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君慕這個人年紀不大,二十七八上下,一米八五的大高個,面色嚴峻。
樑俊聽到趙君慕的話,微微一笑,簡簡單單輕輕的嗯了一聲。
趙君慕站起身來,氣宇軒昂,整個人如一支出了鞘的利劍,鋒芒畢露,讓劉文靜和諸葛夕隨之一愣。
長安城內居然有這般人物!
諸葛夕心道:“常聽夫子說,天下英雄臥虎藏龍,我下山前還不以爲然,如今來看老頭子說的是一點也沒有錯。”
諸葛夕從丘山書院下山之後,這兩年在山蠻王庭之中也算見過不少世面,雖談不上閱人無數,可見過的英雄好漢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能給他留下印象的,除了那個造反的完顏阿骨打之外,就數眼前這侍衛了。
趙君慕並不英俊,普普通通的長相,可週身上下一股子難以言說的氣質。
這樣的人站在哪裡,不管穿成什麼樣,一眼就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營帳內的人打量着趙君慕,趙君慕站在一旁也打量着樑俊幾人。
樑俊總感覺趙君慕看自己幾人,像是看死屍一樣,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不說,好像絲毫沒把自己這個太子放在眼中。
你還不能說他高傲,敏感如樑俊也沒察覺到趙君慕對自己有一絲一毫的看不起。
彷彿自己就是空氣一樣,在他心中沒有丁點分量。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樑俊就有所察覺,這個侍衛不一般。
只是當時趙君慕和大皇子樑錦在一起,氣勢全都被樑錦壓住。
趙君慕側身一讓,身後的親衛擡着王保四人走了進來。
這四人趴在擔架上,個個屁股開花,鮮血直流。
樑俊見了,心裡一陣心疼。
這可是老子心腹中的心腹啊,吃喝嫖賭四大金剛,本打算回到長安城之後,這四人就是自己和百姓打成一片的代言人啊。
樑俊上前一步,王保擡起頭來,咬着牙看着樑俊,從擔架上艱難的拿起寶劍道:“殿下,王保幸不辱命,那什麼軍機處說城外十里百官迎殿下回長安。”
那寶劍不知爲何已經斷成兩截,王保拿着斷劍看着樑俊,說不出的悽慘和可笑。
“殿下,此人衝撞了大皇子殿下的儀仗,原本是死罪,王前亮劍更是罪加一等。大皇子知道這四人乃是殿下心腹,因此只是命卑職各打了他們二十大板。”趙君慕在一旁冷聲道。
王保轉過頭看着趙君慕,話從牙縫中擠出來,道:“打的好。”
身後的鐵牛等人也跟着叫道:“打的好。”
至於爲什麼打的好他們卻不明白,只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掉了價,要是向樑俊告狀,反而讓趙君慕和那什麼大皇子看笑話。
樑俊擡起頭看了看趙君慕,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趙君慕既然把前因後果簡單的說了,樑俊心裡也就明白過來,肯定是王保在長安城中得瑟,正好遇到了大皇子。
軍機處那幫子人包括樑羽沒有這個膽子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打自己派去的特使,可大皇子那個瞎子卻百無禁忌。
之前當着自己的面殺了四個小太監,那雷厲風行的手段自己可是親眼所見。
如今只是打了王保他們板子,說起來還算給自己留面子了。
可這個面子自己接着還是不接着?
“嘿,我說大個子,你是吃什麼長大的。”王保乃是登州城內有名的大流氓,從小到大挨的打不計其數不說,但說想在登州城內成爲人人敬佩的大流氓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當年王保的爺爺在登州城內揚名立萬的時候,就是靠着一手撈銅錢得到了登州大小流氓地痞的認可。
那一年王保的爺爺帶着村裡人到登州城討生活,開了家早點鋪子。
炸油條賣包子,生意十分紅火,結果被當地一夥流氓欺負。
王老爺子架起一口油鍋,把那羣流氓叫過來。
當着那幫人的面,伸出手把油鍋裡的油條撈出來,一邊吃一邊往油鍋裡扔進去一把銅錢。
吃完了油條伸手去撈銅錢,三十枚銅錢撈乾淨,手都炸出肉香了。
然後看着流氓,意思很明顯,再來找茬直接把他們下油鍋。
一幫流氓你看看我看看你,直接投到王老爺子門下,王家從此在登州城流氓屆發跡。
王保的爹長大成人,也要在登州城裡立萬,到了登州最大的酒樓。
這酒樓的老闆也是登州城裡有名的大流氓。
他爹進去,直接把酒樓老闆的小指頭和自己的小指頭綁在一起。
二話不說,咔嚓一刀下去,老闆咬着牙不認他。
王保的爹二話不說,又把自己的手食指和老闆的食指綁在一起,手起刀落,倆人手指又沒了。
再綁中指,老闆服了,直接請了王保的爹進酒樓,親口許諾,這酒樓開一天,就有王保的爹一天的份錢。
王保成人之後也要繼承家族優良傳統,他不捨得炸自己,也不捨得砍自己的手。
光着膀子到登州最大的賭坊,上去一把將賭桌上的錢用布攏在起來抱在懷裡。
而後往地上一趟,讓賭局的人打,但凡叫一聲,或者有一文錢撒出來,王保就當不成流氓。
賭局的小夥子三大五粗,上來五個人叮噹五四打了王保半個時辰。
直把王保打的血肉模糊昏死過去,王保也沒出一聲,更是死死的抱懷裡的銀子,一文也沒掉下來。
打從那天起,王家破了登州流氓地痞屆流氓不過三輩的老話。
旁人若是被打了板子,那是呼天搶地,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可到王保這裡,二十板子不算事。
趙君慕兩輩子都是上層人,也見過不少不怕死的壯士,可哪曾見過王保這種臭流氓。
忽聽他問自己,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愣道:“自然是米飯長大。”
王保一聽,樂了,道:“米飯長大?我還以爲你是吃屎長大的呢,打老子一點力氣都沒有。”
趙君慕聽了這話,臉色難得變了,但是礙於樑俊在前,不好反駁,只能冷哼一聲。
樑俊知道王保的秉性,又氣又樂,剛想讓他閉嘴,趙君慕道:“殿下,人已送到,下官告退。”
說着轉身就走,王保在後面道:“孫子,你別走,有種你弄死我。”
趙君慕不去理會他,樑俊忽而道:“趙將軍。”聲音之冰冷,就連趙君慕也有些皺眉。
“殿下。”趙君慕轉過身來,看着樑俊。
只覺得眼前的這個太子和沒離開長安之前大不相同,心中也有些納悶,樑俊叫自己幹什麼。
樑俊轉過身來,坐在營帳正堂的椅子上,看着趙君慕道:“趙將軍,樑錦爲何要打他們四人。”
此言一出,衆人皆皺眉,尤其是諸葛夕,更是抱着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後退一步。
他雖然和樑俊認識時間不長,可對眼前這個太子卻有了基本的認知。
平日裡這太子雖然做事說話有些荒唐,也沒有個太子樣,可一旦嚴肅起來,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主。
趙君慕也察覺到樑俊的變化,心裡提起提防,可身後退路被樑定昌堵死,自己的親衛也都被驍騎衛堵住去路動彈不得。
“衝撞大殿下儀仗,王前亮劍。”趙君慕只能硬着頭皮道。
樑俊冷聲一笑,道:“王前亮劍,衝撞儀仗?也就是對樑錦不敬了?”
聽到太子連續兩次直呼大皇子的名諱,趙君慕心裡咯噔一聲,知道樑俊玩真格的了。
可他心裡也只是一凜,隨即就恢復過來,自己什麼陣勢沒見過?還能怕你一個無權無勢的太子?
“是。”趙君慕也不廢話,點頭直視樑俊,沉聲道。
樑俊看着王保道:“王保,可是如此?”
王保道:“我就是一沒見識的鄉下野人,不知道什麼叫有禮無禮。咱們弟兄傳完太子殿下的話就打算回來,路上遇到這什麼鳥大皇子。這人問我們是幹嘛的,我說了,他還讓我們給那破轎子磕頭,呸,老子長那麼大親爹也就是死的時候纔給他磕了三頭,這大皇子算什麼狗東西,讓咱們給他磕頭。”
王保跟着樑俊那麼長時間,自家老大的性子他最清楚,見樑俊這般模樣,王保更加沒有忌憚,口中連罵帶說,聽的趙君慕暗中起了殺心。
這殺機一起,營帳中人個個打了個冷顫,尤其是劉文靜,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趙君慕,手中的羽扇微微握緊,輕聲一咳。
樑定昌聽到劉文靜咳嗽,神經瞬間繃緊,想起之前劉文靜安排自己的話,手按腰刀,只等着劉文靜羽扇一落,他就抽出腰刀一把將趙君慕的腦袋砍下來。
趙君慕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殺機,不僅沒有驚慌,反而冷靜異常,心底更有一絲莫名的興奮。
來到這個朝代那麼久,終於又讓自己感覺到了那種久違的刺激。
這個太子有點意思。
樑俊看着眼前的趙君慕,感受着他身上那猶如實質的殺氣,手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一股從內心最深處涌起的恐懼佔據了他的心胸。
可這恐懼不見沒讓樑俊害怕,反而將他前世裡縱橫大海時的心境激發出來。
整個人感覺充滿了昂揚的鬥志,對趙君慕更加的好奇。
這人究竟是誰,居然能有這麼大的氣場。
他一定不是炎朝人!樑俊腦子裡這個年頭一閃而過。
緊接着不知道爲何,直覺裡出現一個人名。
樑俊道:“趙將軍,我這位兄弟說的可是事實?”
趙君慕冷聲道:“殿下,他這話可是犯了忤逆之罪。”
忤逆之罪在炎朝並不單單指兒女對父母不孝順,向王保這種以平民身份張嘴鳥大皇子,閉嘴狗東西,乃是對樑錦的大不敬。
按大炎律法來說,這屬於僅次於謀反的罪過,若是讓樑錦或者朝中御史聽到,王保鐵定得被凌遲處死。
“忤逆之罪。”樑俊呵呵一笑,道:“對皇子不敬便是忤逆之罪,那該如何處置?”
趙君慕道:“罪該凌遲。”
樑俊點頭道:“好,那就凌遲。王保,你可心服?”
王保一愣,隨後看樑俊不像是開玩笑,祖傳的血性上來,哈哈大笑,道:“太子爺,姓王的跟你出了雍州,這條命就是你的。莫說是凌遲,就算是五馬分屍,姓王的但凡皺一皺眉叫一聲慘,便是烏龜王八養大的。”
趙君慕聽了,心裡對王保倒是有些欽佩,這人雖然沒有禮數,可看他說話做事,倒是一條漢子。
樑俊道:“好,有你這句話就行。”說完看着趙君慕道:“趙將軍,既然對皇子不敬乃是凌遲之罪,那麼對太子不敬,又該當何罪?”
趙君慕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樑俊,心裡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樑俊道:“剛剛你進來的時候,是誰讓你站起來的?”
趙君慕聽了這話,心道疏忽了。
他平日裡原本是十分謹慎的人,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趙君慕自打來了這個朝代,基本上和樑錦形影不離,時間長了,慢慢的養成了這種習慣。
不管遇到誰,行了禮之後,有大皇子在場,對方恨不得上前把自己扶起來。
久而久之,趙君慕潛意識裡就養成了條件反射,這邊一跪,行完禮,緊接着就站起身來。
聽到樑俊這話,趙君慕纔想起來,樑俊剛剛好像沒有說讓自己起身,只是簡單的嗯了一聲。
這嗯一聲,可並不是讓自己起身!
上位者沒有明確讓下屬起身,下屬自作主張,嚴格來說也屬於大不敬之罪。
再回想剛剛太子的動作和神情,趙君慕脊樑上的汗唰的起來了。
這狗太子是故意的!打從自己一進營帳,他就給自己設了套!
趙君慕心中感慨萬千,老子往日裡小心謹慎一輩子,千算萬算,常年打雁今日竟被雁啄了眼。
樑俊看着臉上終於露出一些慌張的趙君慕冷冷一笑,道:“趙將軍,剛剛是誰讓你站起來的?”
趙君慕冷汗流了下來,咬了咬牙跪在地上,道:“臣萬死。”
“本太子不要你萬死,也不讓你凌遲,樑錦不是喜歡替人教育手下麼?可我也沒見你這條樑錦的狗怎麼懂規矩啊。”
樑俊站起身來,緩步走到趙君慕身邊,居高臨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趙君慕,感覺心中那個猜測愈加準確。
趙君慕回過神來,毫不畏懼,整個人如頑石一般,單膝跪地一動不動。
樑俊緩緩的彎腰,將嘴巴靠近趙君慕的耳旁,輕聲說道:“不知趙將軍的趙,可是被坑殺幾十萬士卒趙國的趙?”
此言一出,趙君慕整個人如遭雷劈,饒是他心性如磐石,也萬萬沒有想到樑俊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是如何知道的?
就在趙君慕愣神的功夫,樑俊站直了身子,厲聲道:“王保?”
王保掙扎着起身,道:“太子爺,王保在。”
“還能站起來麼?”
王保咧着嘴嘿嘿冷笑,咬着牙,豆大的汗啪嗒啪嗒順着腦門往下流:“這點小傷,還傷不了我王保。”
“好,你不懂規矩,衝撞了大皇子,自然該打。可大皇子的狗衝撞了本太子,那也得打。去,拿板子來,教教趙將軍如何做狗。”
王保站起身來,冷聲一笑:“殿下放心好了。”轉頭看着樑定昌,道:“樑大哥,幫忙把這位爺請出去吧。”
樑定昌點了點頭,來了兩個驍騎衛,將趙君慕架了出去。
沉悶的板子聲從營帳外傳來,劉三刀上前一步,看着樑俊道:“殿下,如今咱們還沒有進城,就和大皇子交惡,會不會?”
樑俊道:“他若是在打王保之前能這樣想,事情就不會到這種地步。”說着鄭重的看着劉三刀道:“三哥,咱們這次回長安,不是來請客吃飯的,也不是吟詩作對的,更不是來交朋友的。在你們跟着我下白虎山,在我當着涼州官民的面殺了那些貪官的時候,咱們就沒有了退路,官和民我們只能選一頭。”
他說着站起身來,走到劉文靜擺放的長安地圖前,低聲道:“選了民,那麼對面的,不管是誰,都是咱們的敵人,咱們這還沒有碰他們的利益呢,他們就要給我們顏色看。若是日後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就會讓我們死無葬身之地。”
說罷轉過身來,看着劉三刀。
“既然他們吃肉,就該把他們當虎狼對待,對待虎狼,不把打疼了打怕了,虎狼是不會聽你的。”劉文靜走了過來,道:“太子,不如將這趙君慕殺了,小生總感覺此人日後定是心腹大患。”
樑俊聽了這話,嚥了咽口水,看着劉文靜尋思,我以爲自己就夠狠的了,沒想到你比我更狠。
樑俊微微搖了搖頭,道:“若是殺了,就徹底的被動了。彆着急,這只是小菜,好戲還在後面。”
說到這,樑俊喃喃道:“老七你可要準時來啊,哥哥還等着拿你殺雞儆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