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晏道君坑人的方式,夙雲汐以爲是這樣的:面容上帶着少許擔憂,看似用心良苦,叫你感激涕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待發現那竟然是一個深坑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
又或者是這樣的:面帶微笑地看着你,眼中還隱含些許期待,看得你心生慚愧,彷彿拒絕他是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情,然後明知他這是挖了一個坑等着你往下跳,卻還是得咬牙往下跳。
但她沒想過,還會有這樣的方式……
青晏道君一把將夙雲汐推入了溫泉中,慍色染得面容微紅。
“你從哪兒惹回這一身騷氣!”
一聲怒斥帶着少許威壓,震得夙雲汐幾欲吐血。
原來師叔也會動怒……小本上似乎又可以加一條了。
夙雲汐狼狽地從溫泉中爬起來,淚眼朦朧地望着青晏道君離去的背影。
“師叔……我只是想要你的腰帶……”
後來,夙雲汐只得沮喪地帶着複製的《雷鳴訣》與丹藥去了靈植園,被千刃桃明嘲暗諷嫌棄了許久,雷光藤得了功法便興致勃勃地躲到一旁研究去了,只有墨心芙蓉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沒事,總有一天,你會拿到青晏那廝的腰帶的。”
“不過,倒是沒想到他的忍耐力居然這麼強……看來下一回的藥性還能再烈一些。”
夙雲汐聽得一頭霧水。
經過那日的尷尬事之後,夙雲汐便開始躲着青晏道君,青晏道君也保持着沉默,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於是,日子就這麼在一人閃躲與一人沉默之中過去了,白奕澤結丹大典的日子越來越近。
大典邀請了許多知名的修士,門中熱鬧一日勝一日,但凌華峰上還是一貫的冷清,大典的邀請函就擱在書房的几案上,但沒有人想到要去碰它。
大典召開當日,青晏道君突然喚來了夙雲汐,讓她隨他一同下山。
夙雲汐不知師叔爲何下山,只知此時在天上飛着的各路人士都是往門裡飛的,只有他們是反方向。她覺得他略微有些不厚道,身爲門中的前輩,後輩有人晉了金丹,不參加結丹大典也就罷了,竟然還趕着這日下山……當真是不留情面。
然而,話雖如此,她還是歡歡喜喜地爬上了他的飛行法器。在凌華峰中悶了許久,她早盼着可以下山散散心了,不說別的,就是到市集里弄幾本新的話本回來也好。
青晏道君的飛行法器是一隻竹筏,據說以一種罕有的奇竹製成,整一個青青翠翠的,若浮在水上則韻味十足,可如今懸在空中飛行,卻是怪異至極。更令人鬱結的是,這竹筏飛得極慢,莫說飛劍,就是尋常仙鶴的速度都比不上。兩人這般慢悠悠地在空中飛過,也不知是爲了欣賞沿途風景,還是爲了被人欣賞。
感受到旁人頻頻側目的眼光,夙雲汐略爲窘迫地低下頭。
這年頭,連築基修士都不願意用這般緩慢的飛行法器,青晏道君身爲元嬰修士,居然還用得這麼自在順手,只怕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
更讓人納悶的是,這個元嬰修士似乎還毫無知覺。
他瞥了一眼夙雲汐的神色,見她臉紅低頭的模樣,只當是飛行太快,引得她身體不爽利,於是勾動手指,悄無聲息地將竹筏的速度又放慢了些。
“不過是不足八十歲結丹罷了,修仙界中雖萬中無一,卻並非前所未有,如此大肆宣揚,未免有浮誇之嫌。”
竹筏前行了片刻後,青晏道君突然說道。
夙雲汐回過神來,發現他們正途徑大典舉辦場地的上空,底下人來人往,空中還不斷地有修士御劍而來,而白奕澤則站在主位上,不知在眺望着什麼。
儘管早已不再迷戀他,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這人較之過去是越發引人注目了。
不足八十歲便結丹雖非前所未有,可他們這一輩,弟子數千人,能做到的便獨他一個。青晏道君的話雖有理,但過於苛刻,倒顯得他包容不足了。
然而,師叔如今不過百餘歲便已是元嬰道君,想必結丹之時的歲數也不大,倒也有說那句話的底氣。夙雲汐這麼想着,便多口問了一句。
“不足半百。”青晏道君回道。
夙雲汐噎了一下。
原來青晏師叔纔是天才中的翹楚,而且低調得令人髮指。
門中弟子外出須登記,因而竹筏在山門處停了下來。
山門處此時的人並不少,多爲登門參加大典的客人,以及負責迎接來客的弟子。夙雲汐有時會覺得天道他就是個愛找茬的孩子,若不然,爲何她在凌華峰上宅了數月,今個兒難得出一回門,就遇上了某些不想見的人呢?
她緊隨着青晏道君身後,意圖藉着他的身形遮擋旁人的視線,可惜天不遂人願,某些人是打從他們一出現便將他們鎖定在視線範圍內了。
莘樂巧笑嫣然地迎了上來,嗔怨道:“夙師姐好生見外,平日躲着不願來探望師妹便罷了,如今好不容易見着了,卻還要避着我麼?”
有旁人在場,莘樂向來是愛演戲的,將她純潔善良,友愛同門的一面表現得淋漓盡致。這不,她話音方落,周圍便有人向她投以了欣賞的目光,順道着用一種不甚友好的眼神審視了夙雲汐一番。
夙雲汐的心情不大爽快,更無意配合莘樂演那相親相愛的戲碼,仗着身旁有個元嬰道君撐腰,乾脆立在一旁不理人。
莘樂似乎也不期待夙雲汐的迴應,自顧自地演足了,又將視線轉向了青晏道君,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禮,又藉着家中長輩的名義與他套近乎。
“過去時常聽祖父叨唸,說凌華峰主風儀萬千,出類拔萃,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叫弟子心生佩服。”
身爲死對頭,夙雲汐又豈能不知莘樂的用意?無非是討好她身邊之人,繼而離間,最後孤立她罷了。在三十年前,莘樂便沒少這麼做,更離譜之時還曾將注意打到青逸真人與莫塵身上,不過這兩人是個心眼兒比較死,都認準了夙雲汐,這纔沒有叫她得逞。說起來,夙雲汐如今的朋友這麼少,除去她本身愛宅不善交際的緣故,也少不得拜莘樂從中作梗所賜。
思及此,夙雲汐不禁有些好奇青晏道君的反應。溫和有禮地迴應門中的後輩?順着莘樂的話問候她的祖父?
哪知青晏道君只淡漠地看了莘樂一眼,便轉向了夙雲汐,問道:“你認識?”
夙雲汐愣了一下,繼而死命地搖頭。本就不想和那女人牽扯,這會兒就是認識也要當做不認識!
青晏道君便不再理旁人,只點了點頭:“那便走吧!”
莘樂何曾受人無視得如此徹底,當下臉色便有些蒼白,身爲門中的嬌嬌女,身後又有長老與世家支撐,哪怕是元嬰修士也對她禮遇三分,誰曾想竟還有人這麼目中無人。她朱脣輕咬,眼眶便微紅了,仰起小臉,泫然欲泣地看着青晏道君。
“道君,可是莘樂做錯了什麼?”
她聲音微顫,輕柔中略帶着哭腔,叫聞者傷懷,聽者心碎。夙雲汐這個熟知她真面目的是聽得後頸發涼,可一旁偶然路過瞧見這一幕的男修卻是聽得一臉憐惜,恨不得將她揉進懷裡了。
不知青晏道君,墨心芙蓉口中這個百歲老處男會不會也好這口,夙雲汐偷偷地打量着自家師叔。
只見他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依舊用那淡漠的口吻道:“你騷氣太重!”
噗……師叔真乃神人!
夙雲汐忍不住想爲他豎起兩個大拇指,看着莘樂愈加蒼白的臉,只覺得這幾月來吞下的窩囊氣一掃而空,整一個人神清氣爽。
她忍住笑,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被青晏道君扔上了竹筏。
莘樂望着兩人慢悠悠遠去的背影,雙拳捏緊,片刻後螓首微垂,看似黯然神傷,然而,在髮絲遮擋下的雙眸,卻積聚着濃濃的怨恨。
夙雲汐與青晏道君,這兩人她都不會放過!
夙雲汐丹田已廢,成不了什麼氣候,至於青晏道君,哼……
原想不通這人百餘歲便已是元嬰,爲何在門中會如此默默無聞,詢問過祖父後方知,原來這人的元嬰來之蹊蹺。年紀輕輕便成了嬰又如何?不過是外力催成的元嬰,不僅實力比自然結成的元嬰差,而且這輩子也只能停留在元嬰初期。
說起來,這人倒是與丹田被廢的夙雲汐般配,一樣的進階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