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內亂了一夜,城內的百姓家家閉戶,人人自危。
這一夜,整個長安城內幾乎無人睡着。
百姓們聽着外面響徹天際的廝殺聲,個個提心吊膽,驚恐的看着自家的房門。
每當有馬蹄聲響起時,一家人抱成一團,唯恐有兵丁破門而入,趁火打劫。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廝殺聲慢慢的平息下來。
等到天光大亮,雞鳴唱響,外面徹底安靜下來。
饒是如此,也沒有人敢走出房門,看一看昨天晚上,城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等到日上三竿,五城兵馬司的收到上面的命令,叫着地保走街串巷,挨家挨戶通知。
百姓們大着膽子走出房門,長安城內一切如常。
只是街道之上有些破損,有些房屋被燒,雖然已經撲滅,卻偶有煙霧升起。
大街小巷之上跑着珍寶坊的水車,晶瑩冰涼的水灑在街道上,將昨晚流到地面上的鮮血沖刷乾淨。
長安城的百姓們對於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尤其是祖輩就在長安城生活的人,誰家還沒有經歷過幾次政變?
只是不知道這一次是誰發起,最後又是誰贏了。
大傢伙甚至在這種情況下,最是忌諱亂打聽。
對於昨晚的事情,具體如何,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敢問。
在五城兵馬司和各處地保的安撫下,百姓們該幹嘛幹嘛。
經商的經商,做工的做工,只是全城戒嚴,許進不許出。
有心細的人看着街道上巡邏的兵丁,心裡不由的納悶起來。
街道之上維護治安的士卒怎麼全都穿着驍騎衛的衣服。
緊接着又恍然大悟,昨晚上的政變,顯然是東宮贏了。
也就是說太子爺成了長安城最大的勢力,也就意味着炎朝下一任皇帝乃是當今太子。
大傢伙雖然不敢公開議論,可全都慢慢安心下來。
太子爺之前的名聲雖然不好,可回到長安城的這些日子以來的變化,卻是有目共睹的。
尤其是兩次收納災民的行爲,更是讓百姓們深有好感。
百姓們其實並不在乎哪個皇子的名聲好,哪個王爺的實力強。
甚至於因爲炎朝特有的政治制度——頻繁換太子,長安城的百姓很多時候也不怎麼在乎當朝皇帝是誰。
他們只是想安安穩穩的活下去,只要能讓他們的日子繼續,誰當皇帝他們並不在意。
當大家確定了昨晚的鬥爭是太子勝了之後,不少讀書人開始猜測那些和太子敵對的勢力去了哪裡。
甚至於不少人還在想皇帝還有沒有繼續掌權,如果皇帝還是原來的皇帝,那位雍州日報昨天的新聞說要遷都的事情還算不算數。
一想到遷都,百姓們原本有些安定下來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整個長安城上上下下陷入一種極其壓抑的氣氛之中。
長安城內各個階層一天的反應,全都在傍晚的時候以文字的形式出現在了上官瑞鶴的案牘之上。
此時的東宮並沒有其他人想象的那樣張燈結綵,慶祝太子在上元盛會政變之上獲得了勝利。
所有人都像是繃緊了弦的機器人,在劉文靜爲首的東宮謀士團的指揮下,按部就班的做着善後工作。
樑俊坐在書房之中,肩膀上綁着繃帶。
在昨晚的追擊戰中,身先士卒的樑俊肩膀被射中一箭,好在傷勢不嚴重,只是皮外傷,並沒有什麼大礙。
樑俊坐在書房裡,此時的書房早已經沒有了原來的模樣。
對着門的牆上掛着一幅碩大的地圖,地圖前面放着一張桌子,桌子上是上官瑞鶴按照樑俊的要求製作的沙盤。
從樑俊回到東宮,一直到日落西山,整個書房內人來人往,來自四面八方的消息全都聚攏到這裡。
上官瑞鶴不斷的念着最新的信息,他在一旁念,姚廣孝拿着小旗幟插在了地圖上消息對應的地方。
“秦王帶兵從東門出,楊威帶兵一千追擊...”
“景王帶兵從南門出,樑定昌帶兵五百追擊...”
“方護帶家將出北門,文淵帶兵三百追擊...”
“七皇子與常欣不見蹤跡,有人稱昨晚戰亂一起,七皇子就帶着錦衣衛出了長安城,奔東北方向而去。”
...
消息不斷的更新,地圖上的旗幟也越來越密。
樑俊看着地圖上的各家出了長安城之後的路線圖,臉色不由的陰沉起來。
昨日裡衝突一爆發,整個局勢瞬間就失控了。
雖說局勢最開始的時候對自己大好,山蠻狼騎在前,驍騎衛在後,加上城內有李秀寧指揮,看起來頗有勢如破竹,趁機將軍機處所有人一網打盡的趨勢。
可自己帶着人一廝殺,樑俊才發現,樑羽這幫人雖然吃了自己天降奇兵的虧。
但一戰事一從皇宮轉移到城內,局勢瞬間就扭轉過來。
自己明顯感覺到壓力倍增,樑羽等人也早就在城內佈置好了援軍,有條不紊的邊打邊撤。
甚至於一出了皇宮,樑俊就明白,自己想要趁機將他們一網打盡純屬癡人說夢。
最重要的是樑俊感覺到他們並沒有想和自己在城內一決高下的意圖。
等到廝殺半夜,長安城內大大小小十幾家勢力混戰一團,最後樑俊連人都追丟了。
回到東宮之後,看着地圖上各家軍隊的動向,樑俊才明白過來,軍機處這幫人的意圖只不過是要趁着上元盛會之亂趁機撤離長安。
天一亮,整個長安城內只剩東宮和樑鳳皇的長城守衛軍。
前去各家府邸搜查的士卒反饋回來的消息也都驗證了樑俊的猜想。
天策府整個都空了,景王府裡一分錢也沒有搜到。
方護府中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驍騎衛搜了底朝天,也沒有搜到什麼值錢的東西。
平靜下來的樑俊忽而覺得自己上當了,這羣人昨晚在上元盛會上看起來氣勢逼人,想要弄死自己,可實際上真正的意圖好像與樑老三一樣,都是想要離開長安城。
而且從地圖上看樑羽撤軍的方向,顯然是直奔江南道而去。
江南道對於天策府相當於雍州對於東宮,那裡是樑羽的大本營和根據地。
而樑濟撤軍的方向和樑羽差不多,不出意外,他顯然是直奔餘杭而去。
餘杭屬於江南東道,打樑濟還沒有得勢之前,他就嚷嚷着要去那兒練兵。
這些日子以來,樑濟一直暗中經營江南東道,這是朝堂之上衆所周知的事情。
樑俊發現了這個情況,劉文靜自然也早就發現了。
他搖着羽扇,看着地圖,忽而輕聲道:“殿下,咱們看起來好像是贏了,可下官怎麼感覺他們是故意把長安城留給我們的。”
樑俊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心裡也反過味來。
姚廣孝低着頭,看着桌上的資料,沉聲道:“太子沒有回長安之前,軍機處各家在長安城內的發展就到了瓶頸。秦王等人一直在尋求突破,想來太子回到長安,給他們了一些啓發。”
屋內幾人全都明白姚廣孝這句話的意思,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樑俊沒回長安,這羣人像是鬥蛐蛐一樣在長安城內鬥的你死我活,可誰也奈何不了誰。
炎朝現在的局勢是朝廷對各地的掌控力越來越差,再加上各地一直不斷有各種造反和起義。
甚至於出現了朝廷的命令出了京兆府就無人理會的尷尬局面。
樑羽等人也早就意識到這一點,長安雖然重要,可終究還只是一潭池水。
這潭池水就算再深,可十幾條龍盤在這裡,連翻個身都費勁,就算有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手段也施展不開。
樑俊回到長安城,藉着雍州的底氣,攪亂了局勢,同時也給長安城裡這幫人帶來了啓示。
地方包圍長安這種模式好像要比他們這種拿下長安,再圖地方的模式可行性更高。
因此對於上元盛會,樑羽等人一直都有着兩手打算。
不管樑俊能不能逼迫皇帝退位,他們都已經做好了趁機撤離長安,回到各自經營的根據地去的打算。
“咱們有了雍州作爲根基,回到長安之後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城內和皇帝身上,對於軍機處這幫人的意圖倒是疏忽了。”
樑俊站起身來,走到地圖前,緊皺眉頭。
劉文靜搖了搖羽扇,看向樑俊,輕笑道:“殿下無需自責,就算知道了他們的意圖,東宮也沒有精力應對。”
上官瑞鶴在一旁道:“如此這般也好,他們既然將長安城讓給咱們,大家也算是各取所需。”
樑俊點了點頭,伸出手揉了揉眉間,忙活了一夜,原本就有些精力透支,此時一緩下來,腦子反倒有些暈。
姚廣孝忽而擡起頭來,看了看樑俊,沉聲道:“殿下,若是如此,只怕就算有北涼王的三萬大軍在城外,也難...”
也難什麼還沒說完,卻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啓,啓稟殿下,楊...楊將軍於城外三十里處遭到天策府埋伏...”
不等樑俊反應過來,又有一士卒連跑帶顛衝到了書房前,撲通跪下道:“啓稟殿下,樑,樑統領在城外五十里處,遭遇伏兵。”
“報,文將軍在城外五十里處遇到伏兵...”
...
告急的士卒一個接着一個,帶來的都不是好消息。
“北涼王的軍隊呢?”姚廣孝蹭的一聲站了起來,看着報信的士卒厲聲問道。
這邊剛說完,庭院外又有一卒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
一進書房,連滾帶爬跪倒在地,泣聲道:“報,殿下,北涼王,北涼王被...”
樑俊一見這架勢,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上前一步,拉起士卒急道:“北涼王怎麼了?”
早在十幾天前,劉文靜在制定上元盛會逼宮計劃的時候,就派人送密信到雍州。
讓魏都帶三萬大軍來長安,更是囑咐魏都一定要在正月十四晚上到長安一百里外。
然後在正月十五當天奔襲百里,在天黑之時到達長安城外。
這樣東宮的逼宮方案,城內城外都有足夠的兵力支撐,就算出現始料不及的劣勢也不至於沒有退路。
因此在樑羽等人撤離長安時,東宮上下都沒有反對姚廣孝分兵追擊的命令。
魏都的這三萬騎兵可以說是東宮此時最大的依仗,一旦這三萬騎兵出了問題,軍機處這幫人勢必會調轉回頭,給還沒有穩定長安的東宮致命打擊。
士卒被樑俊拎着衣襟,滿面淚水道:“北涼王兵分三路支援三位將軍,未等分兵,就遇到一支軍隊...北涼王,北涼王被,被敵軍捉住了。”
嗡,樑俊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手上一鬆,那士卒跌倒在地。
劉文靜的臉色也瞬間傻白,強自鎮定問道:“可知是何人所爲?”
士卒哽咽道:“回軍師,不知敵軍將領是誰,只知敵軍牙旗之上寫的是個霍字!”
“霍去病!”
樑俊咬牙切齒的站直身子,失聲道。
孃的,千算萬算,怎麼把這個bug給忘了!
劉文靜三人一聽樑俊說出這三個字,也全都明白過來。
霍去病!那個一直隱藏在方護背後,低調到連上官瑞鶴都查不到他任何信息的軍神居然會在這個時候突然發難。
想來也只有他,能夠以有心算無心,在三萬大軍之中擒住武藝高強的魏都。
可霍去病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針對東宮呢?
這說不通啊!
整個書房的氣氛瞬間變的無比壓抑。
完了,魏都一被擒,原本還算大好的局勢瞬間逆轉。
一着不慎,滿盤皆輸啊!
樑俊額頭之上,冷汗流了下來。
東宮,大勢已去...
就在此時,忽而屋外又傳來一個人聲音。
王保連跑帶叫,衝着書房而來。
“太子爺,太子爺,文淵將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