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大臣並不知道馮野爲何突然離開,心中揣測各異,對如今朝廷僅剩的這位執政的主子,更爲巴結,即便是那些馮野的親信,也對他十分恭敬,生怕他趁馮野不在,拿自己開刀。
馮紹享受着衆人的讚美順從,在一瞬間,忽然產生了某個念頭。如果,今後在這朝堂之上,永遠都是這樣,該多好。此念一生,他頓時一驚,卻再也壓不住心中萌發的慾望。
那天晚上,他在碧綠居的臥房中,來回走動半夜,最後吹滅了燈火,在等到四周再無動靜之時,悄悄出門,去了地宮。
這裡,他已許久沒來。自從那次鳳歌詢問她自己的身世,他就幾乎再未與她相見,不是怕自己失言,而是怕自己失控。
那些黑暗慘痛的過往,他每每想起來都想殺人。可有些人,現在還不能死。當他來到鳳歌的廂房之外,她立刻察覺,試探地問:“馮紹?”
在這裡關得太久,她每日,只有在三餐的時候可以見到送飯的人,可是,那又是個啞奴,不僅不說話,甚至連走路都幾乎不發出聲音。她已經悶得快要發瘋。所以當她聽出馮紹的腳步聲,那一刻心中竟有些許驚喜。
馮紹默不作聲地打開鐵門,出現在她面前。
當她看見他陰沉的面容,眼中原本亮起的那點光,又暗了下去,繼續木然地坐着。
他走到她旁邊坐下,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輕佻地笑:“想我了嗎?”
鳳歌抿緊了脣,她就知道,他來,不過是爲了找她發泄獸慾。被折磨到這個地步,她已懶得再反抗,乾脆順從地開始解衣服。
他的脣邊,勾起嘲諷的笑容:“你就這麼等不及?”
她也懶得辯駁,直到將外衣褪至肩膀,才聽見他說:“今天我來找你,不是爲了尋歡。”
她一愣,手停了下來,慢慢擡起頭,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找你商量正事。”馮紹的眼中浮起一抹算計的幽光。
鳳歌心中一凝:“你又想做什麼?”
“放你出去。”從他口中吐出的四個字,讓鳳歌瞬間驚呆,不自覺地反問:“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說放你出去。”馮紹的兩隻胳膊向後撐在牀上,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她:“開心麼?”
她在聽完這句話之後,卻又重新冷靜下來,懷疑地盯住他:“你又在戲耍我,是麼?”他怎麼可能放她出去,她可不敢做這樣奢侈的夢。
可是,他卻鄭重其事地搖頭:“不,這次是真的。”
鳳歌更加疑惑,和他對視半晌,緩緩地問:“你又想玩什麼陰謀?”
馮紹忽然爆發出大笑:“你真瞭解我,我的確又要玩陰謀了。”他倒在牀上,然後伸手一扯,將她也拉得躺倒在他懷中。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指尖玩弄着她的髮絲:“放你出去可以,但你要聽話。”
鳳歌的心裡由最初的不相信慢慢騰騰開始升起一絲希望,試探:“你想要我做什麼?”
“做女皇。”他的回答再次讓她震驚,一下子爬起來,自上而下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瞧你,都開心成這樣。”他的語氣似極爲寵溺,眼神卻充滿諷刺,緩緩來了個轉折:“你做女王,我做攝政王。”
鳳歌愣了愣,吞了下口水,小心地問:“可是馮野呢?”
“一個國家,還能有兩個攝政王麼?”馮紹冷笑着反問,隨即又挑挑眉:“何況他現在,可是要美人不要江山。”
“什麼美人?”鳳歌心裡咯噔了一下。
馮紹卻不急着回答,看着她眸中的嫉妒越來越深刻,自己心裡也越來越痛,最後才說那個名字,給她以致命打擊:“容忍。”
果然,鳳歌一下子從牀上彈了起來,眼神中恨意刻骨:“怎麼會是她?當初我的雨霖香怎麼就沒毒死她?”
話還沒說完,馮紹的眸就驟然降至冰點:“你真狠毒。”
鳳歌的心頓時一刺,隨後冷笑:“你們都護着她,怎麼就沒人想過,我也被她害得夠慘。”
馮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而她很快也意識到此刻不是談這件事的時候,語氣重新變得乖順,又轉回了之前的話題:“你接下來想要我做什麼?”現在最重要的是出去,離開這個陰森的牢房,她不想在這裡被關一輩子。
“你只需昭告天下,我是你的男人。”馮紹單手撐着頭,悠悠然丟出一句話。
鳳歌頓時暗自恨得咬牙。他居然提出瞭如此卑鄙的要求。可現在,無論什麼要求,她都只能答應,她手裡,根本沒有和他相抗的籌碼。
“好。”她假笑着點頭。
“我知道你不情願。”馮紹扯了扯嘴角:“但是我相信你足夠聰明,我能放你出去,自然能再抓你回來,甚至……殺了你。”他的語氣讓人不寒而慄。
鳳歌只能忍,低聲下氣:“我會聽你的話。”事實上,到了 現在,她也只能聽他的話,原本,她還有馮野可以依靠,但是那個女人卻回來了。
馮野的心中孰輕孰重,她早已明瞭,再不敢指望。
“那便就這麼說定了。”馮紹一笑,伸手將她拉回自己懷中,指尖挑起她的衣襟,緩緩下拉:“雖然我本, Y.不是來找你歡愛的,可現在,我覺得我們應該一起慶祝你將重見天日,你覺得呢?”
鳳歌咬了咬脣,綻開一個嫵媚的笑,將身體覆了上去,任他品嚐……
馮紹永遠是真正的行動派,次日早朝,他在衆人尚未開口之前,便站了起來,表情凝重,聲音中卻又似乎含着欣喜:“我想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
其他人都疑惑地望着他。
“女皇陛下即將回宮。”
頓時,羣臣愕然。
“其實,我在一月之前便已找到陛下,但當時她身負重傷,而且也怕……”馮紹深深吐出一口氣,似有些爲難:“朝中有人會暗算於她,還未露面便死於非命,所以一直藏於暗處,靜待時機。”
此言一出,難免讓人聯想起剛剛離開帝都,遠走馮城的馮野。
馮紹似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說,馬上又轉而微笑着呼籲:“不如今晚便舉行盛大的接風宴,迎接陛下回宮。”
這個提議自然是得到羣臣的響應,畢竟女皇纔是天明國真正的主人。
但早朝一散,立刻有馮野的親信,八百里加急將此消息傳給馮野……
當晚,鳳寧殿內,燈光通明,一片奢華。在衆人的翹首盼望中,一襲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有忠心的老臣率先撲倒在地,其餘的人也紛紛跟隨。
鳳歌在震天的呼擁聲中靜靜前行,珠窗下的眼中已有激動的淚水。她本以爲,此生此世再不可能等到這一刻。而當她一步步走上那玉階,在最高一級臺階上,已有人在等候。
是那個她最恨的人,馮紹。
他伸出手,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深呼吸一口氣,終於還是將手放入他的手心,輕閉了下眼睛,和他一起轉身。
臺下的人,都因了這一幕,微微愕住。
鳳歌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大殿:“此次遇難,幸蒙王爺馮紹救助照顧,因此,朕特封他爲當朝攝政王,以示感激之情。”說到這裡,她便停住,後面的話再也不願往下說。
可是手掌卻被馮紹狠狠地捏了一下,生疼入骨。
她咬緊了牙,又鬆開,聲音依舊保持柔和,甚至似乎帶着些羞澀:“朕在攝政王的悉心照料下,對他……也漸生情愫,所以願意嫁給他……爲妻。”
臺下頓時譁聲一片。
有痛恨馮紹的老臣,冒死進言阻止:“陛下,你當初已與天楚三王子也就是如今的天楚國君成親,如今再嫁,與禮法不合。”
馮紹的眼底,頓起殺意,卻表現得雲淡風輕,直往鳳歌臉上微微一掃。
鳳歌只得又開口:“朕自這宮中失蹤,那所謂的夫君卻從未真心尋找,甚至在回國之後立刻另娶她人,朕和他的婚姻他又何曾放在心上,爲何朕便得死守盟誓?”
那老臣被抵得無言,只好黯然退下,其他人也再不好進言,何況誰都害怕馮紹的報復。
馮紹笑着,說“謝主隆恩”,卻不曾如臣子般下拜行禮,而是安然坐於鳳歌之側,一同接受羣臣朝拜。
這般平起平坐,自然讓很多人心生不忿,卻誰也不敢多言,只得強裝笑容,君臣同歡。
是夜,宴席散去,羣臣目送鳳歌回宮殿,驚愕地看見馮紹隨之而去,更是吹噓不已。
鳳歌心中也同樣痛恨之極,卻不敢反抗。
那一晚,她承受着他的粗暴索取,不落淚,只死死盯住帳頂的鸞鳳,在心中發誓,總有一日,要將他碎屍萬段……
第二天傍晚,馮野又像往日一樣,回來寶月樓和席容一起用晚膳,這是他們一天之中唯一共處的時光。
飯剛吃到一半,便有人進來,表情焦急,卻又礙於席容在場,不好直說,只能站在一旁等待。
馮野卻擺了擺手:“無妨,直說。”
“三王爺已將女王陛下帶回朝。”那人的話,頓時讓馮野變了臉色。
一旁的席容也錯愕地怔住……
馮野在短暫的失神之後冷笑:“他倒真會把握時機。”
席容在那一刻心中歉疚,若不是因爲她,馮野不會離開帝都,也不至於發生今日之事。“要不然,趕緊回帝都吧。”她輕聲說。
馮野卻搖了搖頭:“這必定只是第一步,行靜觀其變。”只怕馮紹會讓他永不回帝都。
他的預料沒錯。第二天再次收到密信,說馮紹已成爲攝政王,並即將與女皇成親。
再過了兩天,聖旨下達,說邊關無得力之人,現在既然女皇歸朝,政局已穩,便讓馮野乾脆留守馮城,繼續任邊疆大將軍。
馮紹果真是雷厲風行,幾天時間,便獨霸朝政,而將自己堵在偏遠之地,再回不了帝都,日後只怕還會找藉口將他降罪誅殺。馮野看着聖旨下方,那個鮮紅的璽印,凜然而笑。
而此刻的馮紹,正是最春風得意之時,如今的朝堂上,已經只剩下兩個人的座位,他與鳳歌幾乎並肩而座。但他並不滿足。國無二主。最終這玉階之上只能剩下一個人。
他瞟了瞟身邊的鳳歌,淡淡一笑。曾經,他願意只站在她身側,做幕後的那個人,可如今他已只將她當做踏腳石,連做傀儡的時間都不會給她太久。他不相信背叛過自己的女人。
至於馮野,自己也已算是手下留情,至少未借鳳歌之口給他安個謀逆的罪名,置他於死地。何況現在容忍在馮野身邊,這未嘗不能稱作是場成全。他對任何人都不覺得歉疚,除了……容忍。
這一次,他終究還是間接利用了她。但以如今她的處境,留在馮城已是最安穩的選擇,帝都的險惡風雲並不適合她。只是他未曾想,今日的席容已不是昔日的容忍……
連續幾個晚上,馮野再未陪她用膳,她已感覺出他的焦慮。她亦同樣着急,不僅僅是因爲對馮野的愧疚,還因爲她有種直覺,她的身世之跡只有在帝都才能解開。依那夜魍魎所說,彥祖當初是充作幽冥衛,滅門奪物。
“充作”這個詞,細細體會,頗有深意。
幽冥衛是何等隱秘的組織,若不是跟最高一層的首領有密切關係,憑他異國皇子的身份怎麼可能“充作”幽冥衛?那個和他關係密切的人是究竟是誰?
想來想去無外乎馮紹或者馮野,但其中又以馮紹的嫌疑更大。她還記得當初劉太醫被滅口時,馮紹淡然的表情,他分明對幽冥衛的事瞭如指掌。
而且她始終感覺馮紹和彥祖之間似乎有某種特殊的聯繫。若真是如她猜測的這般,那麼當初滅門一事,馮紹必定最清楚,甚至或許就是幫兇之一。所以她也迫切想要回去,弄明白這其中的所有細節。
思慮良久,她終於在某個晚上走出了寶月樓,前往馮野的書房。那裡果然燈燭未滅,她輕叩門,裡面傳來馮野的聲音:“進來。”
她深吸口氣,推門而入。
當馮野擡起頭,看清是她,一愣:“你怎麼來了?”
“還在爲帝都的事煩惱麼?”她輕聲問。
馮野苦笑:“如今煩惱也沒用。”何況私心裡,他覺得若是就這樣和她一起留在馮城也好。
席容微低下頭,略微沉吟,纔開口。“其實倒也並不是全無辦法。”
“哦?”馮野怔了怔,疑惑地看着她。
席容緩緩擡起頭來,淡淡一笑:“你將我帶回去,告訴所有人,我纔是真正的女皇,朝堂上的那個是假的。”
馮野頓時愕住,看着她說不出話來。
燭光照進她的眼底,在漆黑的瞳仁中閃耀,有種說不出的幽深意味。
“容忍,其實……”馮野艱難地想要勸阻她。
她卻打斷了他:“我不是容忍,我是席容。”這句話,在曾經的天明國天牢中她也這樣對他說過。那時候她爲給家人申冤報仇,不惜一切。
馮野的心裡突然打了個寒噤。她現在是又要不顧一切地去查那個秘密麼?
席容看着他變得虛弱的眼神,深深地嘆了口氣:“是的,我要去自己去查,因爲你們每個人都不可能告訴我真相。”
“知道太多……對你並沒有好處。”馮野還是努力想勸她。
席容苦澀地笑了笑:“你們都這樣對我說,可是當我糊里糊塗地過了那麼久,突然有一天,幸福的謊言被撕開時,那種痛真的差點讓我崩潰,現在,我既然已被迫清醒過來,就要清醒到底。”
她擡起眼和他對視,眸底的堅定決絕,讓他明白,她要做的事無人能阻擋。
馮野最終在那種眸光中頹然敗下陣來,聲音低啞:“若是……若是你真的要這麼做……我幫你。”
“我也是在幫你。”席容笑了笑:“我會幫你重新奪回你的位置。”
馮野一愣,隨即心中失落,今日的她果真已不同。或許將來她的身邊再無需誰庇護。
“那張畫還在麼?”她又問。
馮野微怔,點了點頭。
“帶上它。”她簡單地說了三個字,然後向他福了福身,讓他早些休息,便先行離開。
馮野看着那扇門在她身後合上,獨自悵然了許? ,N久……
次日,他先去城樓再次視察了一次,又對王將軍囑託完畢,便回府接席容上路。
席容早已準備好,挽着自己的包裹坐在馬車上等待。
他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上了馬車,下令前行。
一干奴僕在門口翹首以望,卻獨獨不見了小秋……
而那天傍晚,遠在天楚的彥祖接到了飛鴿傳書。看後久久望着遠處沉默,李玉站在一邊,低聲問:“陛下,發生何事?”
“她隨馮野回帝都了。”彥祖的笑容頗爲苦澀。
李玉猶豫了一下,出言安慰:“娘娘的心中只有陛下。”
彥祖搖了搖頭:“我不是擔心這,我是擔心那個傻丫頭以身犯險。”
“娘娘她……”李玉遲疑地望着他。
但彥祖沒有再說話,只是眼中的憂色越來越濃重……
……
此時,馮野和席容乘坐的馬車已入沙漠。夕陽和朝陽極爲相似。席容趴在窗口,又想起了當初她和彥祖離開天明國,在沙漠看日出時有過怎樣的瘋狂。難言的羞澀和傷痛在心中翻滾,她在那殘陽的映照下幾乎快落下淚來。
“怎麼了,不舒服嗎?”馮野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智,她立刻用指尖悄悄抹去眼角的淚,轉過頭來對他勉強笑笑:“沒事。”
他心中一疼。明白了此刻她在想誰。“沒事就好。”他點點頭,將臉轉過去,看向另一邊的窗外。那席天蓋地,慘烈的紅,也將他的眼眶刺痛。曾經,他們在彼此心中佔據着最柔軟的地方。
可如今,他心裡的那個地方仍舊是她,可她的心卻已被別人佔滿,再無屬於他的位置。這便是宿命,他放棄了她,所以最終被她放棄。而他,或許終生都說不出其中的不得已。
到了深夜,席容終於睡着,卻還蜷在她那邊的角落裡,並未向馮野靠近。
他解下自己的披風,輕輕地裹住她,然後藉着淡白的月光,看着她恬淡的睡顏。真想,就這樣一直看着她,他不自禁地擡起手,想要撫摸她的臉,卻又在快要觸到的那一刻,猛然縮回了手,咬牙慘笑。他已經不能再這樣做。
以後,無論她需不需要,他都會守護在她身邊再不離開。他再也不會拋下她,直到他死。
而她在夢中大約是覺得冷,越縮越緊。他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握住了她的手,藉由手心給她輸入真氣禦寒。
就這樣一直到清晨,在她睫毛微顫,快要醒來之時,他又及時撤回了手,假裝靠在另一邊的壁上睡着。
席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身上,蓋着他的披風,心中一暖,悄悄地又將披風蓋回他的身上。
他裝作此刻才被她驚醒,迷濛地睜開眼,望着她笑了笑:“天亮了。”
“是啊。”她也微笑:“謝謝你。”
她現在經常對他說謝謝,讓他心裡發疼,因爲這意味着生疏。
“不要再對我說謝謝,永遠不要,我爲你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他終於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席容怔住,不知道該如何應答,最終還是隻能低着頭,又說了一聲:“謝謝。”
他眼神裡,有痛色一次而過,但再沒繼續堅持,轉開了話題:“今天晚上,就有客棧可以歇息了,會睡得好一些。”
她卻搖搖頭,輕聲說:“要是行的話,還是繼續趕路吧,我想早點回到帝都。”
馮野心情更加沉重,卻也只得應了一聲。
連續趕了三天三夜的路,他們終於到了帝都城外。望着高聳的東華山,席容不禁心中唏噓。別人的人生是往前走,而她的人生,彷彿是往回走。她又順着當初離開的路線回到了原點。只是,心境已不同。
經歷過那麼多驚心慘痛的曲折,如今她只想去做自己該做的事,至於安危,生死,她都已置之度外。反正,她已是死過幾次的人,再沒什麼好怕。深吸一口氣,她轉頭對馮野微笑:“進城吧。”
而這城門並不好進。馮紹自然也得到了馮野回來的消息,若不是怕傷了席容,在路途中他就已動手。現在,他已至城門口親自“迎接”。
當馬車被截住,馮野低聲讓席容在車中不動,自己先行下車。
“大哥怎麼回來了?”馮紹冷笑:“陛下不是命你守衛邊關麼?”
馮野扯了扯嘴角:“我回來給你賀喜啊,你又是高升又是娶妻,雙喜臨門,我這個做大哥的,怎能不親自道賀?”
“大哥對我,真是情深意重。”馮紹皮笑肉不笑:“那便回府裡,小弟好好陪大哥喝一杯。”
馮野泰然應允:“好。”
他並不怕馮紹在王府設埋伏,畢竟若是他在自己家裡出了事,那麼兇手的範圍便鎖定太小,他馮紹怎麼都脫不了關係。
隨後,他便又回到馬車中,依舊拉緊簾子,而馮紹也似根本沒覺察到車內還有其他人,在旁邊策馬同行。
馬車一直進了王府大院,最後停在臨風館門口。
馮野先下來,席容隨後緩緩掀開簾子,望着馬上的馮紹,淡定微笑:“好久不見。”
馮紹的手頓時勒緊了繮繩,半晌才輕輕回了句:“好久不見。”
席容從從容容地下了馬車,便站立在一側,安靜地等待他們的安排。
“進去吧。”馮野沒再看馮紹,對席容說。
她也未反對,只對馮紹微微頷首,便轉身,慢慢走進了院子。
馮紹的眼神苦澀疼痛,卻還是強忍着,沒有開口叫住她。
馮野在她的背影消失後,擡頭看向馮紹:“晚宴準備好了,便差人來告訴我一聲。”語畢也轉身離開,馮紹終於出聲:“她回來幹什麼?”
“她現在還能去哪兒?”馮野反問。
馮紹再沒說話,只是抿緊了脣,一扯繮繩,往碧綠居奔去……
晚上,馮紹居然還真的籌辦了宴席,而且邀請的不止馮野一人。他選擇的是馮耀威每年祝壽的地方。他是要告訴自己,如今他已是攝政王。馮野進入大廳時,嘲諷地笑。
其他大臣見了馮野依舊恭敬,可和對馮紹的恭敬程度相比,已有高低之別。這便是世態炎涼,但馮野毫無所謂,他對某些東西,並不像馮紹那般在乎。
馮紹坐在正中央的高座上,儼然是當年馮耀威的架勢,談笑風生,盡離諂媚讚美,志得意滿,只是一雙眼睛總是有意無意地滑過馮野,冷芒暗藏。
衆人在敬過馮紹之後,自然也得敬酒給馮野,畢竟雖然相比之下,他如今暫時失勢,可他仍手握兵權,日後會否反戈一擊,也未可知。
馮野倒顯得極爲低調,對所有敬酒都只是微微點頭致意,並不多說。
在別人眼中,這便是頹敗。
馮紹已暗中着人散佈消息,說當初阻攔女皇回宮之人就是馮野,所以女皇歸位,纔將他遠調邊疆。
他們都揣測這次馮野回京,大約是爲了請罪或者辯解。觥籌交錯,衆人都假裝糊塗,只是飲酒作樂,不理馮家兄弟之間的恩怨糾紛。反正說來說去,這天下,都是姓馮。
這幾日在朝上,他們也已看穿,女皇仍舊和當初一樣,不過是馮家人手中牽着線的木偶,一切主張不過是別人暗中操縱,借她的口傳達而已。
夜深,人漸漸散去,馮野也起身,打算返回臨風館,卻被馮紹攔住:“大哥,今日不如前往碧綠居,我們兄弟好好敘舊一回。”
馮野淡笑:“我們也不過幾日不見,有什麼好敘呢?”
“關於她。”馮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馮野的眼神並不躲閃,鎮定地看着他:“她的事我相信你一定知道的比我還清楚。”
馮紹明白,他在暗指自己和彥祖的聯繫,也不避諱,乾脆直言:“不錯,我的確知道緣由,所以我更覺得奇怪,她爲何一定要回帝都,就和你安安穩穩地生活在馮城不好麼?”
馮野望着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平靜的眼神下,似掩藏着極大的痛楚:“如今她的心裡並沒有我。”
馮紹一怔,心中感覺難以言喻,過了片刻才說:“那她……回來又怎麼辦?”
馮野緩緩搖了搖頭:.,T“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只能一切依着她,再沒別的辦法。”
馮紹也沉默了,最後轉身離去。
馮野望了一眼他的背影,隨後也返回臨風館。
席容房中的燈還亮着。他的心中頓生溫暖,她是在擔心他吧,所以直到現在仍然沒睡。走過去,他輕叩了叩她的房門。
果然門應聲而開,她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臉上有放心的表情:“你總算回來了。”
她一直在擔心,今晚是場鴻門宴。
“沒事。”他將手負在背後,對她微笑,怕自己會忍不住擡手揉她的頭髮。她現在的樣子,太讓人想心疼寵溺。
“那就好,這幾天你也奔波累了,早點睡。”她點頭。
他“嗯”了一聲,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心中原本鬱結的痛,有些緩解。其實就以這樣的距離,這樣的方式守護也很好。至少人能天天看到她,不必像以前一樣只有在夢裡和回憶中,才能遇見她。
第二天早上,馮野並未按時上朝。
當馮紹在朝堂之上等了許久,一直沒有等到馮野到來,說不清心中,究竟是該鬆懈還是更戒備。不知怎麼,他仍舊覺得席容這次回來,不太尋常。而就在早朝快結束時,忽然看見他的親信在側門口,焦急地對他做手勢。
他微怔之後起身過去。對方告訴他,馮野已經進宮,身邊帶着席容。頓時,他腦袋轟地一聲,彷彿瞬間炸開。他終於大概明白了席容回來的意圖……
當馮紹回到座位上,一旁的鳳歌對他投來探詢的目光,可他卻怔然沒有迴應,可握住椅子靠欄的手,卻因爲越來越用力而指節泛白。
鳳歌心中逐漸升起不祥的感覺。
過了片刻,門口有宮人來傳報,說馮野上殿。
鳳歌一愣。她並不知道馮野回來的事。如今的她只不過是從地宮出來轉到另一個封閉的牢籠,身邊都是馮紹的人,一切消息都對她封鎖。眼角的餘光瞟到馮紹越發灰敗的臉色,她還以爲是馮野讓他如此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