。這幾日已與青城道觀說好,等遷墳祭祖完畢,我便入了道門,這費家以後就靠寬兒了。”費小憐說到此來。鄭重地拍拍費寬的肩膀說,“你莫要怕,男兒如虎,自有擔當。哪能弱不禁風,氣勢孱弱。”
“侄兒明白。”費寬聽聞,立馬站直的腰身回答。
“好孩子。”費小憐很高興地點點頭。爾後就吩咐了下人帶費寬與陳秋霞下去玩,她與陳柳氏單獨說話。兩人說話,無非就是互訴衷腸,以及一些瑣碎的安排,拉拉雜雜說到了黃昏用膳纔算完。
陳秋娘爾後回了別館,賢夫張賜已做好了飯,在廳堂裡閒來無事彈琴長嘯。
“郎君興致頗好。”陳秋娘笑嘻嘻地說。
“不過稍作彈撥,派遣寂寞。誰讓娘子戀母,白日裡就跑得不見人影。”張賜酸溜溜地回答。
陳秋娘掩面一笑,在他身邊坐下來,低聲問:“那爲郎君唱一曲可好?”
“甚好。”張賜笑道,便順手彈撥古琴,陳秋娘婉轉唱來,一曲終了,兩人便收拾一番,共進晚膳。
晚膳後,兩人牽手漫步,看漫天星光鋪排,眼前是高大的青城山,那些星斗就像近在尺咫,唾手可得。
“今日聽聞臨邛吳道士忽然雲遊至此,與青城李道長論道。我想趁着夜色上山拜訪一二。”張賜忽然說。
陳秋娘一聽,便問:“難道郎君是因了白居易的那句戲言麼?”
“也許不是戲言。之前,我派人探聽過。臨邛吳道士,不知其年歲,不知其行蹤。然見過他之人,皆言歲月不留痕。想必也是有一番奇遇之人。”張賜說。
“即使如此,夜色正好。夜遊青城也定別有一番滋味,走唄。”陳秋娘催促。
張賜卻不急忙,兩人換了簡練的衣衫,又命十八騎攜了燈籠、火把、火摺子,他還親自提了一個點心盒子,以及一些道家善本金銀器物,這才往山上去。
山路雖崎嶇,兩人說說笑笑,一路而上,歇了十來回,終是入了道觀。
衆道士亦入睡,兩人不便打擾,便在道觀門外石階上坐下,一邊吃點心,一邊看星星。陳秋娘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張賜說起在那個時空的生活。說那些周遊列國的趣聞。以前,她從不覺得有趣,只覺得是行屍走肉般在全世界飄蕩,如今,說起來卻是真真有趣。
兩人說說笑笑,時間很快過去,青城山上看日光,晨霧涌動,紅霞霧靄,日光投射出金光,照耀碧青山嵐,此中景色,氣勢磅礴,讓人驚訝忘言。道觀開門,兩人拜訪,開門道士大約見慣了他們這樣的狂人,亦或者道者本身就是不喜不悲的高人,對於他們這樣早就在道門口等開門,並未有絲毫的驚訝,只平靜地迎了二人前去。
誠心捐了香燭錢,說明來意。引領道人聽聞,先是謝過兩人捐錢且又帶來獨特的道家善本,隨後便說:“吳道長確在道觀,但能否得見,就一切隨緣。無道長來去無蹤,如今與李道長在更高的道觀中論道。不知二位趕去時,吳道長是否還在。”
“一切隨緣,這事自然。還請道長代爲引路。”張賜拱手作揖。
引領道長便說:“好說,二位隨我來便是。”
陳秋娘與張賜便又繼續往山之更高處去,走了約莫半日,纔到了一處道觀前。引領道人去叩門通報,爾後回來對張賜說:“兩位道長正於廂房內論道,請二位亦前去。”
張賜謝過了引領道人,便與陳秋娘去了廂房。
廂房內,一位毛髮全白的道人正盤腿坐在墊子上,一身灰佈道袍破破爛爛,但好在洗得頗爲乾淨;另一位毛髮花白的道士,深藍道袍,見陳秋娘與張賜前來,便起身說:“貧道乃青城山李無音,敢問二位尊姓大名。”
張賜連忙行禮說:“晚輩乃六合鎮張賜。”然後指了指陳秋娘說,“這是內子江氏丹楓。”
“晚輩張氏江丹楓拜見道長。”陳秋娘行了禮。
“原是蜀中望族,我與你先祖雲德公亦是道友。”無音道人說道。
“雲德公於早年駕鶴西去,李道長之名,晚輩聽吾祖母時常提起。”張賜說。
無音道人笑道:“張氏族長,個個英武不凡,張二公子亦是如此,至於這位——”無音道長說着就看向陳秋娘,還沒說什麼,卻聽那頭髮全白的老道士“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