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關上空的鵝毛大雪,越來越大,再加上此時正值北境之地最後一絲陽光落山之際,整個天穹昏昏暗暗,就好似一張由天地巨獸咆哮張開的吞天大口。
光暗交匯之際,北城北安王府西側,江越那一身血甲的身影緩緩於屋外出現,而他的身後,雪半城深吸一口氣,隨後眼睛眯起,同樣一步踏出,扎入這漫天雪花之中。
這是雪半城第一次見天門關屋外的世界,因爲之前轉移之時,他都被蒙着雙眼,所以當他擡起頭,看向那天際之上還殘留的一絲絲陽光之時,瞳孔狠狠一縮,忍不住脫口而出道:
“這是,光?”
“我去過琉璃城以及更北的北極之地,也知道北方雪原內永夜籠罩,因此這應該是你第一次見到太陽,不過因爲天門關同樣極爲靠北的緣故,這兒的日照時間很短,在這個季節莫約只有三個時辰,不過日後你若是有機會南下中原,便會發現,衆生頭頂之上的烈日,那是整個天地之間最偉岸恢弘的事物之一。”
江越那淡淡的迴應聲落下之後,其身後雪半城收回天際的目光,握了握拳頭,同時雙眸之中,浮現濃濃的渴望之色,隨後這一前一後的二人,迎着飄落而下的大雪,沿着宅子之間的道路,向外走去。
小王爺江越向前邁步的頻率並不快,但是每一步踏出,身形晃動之間,便可以走出極遠,因此不一會,前方的大雪之中,那位帶着江越前來的中年校尉身影便出現在視線之中。
只見這位中年北方軍校尉的身軀依舊站的筆直,而其右手之上,則拿着一件嶄新的白色獸襖,隨後其望着再一次出現的江越,擡手行一軍禮之後,開口朗聲道:
“回小王爺,末將自庫房申請了一件軍用獸襖,但不知合不合身?”
語畢之後,校尉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江越身後的雪半城,黑色的眸子之中閃過一絲好奇之色,因爲近來雪半城可是北安王府內的大紅人,整個王府幾乎都在圍繞着其連軸轉。
隨後江越上前接過校尉手中的獸襖,甩手直接丟給了後方的年輕雪民,同時淡淡的聲音傳出道:
“在大夏,面聖是可以銘記一輩子的榮耀,因此可不能太過寒酸,將你身上這件滿是血污的獸襖換下。”
江越的話語落下之後,雪半城也不廢話,直接伸手將身上的舊雪襖一把扯下,露出了並不似其餘雪民那般過分強壯,但是卻肌肉分明的上半身,而雖然在生命藥水的作用之下,雪半城在琉璃城地底所受的傷已經痊癒,但是那密密麻麻如蜘蛛網般的傷痕卻依舊留存,這讓一旁的中年校尉直接肅然起敬。
對於軍士而言,皆認同傷疤就是最好勳章這一道理,而雪半城那白皙通透的肌膚之上,這一條條傷痕紋路,爲其帶來了一股別樣的鐵血韻味。
抿着嘴脣的雪民青年三兩下將新獸襖穿好之後,其耳邊再一次響起了江越的那淡淡的聲音:
“我看過提審你的卷宗,你半雪民半人族混血,這其實很少見,難怪身軀不似雪民那般魁梧,反而更加貼近大夏人族。”
“或許是我是整個極北雪原之中,唯一一位人族和雪民的混血之人,琉璃城之中,我從未見過有類似於我這般血統的存在。”
雪半城的迴應聲落下之後,其向前邁步,跟上前方繼續向外走去的江越,隨後再一次開口道:
“或許有,但是都死了,而我因爲暴熊部落嫡系血脈的關係,在聖女大人的力保之下才得以繼續存活。”
“極北雪原之上的人族本就稀少無比,一般除了我等這些北上征伐殺人的將士之外,也就幾個前往雪原經商的商會,因此你身上所流淌着的人族血脈來歷不言而喻,這也是整個大夏司法一直爭論不休,最後還要陛下決斷的根本原因之一。”
語畢之後,江越向前的腳步不變,隨後冷冰冰的聲音繼續響起於大雪之內:
“能夠在琉璃城繁衍後代的,定然是前朝餘孽之後,因此換而言之,你體內流淌着的是叛徒的血液,你很聰穎,自然能夠明白其中的顧慮和原委。”
此言一出,雪半城那極其俊美的臉上一陣變化,隨後注視着前方挺拔筆直的背影,剛想開口詢問,前方屬於江越的聲音便繼續傳來:
“你是想問爲何如此,我北安王府還要千方百計的保住你?因爲老頭子他不會不曉得你的來歷,既然知曉了,卻還要將你帶到大夏來,那便說明你身上有他尤爲欣賞的過人之處。
“老頭這輩子晚年時間都混跡在了青樓之中,沒有留下任何弟子,卻在極北雪原之上做了你的引路人,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你對我等北安王府有着不一般的意義,也可以說是一家人。”
江越這一番話不輕不重,也很平淡,但是卻讓其身後邁步向前的雪半城神魂俱震,尤其是一家人這三個字,使得後者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不自覺的顫慄,好似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熱流自心臟涌出,然後直衝識海深處。
滾燙而且熾熱!
這是雪半城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無條件被關懷的滋味,他與面前的江越,與整個大夏北安王府都從未謀面,但是卻在巧妙的機緣之下,走在了一起。
這種玄而又玄的溫暖之感,使得雪半城的雙眸之內忍不住要涌出熱淚,隨後這位年輕雪民忍住了掉淚的衝動,默默的跟隨在江越身後,一路前行。
大雪紛飛,鋪天蓋地之間,二道都極爲年輕的身影隨後都沒有再說話,一路走出王府之外,而北安王府的大門口處,已經有一輛馬車等候。
“陛下此時在南城,隨我上馬車吧。”
伴隨着淡淡開口言語的聲音,江越來到馬車之前,掀開簾子準備踏入,但是在邁步而出的一瞬間,他的動作忽然一頓,猶豫了幾息,輕聲開口問道:
“老頭子死前所發生的一切,你在審訊的時候都說的很清楚,我也看過,但是我依然想問上一問,他最後的狀態可還安好?”
江越這突如其來的疑問讓雪半城愣了愣,隨後後者點點頭,臉色肅穆地一字一句地開口道:
“老王爺的狀態很好,沉穩,睿智,果敢以及無比的強大!”
“看來這個糟老頭在死前倒是極爲難得的正經了一回。”
江越不動深色的隱去雙眸之中的淚光,嘟囔一聲之後,跨步進入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