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的轉機就是對方沒有選擇繼續蟄伏,而是再次發力,企圖一次平推。
如果鍾昇不那麼心急,不那麼想表現自己,他只需要多點耐心,哪怕一個月,就能把杜橋製藥廠活活拖死。
到那個時候,他即使不揮棒來砸,杜豐和喬尼都必須撤離黃港。
就好像在森林裡潛伏的一隻狐狸,狐狸若不從狐洞裡鑽出來,獵人永遠也捕捉不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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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黃港工業園區管委會大院的保安王兵看到管委會的幾輛車都已入院,他照例關上電閘門,留了個人行通過的小門,然後拿起毛巾牙刷來到保安室後的水龍頭前,刷牙洗臉。
一般情況下,他刷完牙洗完臉,前來接班的同事就應該到達保安室,他就可以換下衣服下班走人。
但是就在他低頭刷牙之時,他眼睛餘光瞥到欄杆外走來一羣行人,他當時覺得奇怪,他在園區管委會擔任保安兩年,除了上次藤村村民堵製藥廠事件,他從沒有見過如此大羣的村民進入工業園區。
他當時心中一驚,別又有人來鬧事吧。
顧不得嘴中還含着牙膏沫子,他擡頭看去。只見七八個中青年男人手持白色橫幅,掛在管委會院牆的圍欄上。
他楞了半晌,扔下牙刷口杯便跑回保安室,第一時間摁下電動開關,關閉小門。然後快速拿起電話彙報,“黃主任,黃……主任,藤村的村民又來了……”
其實黃一鳴接電話時已經在窗前看到了大羣人擁堵在管委會大門前,看到這一幕,他一邊對保安下達命令,一邊去摸辦公桌上的座機。
他的辦公桌上一向收拾得整整齊齊,辦公室裡所有的一切都整理得有條不紊,包括辦公桌上的電腦、電話、小國旗……他閉着眼睛都能找到它們的位置。
這是他的個人習慣,從小他就是個嚴謹的人,必須把眼前所有的東西都整理得井井有條纔有學習和工作的心情。
但是這一次,他的手卻摸錯了位置,把桌子上的一疊文件灑落一地
。
他從24歲大學畢業分配到黃港縣委辦公室,給四任縣委書記寫過材料,不僅如此,他還給不下十位副書記寫過講話稿。這不是說他的文筆特別好,而是他這個人性格好,不論誰都可以使喚他,比他級別高的官員,甚至後進來的年輕秘書,只要說幾句好話,扔幾包煙吃頓飯,他若沒有特殊情況,都會答應。
所謂好人有好報,就完美的體現在他身上。在體制內,誰沒有明着暗着的對手,但他沒有。
因此,這個縣委大院走出來的“老好人”,仕途平坦,從縣委辦公室副主任到開發區工委副書記,到開發區工委書記,最後是副縣長兼開發區書記、工業區管委會主任。
甚至很罕見的成爲縣委常委。要知道,目前縣政府能入常的大多隻有兩個名額,縣長和常務副縣長。非常務副縣,幾乎不可能入常,這是慣例。
但是他的好運氣到了這裡,似乎耗盡。
他在副縣的位置上連續幹了兩屆,排名他身後的兩個副縣長,現在一個在青山市擔任市政府辦公室主任,一個在青山市任市直機關的局長,而他依然在原地踏步。
他不甘心,屬於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在兩年內提升到正處,否則,仕途到頂。
可是一直沒有好的切入機會。
這一次,終於被他發現一個“孤注一擲”的機會。縣委書記和縣長通過杜喬製藥廠在打擂臺。
底下的人很難察覺,但是被他捕捉倒了。
他在家思考了三天,開始了他的行動。
通過他的人生閱歷和判斷力,他果斷的選擇了關立華,大力配合省環保的調查組對杜喬製藥廠的打壓,而且夜訪關立華,表達了他對“涉污事件”的義憤。
他的行動和表現,贏得了關立華的肯定。
就在昨天,在一個縣人事工作會議上,關立華難得地在大會上公開表揚他,說黃港就是缺少像黃一鳴這樣兢兢業業的好乾部。
一個縣委書記,表揚一名副縣長,這裡邊蘊含的東西,值得許多人思考。心裡活泛的人立刻意識到,黃一鳴大概會從縣政府調到縣委,接手縣委副書記一職。
黃一鳴自然心情澎湃。按常規,縣委副書記大多大多數情況下,是縣委書記和縣長的最有力人選。而從來沒有那個非常務副縣長升任縣長或者書記一職。
他的努力換來一張向上的跳板。
只要他耐心等待……
但是工業園區如果再次出現羣體性事件,好事也許就會變成壞事。他着急啊!他是最不希望出事的人。即便要出事,也得等他換了位置。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關立華居然不接他的電話,他的新秘書告訴他,關立華正在和某領導談工作,讓他一會再打過來
。
他告訴關立華的秘書,事情很緊急。
但這位秘書卻輕描淡寫地用官場話打發了他,甚至不給他開口說事的機會。
黃一鳴聽到電話裡的忙音,心中陡然清醒,他差點犯了大錯。這種能給領導帶來麻煩的事情,誰想沾邊?告訴關立華,就等於讓關立華站在懸崖邊。你作爲書記,知道了就得管,哪怕是縣政府的事。
更重要的是,他屬於縣政府的人,他的直屬領導是縣長方恆。
哦!你縣政府的工作範圍內出了問題,你找縣委領導,什麼意思?
黃一鳴清醒過來後,立刻撥通了方恆的電話,“報告縣長,藤村村民拉橫幅堵了管委會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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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黃一鳴撥通方恆電話之前,黃一鳴對門辦公室有個男人剛放下電話。這個男人叫楊城,管委會副主任。他在短時間內打出了三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打給縣長方恆。
第二個電話打給公安局局長顧北。
第三個電話打給管委會辦公室的電腦維護員齊朝陽。話音很簡短,“等會你看到我點燃香菸就開始……”
打完三個電話,他立刻出了辦公室,和一羣工作人員走到二樓大陽臺,看着大門外的人羣。
管委會大門外,藤偉文手舉高音喇叭,站在一輛麪包車頂上對着管委會大樓喊話。
“保護環境,珍惜生命!”
“污染環境等於謀財害命!”
“堅決要求杜喬製藥廠賠償我們的損失,堅決要求政府趕走這樣的污染企業,還我們乾淨的土地。”
大批村民跟着他吆喝,一時間羣情激昂!
而管委會主任黃一鳴依然沒有現身。
園區派出所這次到得很快,五分鐘便出動了六名警察。然後是縣公安局的三輛警車,近二十名警察在大門前排起人牆,防止對方衝擊管委會大樓。
藤偉文喊得口乾舌燥,他的表兄連忙遞上一瓶礦泉水。他大口大口喝光,環視身後的村民,大概到了八九十人之多,其中有二三十名婦女和老人。
“偉哥,是不是現在帶他們衝進去?”他表弟激動地問。上次,他跟隨藤偉文衝擊製藥廠,事前藤偉文不僅請他喝酒,事後在縣城也大擺筵席,喝酒按摩洗腳,還偷偷塞給他五百塊錢
。
這一次,則許諾兩千元報酬。
“不急……”藤偉文其實也着急,讓他喊話還不如帶人打架鬧事舒服。但他眼睛不時瞟向園區進口。沒看到採訪車和報社記者的影子。
對方再三交代,一定要等報社記者和採訪車到來再進入高氵朝。否則,扣錢。
瑪德!怎麼還不來……藤偉文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低聲對錶弟說,“要不你上來喊幾嗓子?”
表弟和他一樣,都是屬於上不得正席的隊伍,連連搖頭,“我不行……”
藤偉文無奈,只能繼續照着對方給的詞翻來覆去的喊。
藤村村民只堵門,不衝擊大樓,警察們沒接到命令也不干涉他們喊話,只是警惕地維持秩序,嚴防暴力事件的發生。
時間過了十分鐘,園區大門駛來一輛輛轎車。
其中有縣委縣政府的領導,防爆車,救護車,以及相關部門的工作人員。
藤偉文終於看到一輛採訪車,而且有人拿着相機走進人羣。
他知道,可以開始行動了。
按照對方的要求,事情越鬧越大越好。他高喊一聲,“特麼的,他們無視我們屁民,老子口都喊幹了,居然沒個領導出來說話,幹他孃的,衝進去揍這些狗日的……”
說完,他把袖子一挽,舉起話筒朝大門前的警察身上砸去,“衝啊!”
警察們頑強阻擋了兩分鐘。但是他們在不能還手的情況下,有三名警察被村民的亂棍打破了頭,人牆被衝開,十幾名村民同時爬過電閘門,保安室裡的保安王兵立刻意識到不妙,他連忙關閉保安室房門。
但幾根木棒瞬間砸破了保安室玻璃,三個年輕人翻窗而入。一個年輕人去找大門開關,另外兩人手舉棍棒逼近王兵。
王兵惶恐之中揮舞着電棍“啊啊啊”地朝兩人揮打而去。
他的電棍太短,人家的木棍長,半分鐘不到,他的身上捱了十餘棍,頭上全是鮮血。
見兩個同伴還在對着不能動彈的保安拳打腳踢,一名村民上前拉扯他們,“好了,好了,別搞出人命……”
保安室外的大門打開,大羣村民瞬間衝了進去,直奔辦公大樓而去。
站在二樓陽臺上的管委會工作人員,立刻意識到危險,驚叫着紛紛找辦公室躲避。
而管委會副主任楊城卻在這個時刻點燃了一支香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