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羅奶奶家出來,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蘇最先是回到住處把收到的廢品歸類,這纔打算往廢品站送。不過他突然想起那兩同行的話,心中有了警惕,只稱了三百零二斤舊書籍和紙皮湊夠一車。
蘇最從小就一個人生活,比誰都知道人心難測,既然有人說廢品站的小舅子想針對他,空穴不來風,他不得不防範一些。
忙了一天雖然很累,但他仍舊動力十足,滿載東西的三輪車被他蹬得飛快。
廢品回收站的位置比較偏僻,臨近着山,廢鐵露天擺放,怕水的貨物才往大鵬裡堆。地面骯髒,夾帶着一股臭氣。
夥計正在處理收來的東西,幾個收垃圾的也剛收工,擠在板房裡看着電視,嘮嗑着。不過當蘇最出現那刻,整個房間都變得靜悄悄的,他們所有人都扭頭看着這邊,或是憤怒,或是戲謔,又或者是同情。
蘇最心中一凜,但他不動聲色,直接把三輪蹬到過磅的地方。
“蘇最,來了呢!”一個大腹男子叼着香菸從屋裡走出,就和平常那樣招呼蘇最。他便是大家嘴上的肥老大,也是廢品站老闆的小舅子。
“肥老大。”蘇最連忙叫了聲。
“嗯。”肥老大輕輕一頷首,然後就衝他道:“把東西過磅吧!”
蘇最雖然小心翼翼,但他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對,也就和旁邊的夥計一起將東西從三輪車裡搬到磅秤上。
“三百斤,沒錯吧?”肥老大將嘴裡的香菸吐到地上,用腳踩了踩。
相差兩斤,但這正常,蘇最也爽快的道:“沒錯。”
“好,給你一百塊!”肥老大掏出錢包,取出一百給蘇最遞來。
蘇最表情一僵,乾笑着提醒道:“肥老大,您沒有算錯吧?”
“沒錯呀,三毛三,三百斤就是一百塊錢,我再怎麼也讀過幾年書,數學還用你來教嗎?”肥老大不爽的道。
“三毛三?我收別人的東西都要五毛,廢品站不是一直都七毛錢收的嗎?”蘇最聲音很大,心中怒火很盛。來的時候他以爲肥老大最多就是扣他一些斤兩,沒料到對方居然直接下調了收購價格,而且給的價錢比原來一半都不到。
這樣的價錢賣出去,別說是賺,蘇最還得賠上不少。
“哦,原來你還不知道。這紙皮行情不好,價格下調成三毛三,你應該用兩毛的價錢回收纔對。不信,你問他們。”肥老大指着站在門口的幾人問。
“沒錯,價格中午的時候就已經下調。”
“就是,難道肥老大還會騙你不成?”
這些收廢品的紛紛迴應,就算不忍心打壓蘇最,也只是把頭扭到別的地方,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給他說話,明哲保身。
蘇最又驚又怒,心涼颼颼的,但他沒有去反駁,只是對着前面的板房大聲叫道:“錢老闆!錢老闆……”
錢老闆纔是廢品站的老闆,幾年的交情了,信譽也算得上是好,應該會阻止小舅子的胡作非爲。蘇最是這樣想的。
然而,不管蘇最如何叫喊,錢老闆卻始終沒有迴應,難道不在家?
“蘇最,你以爲自己是誰?真把自己當老闆不成?我姐夫日理萬機,哪有時間理會你這沒爹沒孃的傢伙,要賣就賣,不賣滾蛋!”肥老大也拉下了臉,嘴上罵罵咧咧個不停。
“你……”蘇最的眼睛都紅了,拳頭緊握,青筋隆起。
不過到最後他只是一聲不吭的來到磅秤邊上,奮力將上面的東西往三輪車裡搬。
“蘇最,你這是什麼意思!”肥老大像是遭到了挑釁,指着蘇最怒問,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
“肥大富,什麼意思你自己明白,既然你們這不收,我就送到別的廢品站。”蘇最也帶着怒氣道,被對方這般戲弄,他總沒理由好言相對。
“你……好!你厲害,附近的第二個廢品站距離這裡還有四五公里的路程,你又沒有車,我看蹬不死你!”肥老大怒極反笑,還一腳板將磅秤上的舊書籍踢翻,好不容易纔整理工整的書籍頓時散落一地。
“你……”蘇最雙拳緊握,怒目圓瞪,眼珠裡甚至見了血絲。
面對肥老大的羞辱,蘇最最終還是選擇了忍讓,默默的撿着散落在地上的舊書籍。對方人多勢衆,他註定是打不過,意氣之爭只會讓他更受傷害。
可能是打小就一個人生活,也可能是職業的原因,面對很多事情他都喜歡斤斤計較,既然現在自己打不過對方,爲何要飛蛾撲火?
怒火,肯定是有的,而且很旺盛,很強烈,甚至恨不得要將這胖子殺死。但蘇最不敢,也明白這個時候明智的就是忍讓。電視裡不是說過,君子報仇十年未晚麼?忍着,一定要。
“敢跟我鬥,小癟三!”肥老大往地裡吐了一口口水,然後就搖着他那肥肉忘往屋裡走,同時招呼其他人道:“別理這小子,我們繼續進去看電視!”
“想吃獨食,活該。”有人罵罵咧咧的跟着進屋,雖然也有人同情蘇最的遭遇,但他們犯不着因此得罪肥老大,也搖着頭跟進去。
蘇最只是默默的把地上的舊書撿起,然後低着頭蹬着他的三輪車離開廢品站。這片地方道路並不平整,但三輪車的速度仍然很快,腳下聚集着主人心中的怒火。
“可惜他手裡的東西,值好幾千呢!”
蘇最剛走不久,廢品站的錢老闆就從旁邊走出來。他是真的覺得可惜,若不是小舅子央求,他斷然不會把錢往外送,蘇最吃獨食也不關他什麼事,小舅子他倒不怕,但家裡的老虎可不好惹。
“姐夫,你也不必氣餒,那小子家裡有近十車東西,他能堅持幾車?今天已經忙了一整天,他難不成是鐵打的?”肥老大拖着一身肥肉來到他身後,陰陰笑道:“到那時候,我們再用低價把他的東西全收了,只要給他一點點賺頭,他會拒絕嗎?”
“你懂什麼?”錢老闆板着臉呵斥,相處幾年,蘇最是什麼性格他還不瞭解?發生這樣的事情,就算真是累死,那孩子也不會再把東西往他這裡送。
“姐夫,你稍安勿躁,這件事情就交給我來處理,保證妥妥當當的。”肥老大不耐煩的道,對這事大包小攬。
錢老闆當然明白這小舅子是什麼貨色,心裡面肯定沒好主意,但想到蘇最家中的幾千塊錢東西,他卻壓抑不住心中的貪婪,不動聲色問:“你打算怎麼做?偷搶是不行的,可別胡來,現在是法制社會。”
肥老大心裡嗤笑,他對這姐夫難道不了解?然後就趴在其耳邊嘀嘀咕咕着什麼,還不時陰笑兩下。
錢老闆的臉色也是一陣陰沉不定,但聽到最後顯然是動了心,卻還是忍不住問:“我們這樣做,是不是狠心了點?”
姐夫,你能再虛僞點嗎?肥老大心裡諷刺,但表面上只是安慰道:“這地方馬上就要拆遷,以後的事情都還沒着落,不乘機撈幾個錢,那還等什麼時候?”
聽小舅子這麼一說,錢老闆也沒有其他的顧慮,咬着牙齒道:“好,就按照你說的辦!”
五公里路程,說遠不遠,說近卻也不近,尤其是蘇最還蹬着三輪車,並且滿載貨物。不過他心情憋悶,一個勁的只顧着蹬車,半個小時不知不覺就過去。
這個吳橋廢品站不算得大,但以前聽說過這兒的老闆人挺好,價錢公道,也不會短斤缺兩。
“老闆,賣廢品。”蘇最的氣有點喘,喉嚨有些幹。
老闆是一個六十來歲的老人,瘸着一隻腳,卻仍然與廢品站裡的夥計一起在幹活,聽見蘇最的叫聲後才一瘸一瘸的走過來,同時上下打量着他。
“孩子,你叫蘇最吧?”瘸腳老闆突然問。
“是……你怎麼知道!”蘇最驚訝出聲,但隨即臉色就漸漸變得難看起來,身體陣陣顫抖。
果然,瘸腳老闆確認了後就搖頭嘆息道:“小蘇,你還是回去吧,我這不能收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