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懷東衝下二樓時,郭小洲已經感覺到不妙。麪包車中的人手拿攝像機到底是要對付鎮政府,還是要對付鄧懷東?
但是不管對付誰,都會殃及魚池。
哪怕鄧懷東因此下課,也輪不到他郭小洲來接任黨委書記一職,要是再派來或者提拔一個新書記,情況就更加複雜了。
鄧懷東這個黨委書記雖然不怎麼稱職,但他卻有自知之明,知道什麼能搞什麼不能搞,保守的好處也顯而易見,爲陳塔保護了良好的生態環境。
世界上最怕的不是愚蠢的官員,是怕那些明明愚蠢卻自以爲聰明、還喜歡拿主意衝政績的官員。
如果換個“敢”搞事,想“搞事”的一把手過來……再涉及到陳武大橋的開工建設,陳塔鎮將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風暴中心,利益和權利的內耗不可避免。他當然不希望鄧懷東出事。
而且,謝富麗快則五分鐘,慢則十分鐘將到來。
郭小洲馬上拿出電話,打通了姜海軍的手機,低聲而嚴肅地交代了幾句。接着他快步衝下樓。
鄧懷東憤怒地衝到一樓時,卻失望地發現,整個政府大樓的年輕男同志基本都臨時上街打掃衛生去了,只剩下財務室的一名女出納在家,別說他一把年紀,就是再年輕二十歲,也不可能搞定院子裡的三個成年男人。
鄧向東得意地衝鄧懷東伸出中指,“老鄧,你有本事動我啊!”
鄧家老二躺在地上,囂張的罵道:“老鄧你個***!”
鄧懷東氣得渾身顫抖,他哆哆嗦嗦着幾乎說不出話來,“你………”
鄧懷東在鄉鎮工作三十多年,進入鄉黨政班子十餘年,可以說每天都在和“雞毛蒜皮,扯皮拉筋”的事情打交道,對經濟和管理沒有什麼優勢,但卻非常善於擺平這種事情。
他有時候看起來似乎很容易衝動,但他的衝動都控制在了理性的範圍內,同時又分針對人羣,什麼人適合“甩大棒”,什麼人適合“送胡蘿蔔”,他運用得極爲熟稔。之所以怒罵鄧向東,是因爲他了解這幾個上不得檯面的潑皮,一般只要他發出威脅,這三人立刻認慫。
但是今天,屢試不爽的這一套似乎失了效。這三兄弟竟忽然“硬氣“起來。
如果換個時間,鄧懷東會先冷靜想想這三個混賬爲什麼挺起了“脊樑“,但當前緊急形勢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先把三人強行弄走。躲開上級領導調研。
正好這時羅立何稀才帶着四五個工作人員拿着清潔工具走回大院。
而郭小洲也趕下樓來,和鄧懷東並肩而立。
“何主任,羅立……你們回來正好,把這三個混蛋給我抓起來。”鄧懷東大聲命令道。
羅立和和稀纔看着院子裡放潑的三兄弟,立刻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如果上級調研領導看到這種情況……
於是,他們帶着四五個男人上前拽手拽腳,在一陣拖拽叫罵聲中,終於算是把三兄弟制服。
可是制服了送到什麼地方關起來呢?
鄧懷東第一時間想到派出所。只有這地方關人最安全。他正要和郭小洲打招呼,讓他給姜海軍說句話,他的電話響起,他接通一聽,臉色頓時發白,“……到鎮口了……好,我們都安排就緒了……”
放下電話後,鄧懷東的眼睛看向一樓最東的一間科普辦公室。
他大手一揮,“來不及了,把他們三人關進這個辦公室。”
郭小洲感覺不是很好,但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於是,羅立和何稀纔等人把鄧家三兄弟推搡進科普辦。鄧懷東交代道:“何主任,羅鎮長,你們今天的任務就是在房間好好看住他們三人,等市縣領導去調研點了,你們再出來。”
羅立和何稀才表情都有些難看,他們也想在縣市大領導面前露個臉啊!這個關鍵時間,讓他們倆去房間當犯人算什麼事?這不純粹欺負人嗎?
鄧懷東心裡明白他們在想什麼,開出條件說:“只要縣市領導離開了政府大院,你們就去調研點陪同接待。”
羅立和何稀才的臉色這才轉晴。
看着科普辦公室的門快速關閉,然後聽到三兄弟的罵聲,接着響起“喔喔”聲,大概是有人拿抹布塞了他們的嘴。
郭小洲的目光不時看着街對面的麪包車。他很好奇,車裡會是些什麼人?不過他相信,不久後便能知道答案。
當鎮大院剛把巨大的歡迎橫幅掛好之後,一排車隊緩緩駛近。以鄧懷東和郭小洲爲首的陳塔鎮黨政班子成員在院門排隊迎接!
第一輛進院的是縣長方恆的縣二號車;第二輛是青山市常務副市長陳恩濤的座駕;第三輛是青山市副市長寧郝的車;第四輛是黃港縣委書記關立華的縣委一號車;第五輛是青山市市長謝富麗的奧迪車;第五輛是一輛中巴車,車上是青山市直機關隨行人員,其中有交通、國土資源、農業局的相關領導。
隨行的警車則沒有駛入大院。
縣長方恆第一個下車,然後是第二輛,第三輛,第四輛車中的領導從車中出來,唯有第五輛車的車門不動如山。
作爲帶隊調研的市長,謝富麗什麼時間下車,是有訣竅的。從規矩上說,她下車的時間既不能慢,也不能快。
她必須是所有領導中最後一個下車的,但也不能拖的時間過長,讓人產生跋扈傲慢之感。
那麼掌握時間火候的人就是市長秘書喬姍。
喬姍認真觀察前面的車輛,見四輛車上的領導全部下車後,她快速下車,打開後排車門,謝富麗不慌不忙下車。
黃港縣的縣委書記和縣長恭候一旁,陳塔鎮的黨政領導則站在縣領導身後。
而青山市的領導羣則站在謝富麗身旁,兩位副市長一左一右拱衛着謝富麗。
接下來就是介紹和握手環節。
在關立華的介紹下,鄧懷東和郭小洲等鎮領導一一走向謝富麗歡迎問好。謝富麗笑着主動和他們一一握手。
“陳塔鎮黨委書記,鄧懷東,老黨員,一直紮根在基層三十多年。”
“陳塔鎮政府鎮長,郭小洲,新來的年輕鄉鎮幹部,有文化有幹勁!”
當謝富麗聽關立華介紹郭小洲時,臉色並無異常地淡笑着和他握手。一般女領導或者男女的和女下級握手時,大多點到爲止。
謝富麗也是如此,她並沒有和郭小洲多握半秒鐘。
這個時刻大家的注意力當然都集中謝富麗身上。
但有兩道目光卻格外透出古怪。
其中一人是站在謝富麗身後的陳恩濤副市長。如果說秦南的陳龍涉毒大案捧紅了宮加力,那麼也間接毀了一個人的前程。
這個是就是陳恩濤,陳龍的二伯父。
春節前陳恩濤升任市長的呼聲非常高,他在春節前夕也得到幾位省委常委的暗示,可是,初三的陳龍涉毒涉黑大案,不僅讓陳父下獄,陳母自殺,也牽連了陳恩濤失去仕途最關鍵的一個步點。
他今年四十三歲,副廳級,如果沒有陳龍案的牽連,他將正式跨越官場最難越過的一條向上的紅線,成爲正廳級正職實權領導。按部就班前進,他在五十歲就能達到副省級,退休前甚至能掛一個正省的級別。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毀於一個叫郭小洲的年輕人之手。
外界和宣傳機器把宮加力傳得神乎其神,但陳恩濤能接觸到第一手資料,事件的起源到發生,到結局,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他不可能不恨郭小洲。
這個年輕人生生毀滅了他的大好前程,紅紅火火的陳家,現在也奄奄一息。
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已經等於完結,這一個關鍵臺階沒有跨上去,以後根本不會再有機會。
他甚至都想寫辭職報告。
但當他聽說,郭小洲被新來的謝市長點名要到青山並擔任陳塔鎮鎮時,他忽然覺得他的人生有了新的動力。
他知道郭小洲曾經在謝富麗手下工作過,而且有一定的關係,否則謝富麗新官上任,只要了兩個人過來。
一個是前秘書魏格文,一個就是掛職幹部郭小洲。
但此時,謝富麗和郭小洲的神情卻太正常了,正常得像不認識的陌生人。
而陳恩濤還知道體制內有個玩笑定律:“單位裡的男女之間,表面上玩笑開得越大,實際上什麼事情也沒有;有時連句玩笑話都不說的男女,說不定背地裡已經搞到一塊兒了。”
另一個眼眸有異的是謝富麗的秘書喬姍。
給領導當秘書沒什麼訣竅,就是少說話,多做事。即使是“多做事”也有講究,那就是應該做的事一件也不能少,不應該做的事一件也不能做。再下來就是研究領導的心理了,只有做到看一眼領導的表情,就知道領導的心裡想的是什麼,做到這些,這秘書當得纔算基本合格。
喬姍要讓謝富麗滿意,就要時刻揣摩領導的心理活動。要知道領導爲什麼高興,爲什麼不高興。她知道謝富麗和郭小洲認識,並且特意讓她出面接待過。
而她接待郭小洲的前一天晚上,謝富麗破天荒地沒有要司機,沒有要秘書跟隨,反常地讓辦公室副主任魏格文陪同,並且消失了整整一晚。
而現在,這兩人居然像不認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