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不該在六合鎮麼,怎麼跑到這院子來了?
陳秋娘十分疑惑地看着樹上那人,但那人似乎沒有要下來的意思,反而是挪了位置,藏匿到樹枝茂密處了。
陳秋娘這會兒也沒空管他,只站在陳全忠身旁,問:“爹,沒事了,小柳郎中來了。”
“滾開,滾開,你這個掃把星,小蹄子,爛貨。”陳全忠像一條瘋狗一樣狂吠,罵得陳秋娘想抽他兩巴掌,即使不是親生父親,也不該這樣罵一個九歲的小女娃。但陳秋娘很剋制,大約是這個晚上陳全忠打孩子的情況跟以往都不同,或許是因爲陳柳氏那淒厲的“殺人了”的叫聲,讓早就習慣了陳全忠打孩子、認爲根本不會出什麼大事的柳村人在今夜這個不尋常的時刻出動了,都來陳家看個究竟。
這烏漆墨黑的夜晚,不光是近在籬笆牆外的柳承與江帆等人手持的火把帶來亮光。她舉目望去,田埂上三三兩兩的亮光正朝這邊移動。
她再怎麼對陳全忠憤怒,也不會在這個時刻做落人話柄的事。所以,她就站在陳全忠身邊,假裝無視他的辱罵,只一個勁兒抽抽搭搭,委屈地說:“爹,我不該,不該躲到石磨後面的。我不該。”
“滾開,滾開。”陳全忠大約因爲疼痛,異常激動地鬧着。
陳柳氏畢竟心疼兒子,竟然是在他旁邊跪下來,帶着哭腔拖長聲音喊了一聲:“兒啊。”
“你也滾開,要不是你抱這個小蹄子回來,我們家會這樣?她是親孃親爹都不要的災星,你撿回來,你撿回來,你還跟我說青城山的道士說她命相奇貴,你騙得我好苦啊。”陳全忠惡狠狠地數落,說到後來情緒激動。還一伸手將陳柳氏掀翻在地。
原來親爹孃是嫌棄陳秋娘生辰八字硬,克父克母才丟棄的。這陳柳氏也是大膽竟敢將這樣的女娃撿回來做孫女,這不是詛咒自己的兒子兒媳死麼?這不科學啊。
陳秋娘判定其中必定有詐,但她又實在對於找尋什麼親生父母。追尋身世沒任何興趣。她要做的就是要一步一步地建立起屬於自己的美食王國,在這個亂世創造屬於自己的輝煌,過逍遙自在的日子。而眼前要做的是將陳全忠的事徹底擺平,不能讓他掛了,還得讓他不能成爲她人生道路上的一顆定時炸彈。
這會兒,兩個百多斤的石磨壓在陳全忠的腿上,骨頭斷裂是肯定的。她那時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了。這隻等全村人到了,小柳郎中來診斷一下。不過無論怎麼診斷,陳全忠肯定要在家躺很長一段時間的。
“青城山的楊道士親自看的面相與生辰八字,錯不了的。兒啊。素孃的死是亂世人禍啊。你怎麼總是怪一個孩子。”陳柳氏跌坐在地上拖長聲音哭得悽慘。
“我沒你這種黑心腸盼着兒子兒媳死的母親。”陳全忠厲聲喝道。嚇得屋內兩個幼弟哇哇大哭。
陳秋娘一邊急匆匆地跑去給柳承一行人開籬笆門,一邊大聲喊:“秋生,秋霞,你們快去看看弟弟。”
陳秋生與陳秋霞早先就醒了,只是陳秋娘讓他們不要下牀。不要出聲,這會兒聽到大姐的吩咐,兩人趕快就掌燈去了陳柳氏的房間,安撫兩個幼弟去了。
“承哥哥,我爹被石磨壓斷了腿,你快幫我看看吧。”陳秋娘語氣神色都急切。
柳承看着她,愣了一下。才點點頭讓她不要擔心,然後將火把交給江航的一個手下,快步走到陳全忠身邊蹲下。
“滾開,我們家的事輪不到外人來管。”陳全忠還是喊,簡直是潑皮無賴的行徑了。
陳秋娘極端鄙視這人,面上卻是輕言細語。說:“爹爹,你受了傷,不易動怒,不然血脈會不通,也可能終生不能行走了。你再不喜歡秋娘,也請爲了您自己的身體,平靜些,讓小柳郎中爲你瞧瞧這腿吧。這小柳郎中的醫術可好了,每次你把我打得快死了,都是小柳郎中爲我治傷。就是上次我被毒蛇咬得死過去,都是柳郎中一家救了我。他可是有回春之術的。”
她說得極其得體,語氣裡又全是委屈,趕來的村人見此情景都覺得心酸,交頭接耳稱讚這女娃懂事,卻攤上這麼個爹。
“你這個掃把星,你先前反抗老子的模樣到哪裡去了?收起來做啥?不敢讓人看看,看看你這不孝的嘴臉麼?”陳全忠依舊聲嘶力竭地鬧,簡直越發惹人討厭,就連一向淡定平靜的江航都不由得蹙了蹙眉。
“麻煩大家幫我爹把這石磨挪開吧。他受了傷,言語難免失了體統,大家見諒。”陳秋娘吸了吸鼻子,對衆人行了鞠躬禮。
“這丫頭就是懂事,陳全忠,不是我說你,你賭博拖累全家,你還怪這娃。若不是這娃娃,你兒子老孃早餓死了。”李屠戶大嗓門批評陳全忠。
“你們就被她騙。她多狠毒,是她推了磨盤來砸我的腿的。”陳全忠喊道。
“那一百多斤的磨子,她九歲的小女娃,全忠啊,不是二舅舅說你,你覺得你這話大家信麼?”柳村看祠堂的柳旺興理着白鬍子語重心長地批評。
衆人也是紛紛附和。陳全忠百口莫辯,柳承則是阻止了前去擡石磨的人,說:“這不要隨便移動,怕砸破了血管,一挪動,這血噴射,就是大羅神仙也是沒辦法的。”
衆人聽到柳承的說法,頓時議論紛紛,驚恐得很。先前氣焰很囂張的陳全忠亦頓時泄了氣,像是酒都醒了,驚恐地問:“那怎麼辦?小柳郎中,你說怎麼辦?”
柳承安撫他說:“稍等,會有辦法的。”
陳秋娘則在疑惑柳承這說法。她知道這砸傷有時候會破了血管,但砸傷動脈,讓血噴射出去的機率應該很小很小,至少她沒聽說過。
那麼,這柳承其實是想讓陳全忠多被壓一會兒?陳秋娘想到這個可能有些樂。不過,接下來柳承的舉動就讓陳秋娘覺得自己太小人之心了。人柳承是醫學世家出身,是柳家這一代唯一的傳人,爲人剛正不阿。妙手仁心。
嗯,這古板正直的人怎麼可能會跟她這種從小玩心計長大的人一樣,有這種整蠱之心嘛。
人柳承很認真地拿了火把蹲下身去檢查了陳全忠的傷情,又細心詢問了疼痛的感覺。這纔對江航說:“想請你的手下來幫忙搬動這兩塊石磨,可否?”
“然。”江航一個字,揮手吩咐手下聽柳承吩咐。
柳承找了四人,交代瞭如何用力,然後聽他指揮來搬動石磨,這纔將壓着陳全忠雙腿的石磨搬開。熊熊火把映照下,陳全忠的褲腿全溼了,不知道是血打溼,還是院落裡積的雨水打溼的。一雙小腿都變了形,耷拉在一旁。
“呀。原來搬石頭都有學問。”有人低語。
“啊,這傷得挺重的,恐怕......”人羣裡有人說。
陳秋娘則站在一旁,認真看柳承診斷傷情。她需要確切知道陳全忠的傷情,以便於接下來的部署。她不是白蓮花。不是聖母,甚至她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好人。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活着,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底線,也有自己的底線。
柳村鬧騰了許久,在柳承診斷病情的這刻卻格外安靜,就連那些狂吠的狗都沒了聲息。周遭之後陳全忠壓抑的呻吟。
柳承做了簡單的處理。衆人將他擡到屋內。柳承用藥水爲他清洗,又細心檢查了骨頭。這才說:“骨頭破裂,可能還有碎片在肉裡,要割開看看,至於這走路,好好養着還能走。但若要像以前那樣是不可能的了。
陳柳氏一聽,眼淚頓時就來了,拉着柳承問:“小柳郎中,真的沒辦法麼?他可是家裡的頂樑柱啊。”
陳柳氏這話讓周圍有些人發出輕微的嗤笑。陳秋娘也覺得這話好笑,這頂樑柱什麼時候起過該起的作用了?
柳承則是很耐心地安慰陳柳氏。說:“不會殘了,只是以後走路不太方便。”
“這有什麼區別?讓你老子來給我治吧。”陳全忠很不禮貌地開口,要多討厭有多討厭。
陳秋娘皺了皺眉,就說:“爹,柳郎中受傷了。再說了,小柳郎中盡得柳郎中真傳,青出於藍的。每次你把我打得快死了,都是他救的我。沒幾天,我又活蹦亂跳地去討飯了啊。”
她說這話簡直是存心撕陳全忠的臉,戳他的心窩。天真的語氣說出打臉的話來,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有人就指責他說:“你別挑了,小柳郎中免費爲你家秋娘看了多少次病了?今天給你治腿,你還拿得出診金麼?你還挑。”
陳全忠被打臉,便不再說話。陳秋娘則做了一個女兒該做的事,對柳承行鞠躬禮,說:“我爹是太疼了,胡言亂語的,還請承哥哥爲我爹治腿。至於診金,秋娘一定會盡力還了的。”
柳承連忙搖頭,說:“秋娘不必多禮,都是鄰里,我盡力爲陳叔治病就是。”
陳秋娘又是一陣寒暄感謝,然後又將他拉到一邊,仔細詢問陳全忠的病情。柳承表示一年半載是走不得路了,若是好好將息,將來可以拄着柺杖慢慢地走動的,在屋內自理個生活是沒有問題的。
“麻煩承哥哥了。唉。”陳秋娘輕嘆一聲。心裡卻暗歎:我也是惡人了。
柳承點了頭,到屋裡爲陳全忠仔細清洗、治療,一道道工序,不知不覺就到了東方發白,天亮雞鳴。村人早已三三兩兩散了去,江航以及幾個屬下則在堂屋裡坐着等柳承。
陳秋娘得了空,這纔出了屋,假裝在院內的樹下活動筋骨,仰頭瞧樹上,哪裡還有什麼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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