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愛芳帶來的是輛奧迪a6轎車,京都牌照,司機姓沙,三十六歲,西海省周康人,工作關係屬於市政府辦公室,來京五年。
他和勞愛芳都比較善侃,一路上陪着郭小州閒聊,一個小時的路程,郭小洲從他們嘴裡瞭解了不少“駐京辦”的情況。
縣級駐京辦沒撤銷以前,勞愛芳和六名駐京辦職工屬於有編制的國家工作人員。勞愛芳因爲管理駐京辦有功,行政級別前年就升到了正科。而不掛駐京辦招牌後,他們不僅沒有了合法身份。現在只能在周康市財政局國有資產管理科掛職。
衆所周知,市級及以上的人民政府才設有國資監督管理委員會。周康是個縣級市,將國有資產管理職能委託給財政局管理,在財政局之內設了個國有資產管理科。也有的縣級市設有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辦公室,簡稱國資辦。
而周康財政局局長也就是個正科級,這個國有資產管理科的科長頂天副科。這等於讓駐京辦連掉數級,不僅失去了原有的行政級別和編制,甚至滑落到讓一個股級科室管理。
最重要的是,沒有了駐京辦的護身符,活動經費的劃撥也越來越少。賓館賺的錢還有財政局來監控,自由度大大降低。
司機老沙一路都在吐槽,說政策把他從一個人人羨慕的國家工作人員,變成了名不正言不順的二級單位編外職工。
勞愛芳倒是沒有任何牢騷,一路上,她對郭小州是禮敬有加。就連司機老沙也整不明白。勞總幹嘛對一個秘書大拍馬屁?
便是郭小洲也有些莫名其妙。
車到西南三環南側的周康賓館。郭小洲下車一看,周康賓館所在是一棟三層小樓,樓前停放着五六輛汽車,時近正午,餐廳裡已稀稀落落坐了十來個食客。
郭小洲擡頭打量着說:“樓房挺大的。”
勞愛芳的眸子閃着光,毫不掩飾道:“當年買下這棟大樓時,我們只花了幾百萬,如今已經增值到三千多萬元。以前駐辦人員最多時達到十三人。
沙司機下了車湊過來說道:“前年辦事處被列入撤銷機構名單,我和勞主任眼睜睜地看着完成賬戶凍結、資產評估等工作,人員也撤離得差不多了,若不是趙市長臨時喊停,這棟樓房當時只怕會被賤賣……”
郭小洲呵呵一笑,並不答話。
勞愛芳把郭小洲帶到樓房後院。
看得出勞愛芳在這個院子花了心思。一百平米左右的院子裡栽花種草,院中央有個木製小亭,旁邊還有四五個石凳石几和鐵藝吊椅。周圍一排灰色平房看上去毫不起眼,但勞愛芳打開一間房把他請進去時,發現裡邊的裝修雖不算奢華,但卻非常精緻溫馨。
勞愛芳說這裡的設置都按家庭風格裝飾。最大的三間套房是三室一廳設置,還有三個兩室一廳和兩個單間。
郭小洲若有所思地注意到,他的這間房是位置最中間的一個兩室一廳。
帶他熟悉了房間後,勞愛芳笑着說:“等郭廠長稍加休息後,一會去用餐。”
郭小洲說了聲謝謝,目送她離開,關上門,剛去衛生間洗了把臉,他口袋裡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拿出來一看,是個陌生號碼,他接通道:“您好!請問……”
“是郭小師弟吧,我是鄭則生……”
郭小洲又驚又喜道:“是鄭師兄……”
“是的,我上午接到鄭傑電話才知道你要來京都。現在應該到京了吧,是不是在周康駐京辦?哦,周康駐京辦好像撤銷了,你如果還沒有安排住址,我來幫你安排。”
“謝謝師兄!我已經住下了,在原辦事處的駐地。”
“哦!也行。你下午能抽出時間吧,我替你接風。你把時間先確定了,我再通知你的另外幾個師兄,羅運升和裴金譚應該沒什麼問題,顧松濤和費大秘不好說。”
郭小洲這次進京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見見幾個師兄,他立刻回答:“師兄都是大忙人,時間師兄來定,我來京都就是個閒人。”
“好,那就定在下午。我下午安排車來接你……”
“謝謝師兄,不麻煩了,我自己去……”郭小洲客氣道。
“別和我客氣,再客氣我急了啊!就這樣說定了。一會見面在聊。”
“師兄再見!”
放下電話後,郭小洲心想應該向趙衛國請個假。他遂撥通了趙衛國的電話。趙衛國沒有當場接通,而是幾分鐘後回撥過來。
“小洲,你應該到了周康賓館吧,住下沒有?”
“已經安排了住處。我下午要請個假,水利部的師兄下午替我接風……”
“去,去吧,對了,是不是水利部建設與管理司的鄭則生處長……”
“是的。”
“你不能這麼空着手去,我一會給勞主任打個電話,讓她給你的幾個師兄各安排一份禮物,另外,給你準備一輛車和司機,咱們不能讓你在師兄那裡丟了面子。”
郭小洲很坦然說:“我不太懂這些迎來送往的,您怎麼說我怎麼做。”
趙衛國的心情似乎非常好,他笑着說,“慢慢來,這方面勞主任是個專家,你向她多多請教。”
說到這裡,趙衛國降低聲音,“如果有機會,你替我邀請你的師兄們,我請他們吃頓便飯。”
郭小洲回答道:“我試試。”
“好了,你好好休息,養好精神,你的任務就是把你的師兄們陪好。”趙衛國又交代幾句後才掛斷電話。
不一會,勞愛芳前來把他請到前樓餐廳中的一個精緻包廂。陪客除了勞愛芳外,一個是司機老沙,還有個四十五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勞愛芳介紹說是周康賓館的副總,姓丁,以前是駐京辦副主任,是駐京辦的絕對元老。
老沙是個自來熟,他和郭小洲有說有笑,倒是這個丁副總有些打不起精神,有一句每一句地和勞愛芳說着話,壓根沒有要和郭小洲說話的意思。
郭小洲心底明白,這丁副總以前接待的要麼是市的書記市長,至少也是個局長鎮長之流的人物,他一個掛職副廠長,人家肯定不放在眼裡。
飯菜很豐富,酒也是好酒,郭小洲只是意識了一杯,大半瓶被丁副總一個人喝着悶酒給解決了。
鑑於丁副總的情緒,這頓飯吃得並不算特別圓滿。
等丁副總飯後提前離去後,勞愛芳連連對郭小洲說抱歉,說丁副總老家出了點事,情緒很差。
勞沙也鬱悶道:“我現在都不想在這裡幹了……”
郭小洲總覺得勞愛芳和老沙是話裡有話,但他一直吃不透她想幹什麼?
飯後,勞愛芳談到了趙書記安排的禮物,她讓司機老沙從辦公室保險櫃裡拿來六套包裝精美的盒子,說,“這是xx銀行去年發行的金銀紀念幣小套裝,當時的發行價不到三千塊錢,今年一路看漲,未來可繼續持有。”
郭小洲心中一動,也覺得這禮物不錯,既不庸俗,價值也不高,但卻有升值潛力。這套紀念幣他不是特別清楚,他記得央行發行的熊貓金幣目前升值了十倍。
“好像多了一套。這五套我都未必送得出去。”郭小洲心想,別的幾個師兄雖然忙,但自由度不算低。可是中央辦公廳的費雲海,即使是他父母家人想聯繫也未必能聯繫上。據說他的時間全盤控制在辦公廳和警衛局手中,屬於極度沒有自由度的特殊羣體。
勞愛芳笑着把其中一套紀念幣套裝遞到他手中,說:“這一套是送給郭廠長的,小禮物,不成敬意,請笑納!”
郭小洲不動聲色把盒子推回去,直言道:“禮物我不會收。勞總有話直說,只要是我能幫忙的……”
勞愛芳笑了笑,說:“我們賓館的現狀郭廠長已經有所瞭解。現在的賓館負擔着駐京辦的職能,但享受不了相應的待遇。市政府辦公室管我們,財政局管我們,到處都是領導……我們年初就給市裡打報告,要求市裡成立一個國資局或者國資辦,這樣我們就有了自己單位的行政級別,將來可以只對市政府負責,不用到處磕頭燒香拜佛。”
郭小洲感到驚訝,“這事情你完全可以直接對趙書記講啊,找我說,勞總你是不是有些……”
“實話實說,趙書記已經同意,現在是廣漢市給卡着,報告一直沒有批下來。畢竟新設立一個有行政級別的單位,就意味着無數個財政編制……”
郭小洲打斷她的話,“我還是不明白,勞總你真找錯人了。”
勞愛芳微笑道:“沒有,我聽說你要來,就打定注意準備求你了。”
郭小洲苦笑道:“勞總,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掛職副廠長,副科級都還是虛的……”
“但郭廠長的朋友多,能量大,廣漢的黃戰胡四海,武江的姚浩麥子,都是郭廠長的崇拜者,你只要願意開口,我們這事還真不算多大的事兒。”
聽着勞愛芳的話,郭小洲眸子一凜,盯着她感概道:“沒想到勞總身在京都,卻依然能掌握家鄉的訊息,真是了不得!”
勞愛芳歉然一笑道:“駐京辦撤了編制,卻撤不了任務。我們這裡經常接待老家來的大小領導和商人,他們不僅帶來家鄉的發展信息,還帶來各種八卦新聞。郭廠長的大名我是從一名西海省大商人嘴裡聽說的,他還一直嘆息着不能把自己兒子教給你管教呢!”
郭小洲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勞愛芳可真是會鑽空子啊!一點資源都不肯放過。
“郭廠長如果能伸出援手,只要是我們駐京辦能力範圍內的事情,我們責無旁貸,鞠躬盡瘁,效犬馬之勞。”
郭小洲笑了笑,“中央嚴禁縣級政府私設駐京辦,我想這也是廣漢市卡着不批的原因之一,哪怕改頭換面,真被查處了,誰敢承擔責任。”
勞愛芳輕聲道:“如果國家頒佈命令,說私設駐京辦一旦被查實,市委書記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如果這一點能明確,相信不管是悄悄回來的駐京辦還是改頭換面的駐京辦,纔會真正退出京都。否則,駐京辦永遠都禁不了。”
郭小洲無言以對。半晌,他才無奈地點頭,“我可以試試,不保證成功與否。”
勞愛芳當即站起身,認真地說,“我代表周康駐京辦全體同仁表示最真誠的謝意!”
郭小洲這時候更多的是無奈,他沒想到,幾年之後,正是這次結下的“善緣”,勞愛芳幫了他一次大忙。
話到這裡,他忽然想起趙衛國好像對鄭則生非常感興趣,不過是水利部的一名處長,會有多大能量?他開口問道:“勞總在京都多年,瞭解京都方方面面的關係,我問個事情,水利部建設與管理司建設處的一名處長權利大嗎?”
“大,當然大。別說一般的地市級書記市長,就是副省長級別的在他面前都得蹲着。”勞愛芳笑着說,“郭廠長不瞭解,我詳細給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