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門口一管事安排衆人依次進樓,文淵領着一衆閒漢站好了隊跟着人羣走了進去。
只見酒樓廳堂擺滿桌椅,桌子之上又有幾碟精美點心一壺上等茶具,周邊裝飾富麗堂皇,拱柱之上雕龍刻鳳,欄杆兩旁又用絲絹點綴,再看二樓雅閣窗前掛了珠簾,雅閣中偶有淡香傳來。
一衆閒漢都是街頭巷尾廝混的行家,哪裡來過這等地方,平日裡撒潑打諢的漢子全都靜了下來,像是提線木偶按照管事的安排,張三坐這邊李四坐那邊,一個個乖巧異常。
文淵心中發笑,一旁的一個閒漢低聲道:“這家公子出手真大方,這可是咱們登州最好的酒樓,聽人說,來這吃一次飯,最少都得這個數。”他說完一臉你得信我的表情伸出三個手指。
黑麪趙三聽了也跟着低聲道:“俺滴娘來,平日裡常聽人說咱們登州最好的酒樓咋樣的好,俺還覺得也就比俺們常去的酒館多點好酒好肉,誰能知道是這個樣子,這哪裡是吃飯的地,就是皇帝住的地方也比這好不了哪去啊。”
一旁的長條劉五道:“黑三,你可得憋住了,要是在這放了個臭屁,俺們可是丟大人了。”
趙三道:“還用你來說,俺坐在這不動了,就算有屁,也不讓它出來。”
衆閒漢也都插嘴叮囑,李好六走到近前,道:“莫要說話,俺家公子來了。”
衆人聽了趕緊閉嘴,正身坐着,便見一個錦衣公子走進酒樓,身前身後各跟着一人,文淵一眼看去,便知這二人皆是常年練武,身懷絕技之士,縱然比不上自己但卻也絕非等閒之輩,再看那公子哥身形步法,果然是那日遇到的陳帆。
這陳帆二十歲上下,面色雖如常,但走起路來步伐頗穩,文淵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陳帆也是有練武的功底。
陳帆坐在了廳堂首座,四周俱被人清空,只留他一人座,李老六端茶遞水十分殷勤,陸續有賓客也都入了雅閣。
不多時便聽一聲琴音驟然而起,整個酒樓安靜下來,廳堂中間高臺之上簾子拉開,現出一女子來。
文淵尋聲望去,只是這一眼,便不由得癡了,但見那女子怎生模樣。
借詩句可說: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拿詞賦可比: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
再聞其琴聲,文淵便覺聽聞到了仙音一般。
這琴聲又如何?
又可借詩曰:悠揚悅耳,婉轉連綿,高蕩起伏,泉水叮咚,如鳴佩環,餘音嫋嫋,繞樑三日,不絕如縷,珠落玉盤,高山流水。
恍惚間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臺上女子連彈幾首琴曲,彈完之後,起身而走,待得文淵回過神來,高臺之上只剩一桌、一椅、一琴。
“這世間竟有如此女子,竟有如此琴聲!”文淵整個人如癡如醉,呆呆的坐在那裡,瞅着空無一物的桌臺出神。
“噗嗤”一聲,廳堂之中響起一聲響屁,正是那趙三所放,屁聲一響,驚起衆人,陳帆回過神,站立起來,大聲道:“好!”衆閒漢也回過神來,跟着叫好,一時整個酒樓中俱是叫好聲,尤以趙三聲音最響。
文淵站起,跟着衆人一邊叫好一邊伸長脖子往高臺深處去看,卻什麼也看不到,心中不由失落,正惆悵着,忽聽“哎呦”一聲,尋聲望去,只見陳帆身旁兩個黑衣隨從胸口中箭,倒在地上。
衆閒漢見死了人,頓時慌了,撒起腿便往門口跑去,跑到一半又退了回來,原來門口進來一夥強人,爲首之人,身穿麻衣,手持鋼刀見人就砍,文淵欲挺身上前,又唯恐強人傷及蘇大家,所謂關心則亂,憑他的本事,突然殺出,這些強人還不是他的對手,但是此時此刻,文淵一顆心全在蘇柔身上,往日裡的聰明謹慎全都消失的一乾二淨,和趙三也無任何分別。
強人砍殺了幾人,衆閒漢都老實下來,文淵見強人不再行兇,定下心神,不敢驚了麻衣男子,知道錯過了良機,只能見機行事。
一夥強人上了二樓,將閣樓中人全都趕了出來,攆到了廳堂之中。麻衣男子走到陳帆面前,道:“陳少都,咱們又見面了。”
陳帆癱倒在地,李好六忠心護主,手持凳子,擋在二人中間,厲聲道:“你這歹人,可知我家公子是誰?我家公子乃是威武大將軍的大公子陳帆,你若敢傷了我家公子,朝廷發十萬精兵,將你碎屍萬段。你若不怕,卻也無妨,你且去中都打聽打聽,我李好六的名頭,我自幼苦練武功,打遍京師好手,這還不算,我出了名忠肝義膽,有我在,你莫想碰我家公子,若是好男兒,便與我相鬥,我若贏了,你便自行離去,我要是輸了,要殺要剮絕無怨言。”
麻衣男子也不搭話,一刀過去,將李好六砍了,唬的其他僕從紛紛跪倒在地,大聲求饒。
陳帆道:“呂將軍,我認得你,你是京師討蠻校尉呂柯,我父親壽辰,你還來求見過。”
呂柯道:“大公子認得便好,也省的我多說,我雖在你朝做過討蠻校尉,實則是山蠻金帳將軍。”
陳帆道:“是是,我知你是山蠻族將軍,我父說,你們山蠻王將王儲送在京師爲質,以表忠心,你便是護送王儲前來的將軍,我認得,我認得。”
呂柯道:“既然如此,煩請公子跟我走一趟。”
陳帆聽了,連連點頭,從一旁僕人隨身帶的口袋中取出繩索,將自己綁了。
呂柯笑道:“常聽人說,陳公子擅長繩技,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陳帆道:“我自幼常被強人擄去,以詐我父錢財,那些強人怕我跑了,繩索系的緊,讓我好生難受,因此我便尋了高人,教授我如何捆綁,既解不開又鬆散,呂校尉你看,除非是用刀來砍,不然我絕不可能逃脫。”
呂柯左右看了,正欲說話,便見門外進來一人,道:“將軍,外面來了好些官軍,將咱們圍住了。”
呂柯思索片刻,道:“請蘇大家出來。”
說着,身後走出一勁裝女子,手持刀械上了二樓,不多時身後便領着蘇柔並着丫頭還有身後一老頭一同出來,文淵看去,蘇柔一身白衣,身姿妙曼,只可惜臉上蒙了面紗,擋住容顏。
再看那老頭,愣住了,可不就是那日自己在三岔鋪子中要逮捕的犯人,自己二哥的家眷僕從麼,他怎麼會在此處?
莫非蘇大家就是二哥家眷,文淵想到此,自己嚇了一跳,又是欣喜又是失落。
又仔細看了,並沒有一個樑俊說的女童,心中困惑萬分,竟然頭一次亂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
呂柯見了蘇柔,躬身施禮道:“驚擾了蘇大家,還望見諒。”
蘇柔道:“不知將軍有何差遣。”
呂柯道:“不敢說差遣,只是請蘇大家護送我等出城。”
蘇柔道:“蘇柔一介女子,如何護得將軍。”
呂柯道:“蘇大家雖是女子,卻心懷天下,我也常聽族中百姓說,蘇大家救濟百姓一視同仁,便是遇到我山蠻百姓,也多有周濟,我進城來,聞市井之中多是贊蘇大家美譽,蘇大家若是肯送我等,便是京師皇城也出得。”
陳帆在旁道:“呂校尉說的是極,若有蘇大家相送,登州官兵自然不敢攔截,呂校尉且安心,我這便派人去回報我父,讓他備足錢糧,送到登州前來換我。”
說罷,點了一個僕從,命他即刻啓程前往京師,那僕從輕車熟路,拿出一封寫好的書信和半塊紅印,讓陳帆按了手印,出門而去。
蘇柔道:“若是蘇柔不從,又當如何?”
呂柯道:“呂柯自不敢強求大家,大家若是不去,我等只能以廳中衆人爲質,拼殺出去。”
說罷,走到人羣之中,順手一拉,竟將趙三拉了出去,手中長刀擡起,正欲殺他,蘇柔道:“若是如此,蘇柔便跟將軍走一趟,你莫要傷人性命。”
呂柯聽了,鬆開趙三,趙三嚇的屎尿齊出,癱倒在地,噗嗤又連放三個響屁,隨即跪倒,拜謝蘇柔。
蘇柔嘆了口氣,走下樓梯,扶起趙三,跟着呂柯便走。
看到此時,文淵着急萬分,猶豫着要不要衝出去,救下蘇柔,但見賊人中女子手持利刃寸步不離的守着蘇柔,唯恐自己一時魯莽傷了蘇柔,思來想去,咬了咬牙,文淵衝出來道:“公子,公子,我隨公子一起。”
陳帆跟在蘇柔身後,眉開眼笑,聽得有人叫公子,轉過臉來,看到文淵,道:“你是哪個。”
文淵道:“我是公子的庖子,公子昨日吃酒醉了,誇我做的飯菜可口,便招我在身邊伺候。公子若是跟着將軍走了,身旁又無人照料,怎生是好。”文淵彷彿樑俊附身,也不管蒙對蒙不對,瞎話張嘴就來。
呂柯上下看了他,見文淵臉上有鍋底灰,身上衣裳破舊,也不生疑,陳帆此時一番心思都放在蘇柔身上,哪裡管自己昨晚到底喝沒喝多,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蘇柔,頭都不轉道:“你倒是想的周到,等我回京師,你便一同跟我回去。”
文淵聽聞,點頭哈腰,憨笑連連,呂柯更無疑慮,只是心嘆:“看這廚子看模樣,應是有一副好面貌,可惜是個傻子。”
一夥人前後有序出了門,門外官兵圍的滿滿的,但是見到蘇柔在前,陳帆在後,也不說話,只能讓出路來。
呂柯壓着衆人快步穿過官軍,官兵投鼠忌器,既然不敢阻攔。
到了城門口,那些守門的士兵個個都認得蘇柔,大多都受過蘇柔的恩惠,哪裡敢阻攔,根本不等上官下令,一個個爭先恐後打開城門,放蘇柔一行人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