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拜師

06.拜師

原本我以爲,唸書的日子就一定是枯燥無比,乏味至極的。 但是當我讀武師傅時,卻漸漸淡忘了這種感覺。而是對那些博大精深的文化深深震撼,以及都某些教科書不說實話而嗤之以鼻。我沒有暗示自己其實還算能讀書的意思,只是比起學校那種填鴨式的方式,我大概更適合這種罷了。起碼我懂得了,任何國家和民族所謂的宗教,儘管種類繁多,但都是以人心爲根本,而並非如教科書裡講的,是爲了鞏固當權者的統治。又如藏傳佛教的正統在被我們攻擊和唾罵了幾十年的**這邊,而不是進了人民大會堂,見了領導人的班禪,以及一些所謂的主流教派,對民間教派的打壓和排擠,使得很多派別不得不轉入到羣衆當中,沒有傳道者,沒有衛道者,更沒有殉道者。就像空氣一般,默默的存在。等等這些,提起了我的興趣,也給了某些書的編撰者,一記響亮的耳光。

書籍的類型大致分爲三類,一類是人文歷史類的書,就好像剛纔說的,大多是一些野史軼聞,儘管沒有被官方肯定,但我覺得出現在武師傅家裡,自然是有點道理的。第二類就是門派典籍,當然這當中我絕大多數是看不懂的,通篇文言文,還常常出現一些稀奇古怪但又比較相似的符文。第三類,就是武師傅口中的前輩筆記。那就比較容易看懂了,因爲是白話的關係,記錄的方式有點像是日記,但卻沒日記那麼詳細,更像是一本流水賬,記載着某年某月,在什麼地方,應了什麼人之託,滅了個什麼東西之類的。最老的一本已經非常殘破,所以武師傅用透明的塑料紙將其裱了一下,毛筆書寫的字跡也是有些褪色,從書卷內頁加蓋了紅色印泥的落款來看,是清朝的順治年間。而我查了一下,那離我看到這本書的日子,已經三百多年,難怪武師傅要用這種手段將其保護好,不管它的價值繼續,終究也算是本古書了。而那本最早的筆記,它的主人名叫“皇甫永言”,我想假如我順利入師的話,那麼這個人應當算是我的老師尊了。而在他的筆記裡,有些話就寫得相對深奧了許多,但是也不算難懂。前輩們非常細心,把自己遇到過的心得,都仔細寫出來,爲的是讓自己的徒子徒孫,少走彎路。

這就跟很多電視劇裡,那些武林門派不同,那些都是些什麼武功秘籍,而不是實實在在的經驗,這也是現實和武俠世界的區別吧。這很多本筆記讀起來,還算花了我不少時間,但是都是流水賬,所以我必須根據他們的描寫,自行腦補當年的情境。遺憾的是,儘管寫的非常細緻,但卻絲毫不提符文和咒語,也許是害怕這些筆記到了外人手上,所以故意不寫的。當我仔細讀完,也漸漸開始對這行有些皮毛的認識,我知道,在武師傅之上的很多任師傅,他們的足跡幾乎遍佈整個南方,除了江浙福建和海南外,廣東廣西,貴州雲南,湖北湖南,四川,甚至還有西藏。其理由有個師傅曾在筆記中提到,北方相對乾燥,猛獸爲多,所以北方的師傅懂得鬼術的並不算很多,更擅長出馬降妖;而南方則山多,溫熱潮溼,容易聚集陰氣,於是南方的師傅抓鬼的爲主。而那位師傅也提到,這個行業自古以來都存在,古時候還比較自由,而今進入現代社會,我們的生存空間開始縮小,很多人因此被迫害,而且本身就是個相對危險的職業,所以什麼時候一命嗚呼都是說不準的。從他們的筆記裡,我不難看出一種感嘆與惋惜,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明明是一根小小的鱔魚,卻被人盲目地當作毒蛇給打死一樣,有苦不能言,於是越來越隱蔽,最後變得讓外人看起來陰森詭異。

自打武師傅讓我認師那天開始就看書以來,我幾乎是每一個禮拜都把遇到不懂的問題都詳細的問他。在那兒住了幾個月的時間,我卻沒有見到武師傅家裡有人來拜訪,只是常常他會因爲接到電話而外出,有時候早上出去晚上回來,有時候也一出去就是幾天。於是他不在的日子,我就只能自己打米下鍋,因爲身上沒有錢,所以也沒辦法到外面去逍遙。當然,打掃院子和餵雞也是我的活兒,不過有時候實在看書無聊了,我也會看看電視,或者到街上溜達一圈,或者在院子裡,弄個小彈弓,用石子彈那些公雞玩。

而我每次問武師傅的問題,他大多數情況下能夠輕鬆的回答我,除非我問到一些特別**的問題。例如武師傅你爲什麼要梳個大背頭你是不是發哥的粉絲?例如武師傅你脖子上的傷疤是哪裡來的?例如武師傅你喜歡哪種類型的女孩子我比較喜歡徐懷鈺那種。通常我問這些問題的時候,武師傅都會翻個白眼一副不想理我的樣子。而又一次武師傅出了幾天門後回來,又提着一隻雞。也是隻公雞,扔到雞窩裡打了一架也就不管它了。而我一直覺得奇怪,爲什麼他老是要養公雞,又不會下個蛋,連個母雞都沒一隻,這些雞們會不會變成同性戀之類的。可我知道這樣的問題依舊會招來白眼,所以還是暫時不問了。

所以隨着我問的問題越來越多,武師傅也就跟我越來越熟識。以前不苟言笑的回答我,到後來漸漸開始用引導、反問的方式讓我自己更加深刻地明白,甚至有時候還會跟我開開玩笑,在我還沒來得及進入他的玩笑的時候,他已經一個人在那裡陶醉在自己的幽默感中哈哈大笑起來了。

所以基本上來說,他算是個可愛的老頭兒。最起碼做菜很好吃,這就挺可愛的。

而1998年5月11號,那個時候,還沒有五一長假,連現在的三天都沒有,只有一天。不過對於我這種閒雜人等來說,放不放假跟我都沒太大的關係。那天是武師傅忙完事情回來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在院子裡哼着小曲,然後賞花。忘了說明一下,武師傅院子裡的那些樹其實就是櫻花樹,而那幾年,環境還比如今好很多,花不會沒了季節的亂開,所以當外面的世界一片喧譁的時候,武師傅的院子裡,則是鳥語花香。那天我起得也早,就到院子裡跟他聊天,順便問問我這段日子那些不懂的問題。

我問武師傅,多次在筆記裡看到前輩說的各種脾性和類型的“鬼”,而鬼究竟是個如何形成的東西。武師傅回答我說,西方文化裡,有個定律,叫做能量守恆。意思是不管一份能量的大與小,它並不會因爲其載體的功能終止而停碣,而是轉化爲空氣,或者風或者水,重新回到自然裡。舉個例子,一隻老鼠死了,風吹日曬後,屍體腐化,有一部分被空氣所蒸發變成水分,有些則被土壤吸收,然後重新長出植物,看似死了,卻沒有消亡。而鬼,就是那些本該被分散的能量,因爲執念的關係重新凝結,甚至夾雜了一些不屬於它自身的能量,變成是爲了某種目的或是某個動機而存在的能量,那就叫做鬼。我問武師傅,那現在的人,死了那麼多,不是都很容易變成鬼嗎?武師傅說,鬼之所以存在,說穿了是因爲靈魂得不到安息,安息的根本前提是釋懷和放下,如果一個人生前因爲一些事情無法釋懷,這就很難說。我問武師傅,那麼以前打仗死了那麼多人,而且都是被打死的,那不是都會因此成爲鬼嗎?武師傅說,任何付諸武力的爭鬥,都絕不是正義的。所以你別相信那些所謂“正義的戰爭”這樣的鬼話,參軍打仗,說好聽點,是在保家衛國,說難聽點,是自尋死路。我當時有點接受不了這種說法,因爲我的爺爺就是個軍人,雖然他並非是戰死對,而是在1994年的時候因病去世,於是我問武師傅說,那些爲了國家而戰鬥的,難道也不是正義的戰爭嗎?武師傅說,正義是相對於邪惡而存在的,而邪惡的產生,是被人所定義的,我只能說,歷史屬於勝利者,任何一次看似光明正大的爭鬥,都免不了有些黑暗的成分,只不過身在其中,不能被發現罷了。就好像當年的日本人,他們侵略中國,我們覺得是錯的,而他們的將士,總不能每個都認爲侵略是對的吧?所以這當中還有當權者的謀略問題,這背後的利益,可是誰都說不清楚的。

於是我不再問這個問題了,因爲我感覺武師傅不太原意明說。直到多年後我自己慢慢明白,其實這道理無非就是每個人都可以去利用別人,而每個人也都能被人利用罷了。

然後我問武師傅,這幾天你不在的時候晚上我看電視,昆明本地臺在演一眉道人,那些道士都是拿劍,穿袍子,然後畫符,燒啊,噴啊,看上去好威風啊,怎麼武師傅你都從來不像這樣打扮呢?武師傅說,那些的是哄人的,爲了電視好看做的把戲而已。他說,現實裡,他有時候也會畫符做法,但是那是有需要才這麼做,沒有電視上吹的那麼神,不可混爲一談。我問武師傅,做這個做了幾十年,除了賺錢以外,是什麼讓他堅持了那麼久,因爲我看那些前輩的筆記,幾乎都會或多或少的惋惜和厭倦,其中一個的筆記只有短短1年就終止了。武師傅嘆了口氣說,怎可能不厭倦,幹這行,常常受人瞧不起。而那些人想起你的時候,通常都是走投無路的時候。換成平時,就算你跟他站在一塊,他都嫌你晦氣。我之所以堅持,是因爲我師傅當初告訴我的八個字,正道、人心、去惡、行善。這幾個字我悟了幾十年,發現這些字的含義雖然巨大而宏觀,但是卻是每個人都本身應當具備的。那不應該是被訓練出來的,而是我們與身俱來的本性。可隨着歲數的增長,人難免都會行差踏錯,而這個時候往往自己還意識不到,接着就一錯再錯,缺少的不僅是一個提醒你的人,而是你自己根本就沒意識到,這樣是錯的。所以你且記住,不管你今後在不在這一行裡,這八個字,你將揹負一生,那首先是種責任,身爲人的一種責任。

武師傅講這段話的時候,非常嚴肅,還有點激動,激動之餘,卻是種深深的自豪。於是從那天起,我深受感染,我把這八個字,從此用在了我的生命裡。

那天我問了武師傅很多問題,也許是我接受得快了,也許是我想得多了,懂得思考了,這些不得不說是武師傅這種讓我讀書,卻在閱讀時候不加以指點所致,誰說學習就必須是你在講臺上灌輸給我你的思想,而不讓我自己動腦筋呢?那天,我總算把那個疑惑已久的問題問了,我問武師傅,院子裡這麼多雞,咱們也常常吃雞,但是爲什麼都是公雞啊?武師傅你是不是對母雞有歧視啊?武師傅聽了以後哈哈大笑,他說,讓你吃你就吃,你當這是什麼好雞嗎?這些都是發喪雞,都是別人家死了人,我去幫忙的時候人家打點的↑括客廳裡的那些紙人,也都是如此。你得記住,做我們這行,你在必要的時候要懂得裝神弄鬼,因爲找你幫忙的人大多都是不懂的人,不懂不代表你要騙人家,但是就算你不騙別人,別人也會懷疑你。所以還是得裝裝樣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於是我沒再繼續問,但是武師傅似乎有點意猶未盡,他問我,你最近進步很大嘛,這些問題都問得很在點上啊,你是真想學習,還是爲了當初,想要奮這一口氣?我想了想回答他,武師傅,我要學,我要做好人。

武師傅聽完我這句話後,愣住了。嘴巴半張着,欲言又止的樣子。然後他合上嘴巴,我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了一些讚許,而對他來說,他也許是看穿了我的人性。他微笑着,很和氣的對我說,來這裡兩個月了吧?今天別念書了,自己出去玩玩吧,放放假。說完他從衣兜裡摸出1塊錢來遞給我。

上一次他要給我錢,我沒有收下,那是因爲自尊。而這一次,我卻欣然接下了,因爲其實當我對他說出:我要做好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其實已經融化了。

那天我開開心心的,跑到街上去吃好吃的,然後還鑽到那種在居民區悄悄設立的電子遊戲廳,盡情的玩了一把。一直到下午4點多才往武師傅家裡走,心想着這一天過得還算真是滿足。不僅心情好,還玩得很開心。

武師傅門前的小巷子一如既往的與喧囂隔離開來,但是當我還沒走到武師傅家門口的時候,就遠遠望見他家門口,圍着幾個人。那些人歲數大的大約4多歲,最年輕的看上去也是2多歲的模樣,我當時有點疑惑,難道是賊嗎?因爲這周圍的房子,就唯獨武師傅家的院子圍牆上沒有安裝那些扎手的玻璃渣,難道是因此成了賊人下手的目標嗎?

我當時一下就緊張了起來。我算是個不太規矩的人,說穿了,還有點好惹事。就算是平常我看到小偷我都要高聲喊打,現在卻看到幾個賊,這讓我莫名的興奮起來。於是我故意放慢了腳步,靠着圍牆對面的地方,裝作沒事一樣的走過去。而那幾個人顯然也察覺到了我正在朝着他們的方向走過去,原本幾個人還在竊竊私語,但是看到我走到近處的時候,突然就不說話了,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們正在用餘光觀察我。這就讓我覺得這幾個人實在可疑了,肯定不是什麼好人。於是我繼續裝作沒事一樣,越過他們,徑直往巷子更深的地方走去。他們還是不說話,我雖然看不到他們了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們正在看着我。我走到轉角後,就藏了起來,接着我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再度出現,但是聲音很小,好像是生怕被別人聽見一樣。

我心跳的很快,但是不算是害怕,而是緊張。我偷偷從牆角瞄過去,發現他們當中那個歲數大點的人,好像指指點點在說什麼,然後那個年輕一點的,蹦着腿跳了幾下,脖子伸得挺長,看樣子是想要跳起來看看武師傅院子裡的情況。緊接着,那個年輕人讓另外一個人搭手,打算從院子裡爬進去。

我看到這裡,就覺得不得不出來制止了。雖然那是武師傅的家,我不算是武師傅正式的徒弟,但是也不能看着這事不管。於是我左右尋找了下,在地上找到半塊斷裂的紅磚,然後別在背後的褲腰上,然後悄悄走走過去。那幾個人還沒察覺到我悄悄走去了,還在全神貫注的爬牆,我走到距離他們大概1米的位置,就大喊一聲,你們搞啥子!?

那幾個人被嚇了一跳,正在爬牆的那個人也趕緊狼狽地跳了下來,然後一臉驚慌的看着我。我把手背在背後,打算是見勢不對就先給他們一磚頭。雖然心跳很快,但是我還是在問他們,你是誰,爲什麼要爬牆。那個中年人模樣的笑着說,哎呀小兄弟你誤會了,我們住在這裡面,沒有帶鑰匙,只有翻牆進去了。

我心想着,這些肯定是賊了。但是他們好幾個人,我肯定弄不過啊,又不能不管。於是我決定,那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人像是他們的頭頭,管它那麼多,待會我就不管別人,死按着這傢伙整就對了。於是我說,這是你們家?那你的意思是我住在你家裡是嗎?你們幾個***小偷,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說完我就摸出那半塊板磚,直接衝上去打算對着那個人一頓揍,而沒想到的是,他們反應也是很快的,那個中年人看我撲過去,馬上就開始後退,其他幾個人就衝上來把我給攔住,然後扯我的頭髮,破壞了我的中分發型。我幾度揮舞磚頭但是還是打不到他,那個中年人站在不遠處,冷冷的看着我,我眼看不對了,順手就給了架起我腋窩的那個年輕人額頭上一磚頭,他啊的一聲慘叫以後,就鬆開了我,而另外幾個人還是抓着我的,我始終掙脫不了,於是就沒多想,一磚頭朝着那個冷眼旁觀的中年人的腦袋砸了過去。

也可能是他沒想到我會把手上的東西扔向他,於是這一下就結結實實的砸在他的腦門子上。他開始抱頭哎喲哎喲的叫喚,那些抓住我的人趕緊衝過去扶起他。而那時候我也有點害怕了,於是就開始死命拍打着武師傅的門,高喊到武師傅快點出來救命有人要來搗亂了。沒喊幾聲,我就重新被他們抓起來,然後把我按在地上,被狠狠踢了幾腳,還打了幾拳。我當時心想今天肯定捱揍要挨慘,就在這個時候,武師傅打開門,大概是聽見了我的叫喚,他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還是有點詫異,那些人看見武師傅出來了,也就沒有繼續打我,但是也沒有馬上逃走。這就比較不像小偷的作風了。

武師傅站着,我趴着,於是我嘗試着用眼神告訴他我現在比較可憐,趕緊可憐可憐我吧。但是武師傅的臉上,又出現了兩個月以前,他打算把我趕出門時,那種輕蔑的眼神。他冷冷的對那個捂着腦袋的中年人說,任道士,你也算是個老輩子了,對下輩出手都這樣狠,你還真是個人才啊。

我才意識到原來師傅認識這個傢伙,是個姓任的道士。那個任道士說,武師傅,你誤會了,是這個小娃娃先動手砸磚頭的,我們惹都沒惹他。我趕緊說到,武師傅,是我看到他們在翻你家的院牆,我以爲是小偷才這樣做的。這時候武師傅啪的一腳蹬在單膝壓在我身上的那個人的肩膀,把他蹬倒,他大聲說,原來你們幾個龜兒子是在翻我的院牆啊?武師傅聲音有點大,我感覺他大概真是有點生氣了。我掙脫後爬起來,站到他身後,他伸手往院子的門上拍了幾下,指着那個好像臉譜的東西說,你們幾個看到沒有,這是鍾馗,專門打的就是你們這種鬼,打得好!他轉頭對我說,下次遇到了,你還打。

要是在重慶的話,武師傅的這一番話,必然是種挑釁,兩邊不開打纔有個怪。但是那個任道士一羣人似乎對武師傅有些尊敬,被武師傅這麼一吼,儘管不爽,但卻不敢發作。隔了好一會,那個任道士才說,本來也沒想要爬你家的院牆,主要是找了你很長時間你都不接電話,也不見客,沒有辦法才這麼做的。武師傅說,你們找我的哪點破事我還不知道嗎?早就跟你的上頭說過了,這件事我姓武的不想參合,當初跟他早就說過事情的厲害性,是他自己不相信,養了你們這幫九流道士,現在再來求我,恐怕是晚了點。

任道士說,我們陳老闆也是器重你這個人才,才讓我們這麼多次來找你。而且你現在隻身一人,又沒有瓊,歲數也不小了,還是及早給自己留個後路吧,陳老闆又不是不肯給錢的人,你何必這麼固執呢?

武師傅眉毛一揚,衝着任道士說,誰說我現在隻身一人?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扯到身前,對任道士說,你看好了,這就是我的徒弟,我現在很忙,要教徒弟,沒空跟你們一起玩。任道士看了他那幾個跟班一眼,然後冷笑一聲說,我聽說你老武可是不收徒弟的啊,怎麼現在又冒了個徒弟出來?你怕是在敷衍我們哦?武師傅說,兩個月以前,我確實沒有徒弟,他是我兩個月前認了師的徒弟,本來離考校還有一段日子,既然今天你都這麼說了,那今天我就正式收下他,你能把我怎麼樣?

武師傅的話確實很挑釁,害得我都跟着緊張。任道士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武師傅。武師傅說,要是沒什麼事,你們就快離開吧,不要耽誤我正式授徒。任道士說,武師傅,陳老闆的事,你真的打算不管嗎?就當是幫忙也不行嗎?武師傅嘆了口氣說,如果他真的需要我幫忙,讓他自己來找我,否則他就是死,也不關我的事。說完,他對任道士那幫人做了個手勢,那手勢的意思是你們趕緊滾蛋。接着就拉着我的手,帶着我進了院子,隨後關上了門。

武師傅讓我在院子裡坐下,他進去給我拿點藥膏什麼的。我並沒有被打得很慘,倒是擦破了一點皮。以往調皮的時候打架,哪次不受點小傷,本來沒事,但武師傅的關心還是讓我很溫暖。他在給我擦藥的時候,我嘗試着問他,那個陳老闆是誰,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事情?武師傅裝作沒聽見,沒有回答我。我就不敢多問,於是默默的擦完藥膏,他對我說,你餓不餓?我說還好。他說,那就多餓一會吧,忙完正事,我帶你到外面吃好的去。

我問武師傅,有什麼正事啊?你只管說我幫你做去。武師傅背對着我,雙手背在後面,擡頭望着自己房子的二樓,手指還在不停的互相搓捏着。沉默了一會,他對我說,你跟我上來,今天就拜師。

我吃了一驚,這不還沒到三個月的時間嗎?難道是因爲今天我仗義幫忙,雖然捱揍了,但是卻因禍得福嗎?於是沒敢動。武師傅看我坐着不動,嚴厲的對我說,快點,不要等我後悔。於是我趕緊起身,跟在他身後幾尺的地方,然後上樓。

二樓那個供奉祖師爺的房間,我自打到了這兒後,都沒敢進去。因爲武師傅一直鎖着,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里邊是什麼樣子。直到那天武師傅打開門,打開燈。我看到裡邊有一張方桌,桌子上有一個香案,香案的兩側各放了一個通電的長明燈,蠟燭的形狀。然後香案的背後放了三個好像水果托盤一樣的東西,中間一個托盤下面壓着一些比較長的黃色紙,拼成了一個“井”字形。左右的兩個托盤下,則分別押着一本冊子,其中一個冊子我是見過的,就是我第一次到武師傅家裡的時候,那個用來記錄門生的冊子。香案的背後,是用米粒拼成的一個歪歪扭扭的好像咒文一樣的東西,桌子底下放着三個蒲團,邊上還有一大堆香,挺高挺粗的那種。

武師傅走到香案前,把桌上的香灰拂掉,然後對我說,過來跪下,跪在最右邊。我乖乖跪下了,他遞給我三支香,然後點上,讓我雙手併攏,敬香。而這時候,我纔看到桌子背後的牆上,掛着一副裱過的畫像。畫像中,是一個目光猙獰,青皮黃髮,有兩隻山羊角,下顎有兩瓣大獠牙,穿着鬆垮垮的衣服,但是怒目圓睜,看上去很威風的一個古人。

武師傅也點好香跪下,對我說,這就是我們的祖師爺,他叫蚩尤,是上古時期的一個人。後來跟黃帝打仗戰死了,但是手藝卻傳承了下來。我們這一門,叫做四相道,雖然我們秉承的並非只有蚩尤先祖的技藝,我們還融合了很多民間巫術和道術,但是總的來說,蚩尤是我們的開宗祖師,你這就磕頭吧。

我心裡有問題,但是此刻卻不便問。只能按照武師傅的吩咐磕頭,然後插上香。武師傅也是一樣,插上香以後又給我點了三支,對我說,現在這柱香,是你拜我爲師。你在心裡告訴祖師爺,自此以往,你就是我武某人的徒弟,也是四相道門下第十九代門徒,明天我就給你刻牌位,等到你出師的那天,牌位才揭紅認宗。

(過程比較繁瑣,在此不便多說。)

我按照他說的,心裡默唸,我甚至多加了一句,我是重慶人,人生地不熟,請祖師爺多多保佑一類的廢話。等到一切就緒,武師傅讓我站起身來,對我說,從現在開始,你不要再叫我武師傅,直接稱呼我爲師傅。說完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轉身出了門。

我趕緊跟着走出去,等到他鎖好門,一起下樓,本來是約好出去吃飯,可是我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成了四相道的徒弟,走到院子的時候,我實在是忍不住了,我問武師傅說,師傅,你早前不是說了要經過考校,我才能正式入師嗎?師傅說,我已經考校過了,這兩個月以來,每天都在考校,我每天都看在眼裡。我又問他,你剛剛說要給我做牌位,在我們那邊只有死人才會做牌位呀,那是什麼意思?師傅說,在我的房間裡,供奉了歷來師門能夠找到的人的牌位,到我這一代只有三位,如果你能夠順利出師的話,你的牌位就會放在我的下面。所謂的揭紅,是因爲當牌位刻好以後,我就得用紅布包好,直到出師才揭開。不過你剛剛說你們那邊只有死人才刻牌位,這樣也好,很多時候,把自己當個死人,才能沒有顧及。

師傅的這句話又讓我打了個冷戰,距離上一次打冷戰,已經是兩個月以前的事情了。師傅那天始終沒有告訴我,那個陳老闆到底是誰,而他憂心忡忡的,就究竟是爲什麼。但是他跟我說,從明日起,我將帶着你學習我們的東西,你既然入了師,這行就有你的一席之地。以後我所經手的大多數事情,只要是我認爲合適的,都會帶着你一道去。起初你大概只能打雜,這也是一種學習,等到你能夠獨當一面,你就是個合格的師傅。在此期間,我的收入有百分之二十是歸你所有,這也是不讓你吃閒飯,想吃飯,得靠能力去換取。

我是吃貨,但是那天我忘記了我們吃的是什麼。那天夜裡我也沒能安睡,但是若要我回憶我那天在想些什麼,我卻想不起來。我只記得從那天開始,我的功課變得多了一些,除了要看書以外,我還要抄寫。甚至是背誦,然後跟着師傅學習怎麼唸咒,指決等,在那期間,有一個神秘兮兮的人找到師傅,師傅痛罵他一頓後,出門了幾天,但是卻沒有帶上我。而這期間,師傅沒有接過那種一去就是幾天的業務,大多數帶着我去的,都是一些喪葬的場合,我就負責按照他的吩咐在邊上撒撒紙錢,敲敲鑼鼓之類的,當然,每次都能帶回來一隻公雞,直到大半年的時間後,我纔跟着師傅第一次正式出單,僱主是個貴州的土大款,而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篤定的相信世界上有鬼魂的存在。

而在那個時候,武師傅這個老人,已經成爲了一個對我意義非凡,又極其尊敬的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