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銜白窩在被子裡百無聊賴地翻着一卷書:“嗯。”
“然後呢?”
“沒然後了。”
“你沒跟他說什麼?”
“無話可說。”
折英本還帶着氣憤,見她這模樣,頓時沒了氣焰,終究是閉了嘴。
沒一會兒,尹聽風火燎燎地衝了進來。
“天印來了?”
初銜白正在喝藥,四平八穩,捏着帕子擦拭過嘴角,才擡了擡眼皮子:“嗯。”
尹聽風還等着下文,見她竟直接闔目養神起來,不禁心急:“然後呢?”
“沒然後了。”
“哈?你沒罵他?沒揍他?”
初銜白睜開眼睛:“爲何要罵他揍他?”
“是他害你這樣的啊!”
“我早說過跟他兩清了。”
“……”
初銜白仰面躺下去,舒服地嘆了口氣,悠悠道:“所謂無愛亦無憎,無懼亦無怖。我初銜白是什麼樣的人你們很清楚,說沒瓜葛,就不會再有瓜葛了。”
尹聽風走過去,在她牀邊一坐:“那他說什麼了?”
“他也沒說什麼,就問我是不是要看雪。我沒理睬他,他默默陪我看了一會兒雪,後來就走了。”
“……”尹聽風聽得嘴角直抽,心想這人惡劣就不說了,倒是好歹表現得好一點啊,簡直是無可救藥了啊!
他還想再說什麼,但見初銜白已經閉起眼睛,只好作罷。
第二日天氣放晴,昨日還未來得及堆積的細雪很快就消融了。折英背初銜白去初夫人那裡坐了一會兒,那次受傷後,老人家意識已越發不清楚,情形不太妙,初銜白回來後便情緒懨懨。
折英在廊下放了張太師椅,擺好軟墊,讓她坐在上面曬太陽,絮絮叨叨地說着話讓她分心,她卻仍舊沒有什麼興趣。過了許久,她忽然道:“好像很多人都離開了。”
折英愣了愣:“什麼?”
“師父、折華,當初跟着我的那些姐妹們……很多都離開了,也許我娘她很快也……”
“小姐這是說什麼話,夫人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不差這一次。”折英站起來朝外走:“我去端藥來,你千萬莫再胡思亂想了。”她小跑着出了門,一直到拐過牆角,才悄悄抹了抹眼睛。
初銜白怎會不知她這點小動作,她手臂環在膝頭,怔怔地望着牆角剛結苞的臘梅。
“你這模樣,讓我想起曾經的千青了。”
身側忽然暗了暗,初銜白這才發現身旁多了個人,沒有內力,果然如同聾子瞎子了。她收回視線,像是沒有看到他一樣。
“夫人出事了?”
初銜白依然不理睬他,這與他無關,也沒必要讓他知道。
天印也不在意,在廊下坐了,自顧自地與她說話。他知道初銜白不會理會,說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閒話,彷彿來這裡就是爲了跟她耗時間。初銜白自然聽得心不在焉,她的心思還在母親身上,何況也根本有意要忽視掉他這個人。
過了好一會兒,天印站了起來,走過來蹲在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一個連畢生內力都能隨手散去的人,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放寬心些,我走了,明日再來看你。”他笑了笑,竟真的起身走了。
初銜白看着他的背影,眉頭皺得更緊了。
什麼叫明日再來看她?他還打算天天來?
果然,再到第二天,他又出現了。仍然是老樣子,初銜白不理睬他,只偶爾看他兩眼,他也不介意,陪着她說些閒話便起身告辭。
這之後似乎形成了一個習慣,他每日都來,時機掐的極準,都是折英不在的時候。初銜白雖然有意要忽視他,可也忍不住奇怪他究竟棲身在何處,爲何每日都能來來去去的。
既然每日都來,總會有被撞見的時候,有一日尹聽風哼着小曲悠悠然地逛進屋來,就剛好看到他坐在初銜白牀邊,頓時驚得唱走了調。
初銜白還以爲他會大發雷霆,端着閣主的架子吼一句“大膽狂徒竟敢擅闖我聽風閣”之類的話,誰知他竟直接扭頭就走了,快走出院子時,那調子又哼回道上來了。
她有些無力,但經此之後,似乎真的徹底可以無視眼前這個人了。無愛亦無憎,她覺得前所未有的平靜,大概那些濃烈的,熾熱的情緒早就被一樁樁前塵往事消耗殆盡了。
又過了幾日,天氣已經越發寒冷。初銜白已經徹底離不了被子,屋子裡也燃起了炭爐。折英白日裡就沒有出去過,她覺得這下他大概不會來了。
到了晚上,外面寒風颳過都帶了聲響,初銜白早早睡了,窩在被子裡想着,今年冬日這般寒冷的情形,以前只在地處長安的天殊派能感受到,沒想到江南地頭也這樣,只怕北方已經落了好幾場大雪了吧。
這樣想着,竟然覺得有些冷,似有冷風灌了進來。她想叫來折英看看是不是窗戶沒關好,剛坐起身,卻見牀邊站着一道人影,心中一驚,人已經被她擁住了。
“外頭真冷……”他的衣裳很單薄,抱着她,涼意投過衣裳滲入肌膚,她微微哆嗦了一下,他注意到,鬆開了手。
“躺下吧,着涼的話,折英會殺了我的。”他笑了笑,按着她躺下去,給她掖好被子。
黑暗是最好的掩飾,初銜白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聽到他說話的聲音,低沉輕緩,這讓她覺得他變成了溫柔和煦的人,竟叫她生出幾分安心來。又或者是她如今沒有了內力,連戒心也一併沒有了吧。
天印跟她說起昨日回去時遇到了塵虛道長,跟他過了幾招,賞了他個大花臉就回去了。後來又撞上唐門的人,他暫時還不能回去,便悄悄避開了。後來天印又說了些什麼,初銜白就不清楚了,因爲她就那樣睡着了。
她睡得很安穩,呼吸均勻輕淺。
天印在她身側躺下,擁着她,臉埋入她頸窩,深深嗅了一口,再緩緩呼出時,氣息微帶顫抖:“對不起……”
他從沒跟她說過這種話,因爲他知道初銜白並不稀罕他的道歉。實際上他也不指望她的原諒,這一切是他造就的,結果也是他應得的。只不過看着這樣的她,他唯一能說的,就只有這句話了而已。
初銜白動了動,似乎被他驚動了,天印吻了一下她的額角,貼在她耳邊道:“我走了,有段時間不能來陪你了,你自己好好的。”
他像是臨別的丈夫,殷切的囑咐道別,雖然沒有迴應。
出了院子門,卻見有人站在門口等他,手裡一盞燈籠在寒風裡飄飄蕩蕩。
“天哪,你有完沒完,這半天才出來,我快凍僵了。”尹大閣主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呵氣搓了搓手。
天印走過去:“有話要跟我說。”
“是啊。”
“洗耳恭聽。”
尹聽風立即道:“你還真奇怪,要麼就大大方方地讓我收留你住下,要麼就走的遠遠的,這樣每日探視,當我看犯人呢啊?”
天印微微一笑:“以你的耳目,肯定知道我住的離這兒不遠。我最近在練功,只能抽空過來看她。”
“練功?你練什麼功?”
“恕我不便透露。”天印指了指胸口:“如今她的內力都在我身上,不好好利用,豈不是浪費?”
尹聽風頓時氣結:“你壞也就算了,都到這地步了,好歹給我做出點兒改邪歸正的模樣來行嗎!說點好話會死嗎?啊?”他無奈地擺擺手:“算了算了,你利用她的內力去吧,等我把初銜白治好了就讓她做閣主夫人,氣死你!”
天印挑眉。
尹聽風忽然想到什麼:“等等,你剛纔說初銜白的內力都在你身上?”
他點頭。
“啊!大俠,其實我對她沒有非分之想的,完全是出於江湖義氣而已呀。”
“……”
“咳咳……”尹聽風訕笑着後退半步:“其實我來找你是想提醒你,段飛卿跟你的青峰崖之約就要到了。他那日跟衡無交手,至今未歸,我看他當時不像戀戰的樣子,應當沒事,到現在沒回來,很有可能已經去青峰崖等你了。”
天印打斷他的話:“你剛纔說誰?衡無?”
“是啊,就是折華啊!唉,我真沒想到折華是衡無假扮的。還好那日我挨不過初夫人催促去找初銜白,不然她可能都被衡無咔嚓了呢。”
天印暗暗尋思一番,既然衡無會暴露身份,想必是知道秘籍的線索了。他不再耽擱,立即抱拳告辭:“其實我已經打算去青峰崖赴約了,多謝閣主提醒,有勞費心照顧青青,他日必當重謝。”
尹聽風看着他飛身離去,翻了個白眼:“真不要臉,說的她跟是你老婆似的,切!”
天印尚未走遠,遠遠踢過來一塊瓦片,在他腳下嘭的砸的粉碎。尹聽風跳了一下腳,忙揚起笑臉:“哎呀大俠,慢走不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