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再見(九)
根據該報道的記載,白河於大不列顛就讀建橋大學期間,作爲中國山水畫的專業修復師,表現相當活躍。
首先古山水畫由於顏料的變質及日光照射或一系列收藏原因,而受到非常大的損害,其作品本身歷史價值彪升,但無可否認的,質量卻越來越劣質化。如若再保存不當,顏料很快就會逐步脫落,甚至蛀變,導致一副副的佳作消逝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像現如今,在許多美術展上的中古山水畫,顏料已然脫落不少,甚至許多名家畫作亦殘缺不全。
而通過妥善處理來防止名畫的劣變,並將它們完美留存,甚至“作舊”,就成了山水畫修復師的工作。
當時的白河在接受採訪時說:“萬里江山經久不衰,足以作爲我國一筆寶貴的歷史文化財富,也應該被永久保存下來。”
那是一張充滿自信色彩的臉,看上去與現在的白河大不相同。
——電視機裡嘈雜的吵鬧聲將李利翁拉回現世。
今天,葉蘭也像往常一樣,以極爲認真的態度收看着日劇重播。真不知道這位酷愛偷懶的上級到底有沒有理解國家公務員的職責所在,或許他將放在賭博上的熱情投入到工作中去,競選市長也不是不可能吧。
不過也正是因爲有這個我行我素、對部下行動從不予以干涉的上級領導,李利翁才能像現在這樣,埋頭閱讀着自己想要閱讀的案件。
“嘿,怎麼了李利翁?”似乎注意到了視線,葉蘭這樣問道。
“不,沒什麼。”李利翁如此回答着。
“是嗎?”葉蘭抓了抓腦袋,說真的,就算有什麼她不會打算幫助李利翁。事實上,沒人比她更清楚李利翁的能力,在這間調查室中堆積了數十年的案子,也可以被這個年輕人挖出來破解掉,足見其厲害。
換言之,如果有連李利翁都破解不了的事件,葉蘭就更不可能去處理了。
突然間想起了什麼,葉蘭問道:“對了,我說今晚的開彩,你覺得哪組數字會中獎?我從剛纔起就一直想啊想,卻怎麼都想不出來。”
“零三、零六、零七、十一……”
李利翁覺得認真去回答這個問題未免有些傻氣,他一邊翻閱着文件,一邊隨可把標註的頁碼告訴了葉蘭。
“恩……”葉蘭聞言若有所思,好半會,才說道:“和我想的一樣耶……好勒,等着瞧,今天一定中頭獎,我這就去買彩票!”
看着她興致勃勃,一臉振奮的模樣,李利翁全然找不到理由去阻止。
另外,看着李利翁滿面難色、哀聲嘆氣,葉蘭以極爲輕鬆的語氣說道:“你別老是副一沒精打彩的樣子,小弟弟一個裝什麼成熟?可是會被窮神盯上的哦!”
李利翁知道,似葉蘭這等賭徒對這些迷信思想最爲在意,他滿大不在乎的說道:“我老早以前就很窮了,也無所謂了。”
“哎呀……”葉蘭搖頭晃腦,裝模作樣的說道:“真是可憐的年輕人啊,要是姐姐中了彩,就請你吃牛排吧。”
‘她這是在約我嗎?’李利翁如此想到,旋即又攤了攤手,說道:“我不抱任何希望的等着你請我。”
他這個說是有理由的,事實上葉蘭經常向李利翁和薛寶堂口頭承諾,要請他倆吃牛排,但到目前爲之卻是一次都沒有兌現過。原因在於她的錢幾乎全都丟在了賭博事業上,或者說她壓根就沒打算過要請客,總之,如果葉蘭將他手頭上賭博的錢用來請吃飯,或許李利翁和薛寶堂早就蹭上好幾十頓了。
“嘿嘿……你等着瞧吧。”葉蘭對李利翁的惡損視若無睹,邁着輕快的腳步消失在了門外。
礙眼的傢伙消失了,李利翁調整好情緒,強迫自己回到了正題。
高永昌的死如果不是自殺,首先必須要考慮第一受益人,這種事不用想也知道。高永昌無兒無女、父母雙亡,這樣白河便成了保險金的第一受益人。
如果單從這點上考慮,說白河有殺死丈夫的動機也不算奇怪了。
比她年長八歲的丈夫,是曾經在徐匯這種高檔地段開店的畫商,因爲生意失敗,欠下了一屁股債,最後他們搬到了廉價的公寓艱難度日……
但如果丈夫死了,那就將會有一筆可觀的保險金轉入白河的名下,正好可以用來償還債務。
所以說,如果單純說白河因爲經濟原因殺害高永昌,這種猜測確實合情合理。但這個假設卻無法成立,拋開許多客觀元素先不談,單說那個公寓裡出現的幽靈,就疑點重重。
雖然說李利翁這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有這種存在,但面對公寓上下蔓延的流言,他總是無法輕易釋懷。而且在當地警署資料室裡,房凌薇也曾說過:“高永昌自殺一案,不能排除他殺嫌疑……”
說實在,換作是平時的李利翁,這會恐怕已經全力以赴展開調查,知道解開心中的疑問爲止。因爲也只有查明真相,纔是他對當事人及自身唯一能做的事。但現在卻不同。
這樁案件裡,李利翁的懷疑對象是一名故人,一名過去傾慕過的女人,這也就是他不能作出合理判斷的原因所在了。關於這點,李利翁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就算查出個所以然來,我能對白河下得了手嗎?’
李利翁將視線落在文件上,上面卻沒有他所期望的答案。
存在着的,只有一個男人的死亡記錄。
第二天,李利翁決心再去白河的公寓查看一下。
該案的疑點再清楚不過,問題的關鍵卻是李利翁無法突破自身這關……在面對真相時,他普遍產生了一種畏懼感,這亦是他無法摸索到重點的原因所在。然而面對人情與法律,究竟該如何抉擇?
這種電視劇中常會出現的狗血情節,如今就困擾着李利翁,使他的腦細胞大量沉醉於兩難的判斷過程當中。
一路行來,他反覆琢磨着這個問題,而白河居住的公寓就在前面了。
當然,無論問題有沒有答案,如何選擇的確認,李利翁超乎尋常的求知慾都會迫使他繼續追查下去。
總之,他就這樣,手裡拿着一把與晴朗天氣極不相稱的摺疊傘,去往公寓的路。
因爲上次的奇怪遭遇,令李利翁嚇得忘記了還傘,今次無論是試探也好,調查也好,還東西也罷,他都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爲此他再度來到了這兒,總之還東西的理由雖有些自欺欺人,但李利翁卻是咬定了這樣一個藉口。
‘今天我必須要向白河問個清楚!’
雖然他在內心中下達了這樣的決意,但腳步卻遲遲不肯挪向公寓的階梯半步。
“真是不走運,到哪兒都撞見你!”突然間,一個抱怨的聲音在李利翁的背後響起。
即使不用看,李利翁也猜到是誰,因爲房凌薇那雙高跟鞋的清脆聲響,是與任何女人都不同的。若說有什麼不同,也說不上來,但配合起她冷豔猶如冰山般的氣質融合在一起,卻是想忘都忘不掉的。
李利翁回過頭去,以極爲做作的語氣招呼道:“哎呀呀~~~這不是房檢事嘛?您大駕光臨這種小地方到底有何貴幹那?”
房凌薇淡淡的說道:“關於高永昌自殺一案,我有許多話想問問第一屍體發現人,所以就來了……話說回來,你連這點推理能力都沒有嗎?那未免太無知了吧!”
李利翁攤了攤手,像是在說:‘是啊,我就是這麼個無知的男人,被你猜對了。’
房凌薇對他這副無賴的模樣抱以默視的態度,轉而又道:“倒是換我問你了,你來這裡幹什麼?貌似你家不在這裡一帶吧?”
“我是來看一個……朋友的。”
李利翁表面上如此回答着,心裡卻不由驚奇,房凌薇怎麼會知道自己家不住在這兒的?
‘她該不會是她暗中調查了我的個人情況吧?’
李利翁訝然的表情擺明在了臉上,讓房凌薇很快猜到了他的想法。後者不免臉上一燙,解釋道:“我、我說你家不住在這一帶,只不過是推理結果罷了……因爲這一帶大部分的是些老住戶,新建的住宅也只適合一家人居住。但你連訂婚戒指都沒有,身上穿得襯衫也還貼着洗衣店的標誌。由此可見,你絕不應該是久住在此的人才對。”
李利翁聞罷,不由深感房凌薇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他眼珠一轉,說道:“但是,不是也有老住戶將房子出租他人的情況嗎?你又怎麼能確定我不在這租房居住呢?”
這下倒有些把房凌薇給難住了,她露出了小孩似思考表情,頗有意思,簡直快把李利翁給逗樂了。
‘其實如果她不是一直這麼冷冰冰的,倒也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如此想到,李利翁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像是好好考慮了一陣,房凌薇纔出言道:“你這個人非常注重儀表整潔,而且別看你這身西服老舊,但做工卻是一流,可見你應該是個追求高質量生活的人……我個人以爲,像你這樣的人是絕不可能花錢租住在這種環境差、且廉價地公寓當中的。”
李利翁眉頭一挑,倒是沒有想到房凌薇分析的如此仔細,居然能從自己的生活習慣着手下達推理。但他又暗自搖了搖頭,心說:‘她或許專業知識豐富,但未免有些紙上談兵,太依賴書本了……本身這項推理非常簡單,只不過是因爲她的推理而將問題複雜化了……我手上拿着一把傘,而今天卻不是打傘的天氣,從這點上很容易就判斷出來,我此行是來還傘的。結合之前說的話,我是來朋友家還傘的。’
這番推理雖然簡潔,卻勝在明快,且絲毫不差。也可以說,這正是李利翁與房凌薇的差距所在了。每每房凌薇遇到問題,總是會以最公式化的角度去思考,所得出的答案也不免與現實有所出入;但李利翁則不同,他專愛以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細節引入思考當中,從而從人的行爲乃至動作上,判斷出這個人的所有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