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虛空,一片死寂,只有暗淡的光,從極遠極深處投來,隱約不可見,這條通神古路,漫漫而又黑暗。
林荒和原天罡通過祭壇,穿越時空的距離,跨越無盡光年,來到了虛空的另一方,這裡竟然有一座城,極爲繁華的城池,古色古香,建築都是十萬年前的風格,紅牆青瓦,有鐫刻着風霜的青石城牆環城而起。
小橋流水人家,古道夕陽瘦馬,青藤繞牆,青萍綠水。撐一把紙傘,娉娉嫋嫋,走過小橋的女子。揚一把紙扇,羽扇綸巾,指點江山的書生。撐船的船伕,叫賣的小商,還有酒肆,茶店。
今日似乎是上元節,城中就格外的熱鬧,就好像諸天萬界中那些保存很好的古老建築羣,成爲了懷古探幽的景緻所在,人流不絕。
但這樣的場景可以出現在諸天萬界的任何一個地方,但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這裡是通神古路,不應該有一座城,一座凡俗的城池。
這的確是一座屬於凡俗的城池,原天罡相信自己的感知,這座城中,他沒有察覺到太過強大的修士,甚至似乎大多數人都是不通修行,只是最普通的凡人。
這在十萬年前是很常見的事情,在那個時代,不是每個生靈都能修行的,修行之法掌握在宗門大族手中,直到百聖革天,直到通神古路斷絕,修行才成爲了所有生靈都可以掌握的事物。
若是在十萬年前,林荒別說走到今日,怕是連修行都困難,或許不會碌碌無爲,但想要走到今日,定然是極難做到的事情。
“師尊。小心有詐。”
原天罡低聲道。經歷了封神天君一氣化諸神的事情,他不認爲這座看起來平凡而又普通的小城真的如看到的一般平凡普通,這裡是通神古路。這裡可以有諸天萬界的一切,但絕對不會有平凡。普通。
林荒面無表情,目光漠漠,不知可否,腳步一邁,走進了城門,原天罡連忙跟上,心中警惕,目光之中森寒光芒。掃過每一個路人。
“花燈,漂亮的花燈啦!”
“賣甜糕,好吃的甜糕,來一點吧。”
“新釀的桂花酒,走過路過,莫要錯過哦!”
……
城裡很熱鬧,充滿了節日的氣氛,路上行人,全都掛着喜慶的微笑,今日。特別的繁華,熱鬧。
林荒和原天罡走在街上,林荒目光空洞淡漠。青衣赤腳,原天罡目光警惕,時刻戒備,與這熱鬧的城,格格不入。
城中的人,平凡而又熱情,不時招呼着林荒和原天罡,林荒面無表情,不爲所動。原天罡卻是心中越發凝重,他好歹成就了第四變。哪怕不如林荒那般把握真實,但也絕對不弱。但直到現在,原天罡卻看不出這城,這人有任何的虛妄或者不對勁的地方。
一切都太真實了,真實得讓原天罡感到心寒,這座城,這些人,就彷彿是真的芸芸衆生一樣,生活在一座城中,最後死在這座城中。
“師尊。”
原天罡看向林荒,等待林荒的指示,要不要直接打出這座城去,打破這些極度真實的虛妄。
林荒面無表情,沒有理會原天罡,忽然停下了腳步,目光看向了街角。原天罡愣了一下,順着林荒的目光看去,就看到街角的酒肆裡,有一個美麗的女子。
不是傾國傾城的那種美麗,卻讓人心中美好,就是那種鄰家的女孩子,每個人心中第一次涌起青春涌動,少年慕艾時候,會喜歡的女子。
原天罡頓時警惕起來,目光凜冽,似乎要看穿那女子的本相,如刀一般的目光落向那女子,卻被林荒擺擺手,擋了下來。
原天罡愣了一下,然後就看到一個少年,氣喘吁吁的從街的那頭跑來,沿途不時有許多人笑着打趣。
“阿夏,又來找淺尋啊。”
“阿夏,你這麼喜歡淺尋,快點叫你爹爹去提親啊,把淺尋娶回家,以後就不用跑完全城過來買酒了。”
“就是。就是。”
周圍的人笑着說道,叫阿夏的少年就漲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提起手中的酒葫蘆,猶自解釋道:“是我阿爹叫我來打酒的。他最喜歡淺尋家的女兒紅了。”
“臭小子,我什麼時候叫你來打酒了。”一個威嚴的中年人,笑罵一句,從酒肆中探出頭來,對着阿夏招招手,“還不進來。”
阿夏就頓時漲紅了臉,有些手足無措,偷偷看向酒肆中叫淺尋的女子,淺尋就笑。少年和少女此刻的青春,就飛揚的快要溢出來一般。
林荒目光漠漠,看了那少年一眼,又看了看那少女,腳步一踏,也走進了酒肆,原天罡連忙跟上。
酒肆中坐了不少人,阿夏的爹和淺尋的爹似乎在商討着什麼,不時看了看阿夏和淺尋,兩人就笑,笑得阿夏和淺尋就有些臉紅,對視一眼,又微微一笑,覺得心中好安穩。
林荒和原天罡找了個位置坐下,原天罡保持警惕,耳聰目明,將阿夏爹和淺尋爹的對話聽在耳裡,若有所思。
阿夏熟練的拿起酒壺和酒杯,送上一份香茴豆下酒,給林荒和原天罡擺好酒杯,放下酒,好奇道:“你們是外來人吧?淺尋釀的女兒紅,可是最好喝的。”
原天罡警惕的看着他,林荒擺擺手,端起酒,輕抿一口,微微頜首,不說話,阿夏訕笑幾聲,也不多說,轉身去和淺尋聊天去了。
原天罡低聲對林荒道:“師尊。是他們搞的鬼麼?”
林荒點點頭,又搖搖頭,“酒不錯,喝了吧。”
原天罡便安靜下來,知道林荒已經心中有數了,看了眼杯中的酒,遲疑一下,一口飲盡。“好酒。”
原天罡讚歎一句,砰的一聲,就暈倒在桌上。林荒目光漠漠。面無表情,也不覺得奇怪。只是靜靜的看着那少年和少女。
“好。就這麼決定了。三月初八,讓他們兩個成親。”阿夏爹一拍桌子,聲音放大了一些,阿夏便立刻愣了一下,隨後偷偷看向淺尋。
淺尋就笑,笑着低下了頭,伸出手,輕輕握住阿夏的手。眨巴一下眼睛。阿夏便也笑了起來,笑得極爲開心。
阿夏和淺尋的親事一訂下,立刻就傳遍了全城,不時有人進來打趣幾句,恭賀幾句,這個時候,林荒就知道,阿夏的爹原來就是這座城的城主。
熱鬧漸漸散去,天色暗了下來,上元之夜。阿夏和淺尋跑去了河邊放花燈,林荒目光漠漠,面無表情。坐在酒肆中,閉着眼,靜靜自修,至於原天罡,還沒有從醉夢中醒來。
等到夜深人靜時候,熱鬧了一整天的小城終於安靜下來,林荒聽見了腳步聲,預料中的軟皮小靴,緩緩睜開了眼。就看到了淺尋。
她不是一個容顏極美的女子,但所有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都會覺得她會是一個極好的妻子,這是一個溫潤如玉一般的女子。
“他酒還沒有醒啊。看來。他的夢,一定很美好。”淺尋輕輕笑道,很認真,“只有美夢,才讓人不願意醒來。”
林荒微微頜首,看着淺尋,“便如你這夢一樣。”
淺尋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認真道,“這不是夢,這是我的命。”
“原來如此。”
林荒微微頜首,看着淺尋片刻,才擺擺手,“難怪我一進城,就發現這座城,少了一個人。”
淺尋就笑,看了原天罡一眼,“他的酒,明日就會醒了。想來,你們還要趕路,不會有時間來參加我和阿夏的親事了。我就不留你們了。”
林荒就嘆息一聲,看着淺尋,緩緩道:“你不想問,這座城少了哪個人嗎?”
“有爹,有阿夏,有小花,有城主,有泥人張,有三阿公,有小蓮,有夫子……每個人都在呢。”
淺尋笑着道。
林荒沉默一下,點點頭,便不再說話。淺尋說了那麼多人,卻忘了說她自己,這座城,少了一個人,那個人是她自己。
夢太美,便是明知是個夢,也不願意醒來。林荒搖搖頭,“你遇見夢神機,原來,就只求了一個夢嗎?”
淺尋就回過頭,輕輕的噓了一聲,“夢正濃,不要吵醒了別人。”
林荒閉上眼,不再問,這是淺尋的選擇,哪怕走到了這一步,依然只是心甘情願,求一個夢,只願此夢長醉不復醒。
第二日,原天罡有些失落的從醉夢中醒來,看見林荒,頓時心中一驚,“師尊。弟子……”
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林荒揮揮手打斷,“無妨,你夢到了什麼?”
原天罡就愣住了,然後有些失落道:“沒什麼。就是一個,挺好的夢。”
原天罡不願意說,因爲他的夢中,有原戰,有母親,有小萌,還有師尊,那是遙不可及的夢,最美好的一個夢。
林荒微微頜首,也不再問,“走吧。”
原天罡不明所以,下意識的看了眼賣酒的淺尋,笑容明媚而又美好。林荒已經走出了酒肆,原天罡連忙跟上。
淺尋卻是沒有擡頭,彷彿只是走了兩個最普通的客人一般。
出了城,林荒和原天罡就看到了祭壇。原天罡若有所思,回頭看了那座城一眼,對林荒道:“原來如此,師尊想必那座城也是誰所化作的吧。不過比起封神天君,卻是讓人感覺舒服了許多。”
林荒微微頜首,“不錯。因爲這座城,到了最後,會少了一個人。而那天庭,到了最後,只會剩一個神。”
原天罡頓時一驚,他根基雖然有些不穩,但終究還是四變大聖,聽出了林荒的言外之意。
如果說封神天君,一氣化諸神,到了最後,卻還是要讓那些諸神來成全他的道,所以林荒會說,封神天君的天庭到了最後,只會剩一個神,因爲無人能活。
但這座城,是淺尋的念頭所化,城中每一個人,就是淺尋的一個念頭,她見了夢神機,求了這個夢。在這城中,每個人都是淺尋的一個念頭,但到了最後,淺尋甘願墮落,少了她自己,卻有了這座城。
城中的阿夏,城中的阿爹,城中的每個人,都會這麼一直生活下去,哪怕只是一個夢,一場虛妄,那是對於做夢的人,和夢中的人來說,何嘗不是一場真實。
只不過這夢的最後,會少了她自己,因爲她的一切都用來化作了這城中的每一個人。
所以林荒纔會說,這座城,到了最後,會少了一個人,少掉的便是淺尋她自己。
原天罡嘆息一聲,有些佩服,能夠以女子之身,修行到第五變,進入通神古路,那是何等的了不起,何等的絕代芳華。
可到最後,卻是依然願意爲了這座城,爲了這些人,放掉了自己。想到此處,原天罡不覺有些震動,開始思考,如果有一天,他也走到了這一步,他所在乎的一切,全都不在,那他是不是會如淺尋一樣,做一個夢,夢上一生,變一座城,少一人。
這個想法,在原天罡心中升起,一時間竟然讓他腳步變得遲疑,他忽然發現,這條成神路,其實到了最後,只得一人。
時間最是無情,不成神,終究不能不朽,但若只是他一人成神,原天罡的目光就變得堅定起來,如果只是他一人成神,那這神,他不做,他不要。
只是師尊,你呢?
原天罡看向林荒,林荒如此堅定的走在成神路上,但十萬年,百萬年,億萬年後,當林荒所認識的一切生靈,所走過的一切記憶,全都如同時光一樣腐朽,一切不存,只留他一人,那這樣的神,還有必要去成就嗎?
原天罡不知道林荒的想法,但此刻他顯然受到了極大的觸動,畢竟一路走來,原天罡也算見過不少強者了,但沒有一個,能如那座城,那座城中的淺尋一樣,給他如此大的震動。
修行到了第五變,不爲成神,只爲了能做一個夢,夢一座城,城中有你,有我,有她在乎的一切,哪怕就此沉淪,也都無所謂了。
這樣的選擇,在林荒看來或許是極爲愚蠢的,但原天罡看着林荒的背影,忽然覺得,至少淺尋活得比他們誰都要快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