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急轉直下。
黃戰等四人被押解回周康市公安局。邱少階一邊向周紅安彙報,一邊驅車跟往公安局。
黃戰等五人被分別關在五間辦公室裡。舒起春畢竟不傻,他沒敢直接將五人送進拘留所。
雖然劉鵬飛是這樣要求的,但他還是下命令先拿到五人的口供。
五個人所在的辦公室並不相連,郭小洲和胡四海在三樓,崔猛、黃戰和陳靜秋在四樓。
郭小洲剛進門,便聽到隔壁傳來胡四海罵罵咧咧的聲音,然後四樓也傳來隱約的吵鬧聲。顯然這三個大爺到了局子裡還不安分。
郭小洲倒是不擔心他們,幾個大老爺們,就是身體上吃點虧,也沒所謂,虧吃得越大,劉鵬飛越倒黴。他只是有些擔心陳靜秋,剛出醫院,身體虛弱,中午的稀飯也沒喝成,本來在水晶宮酒店就受到了不小的驚嚇,被帶進局子裡審問,怕是破天荒第一遭。別嚇出什麼心理疾病……
給他錄口供的是一箇中年幹警,外帶兩名年輕警察。相比隔壁和樓上的喧鬧,他還算配合,對方也沒有爲難他,語氣比較客氣。
“姓名!”
“郭小洲!”
“年齡。”
“二十四歲。”
“籍貫。”
“西海省秦南縣郭家屯村。”
“民族。“
“漢族。”
“是不是人大代表或政協委員?”
“不是。”
“工作單位?”
“廣漢市電視臺,現掛職周康市太和棉紡廠。”
審問人微微停頓,“職務?”
“副廠長。”
正在這時,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一道兇狠的聲音,“那個打我的大塊頭在那個辦公室?”
“小郜,你爸爸交代過,不許來這裡搗亂……”
“不搗亂,我只去看一眼睛……”
“小郜……”
郭小洲和審問的人都豎起耳朵。
接着隔壁的門被人“嘭“地推開,然後是此起彼伏的叫罵聲。可以預見,從沒受過如此羞辱的劉郜,顯然遺忘了郭小洲,他把雪恥的目標放在胡四海身上。
而胡四海呢,眼睛裡根本就沒有這個上不了檯面的東西,一個縣級市的小紈絝而已,打你怎麼着。
哪怕在劉郜的地盤上,至少在氣勢上,胡四海絕不輸劉郜。
不管劉郜是打着什麼主意而來的,是看落水狗的心態,還是打算來嘲笑幾句?現在,都化作了一腔怒火。
“砰砰!”
“啪啪!”
隔壁傳來打擊聲,喝止聲……
郭小洲可以想象,憑胡四海的體格,絕對可以對付兩個劉郜。劉郜想佔便宜,就必須靠外力幫助。
確實如此,矮胡四海一頭的劉郜衝過去和胡四海糾纏在一起,幾名工作人員首先抱住胡四海,而劉郜趁機扇了胡四海幾記耳光,打了幾拳。
聽到這裡,郭小洲嘴角露出微笑。他知道,劉郜算是害死他老子了。
就在這時,走廊上又傳來一陣“騰騰騰”地腳步聲,然後是邱少階憤怒的聲音,“你們在幹什麼?住手!”
劉郜不服氣道:“你誰呀,管得寬……”
這時走廊又響起另外一道威嚴的聲音,“把你們市委書記,局長全部叫來,我老頭子倒要看看,周康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
郭小洲眼睛一亮,他雖然不知道來人是誰,但如此霸氣的話,卻不是尋常幹部能說出口的。
他所在的辦公室的幾名審問人員索性跑到窗口去看熱鬧。
因爲外面真的夠熱鬧。
首先是胡四海的大嗓門,然後是劉郜的反擊聲。各不相讓。
直到又一陣匆匆腳步聲傳來。
舒起春上氣不接下氣來到邱少階面前,埋怨道:“邱書記,你這是干涉我們辦案啊……”
邱少階還沒來得及答話,站在他身邊的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怒道:“辦案,有你們這樣辦案的嗎?這是什麼地方?菜市場?我看你這個局長是當到頭了。”
舒起春眉頭一挑,目光上下打量着省紀委副書記周紅安,“你是誰,口氣不小……你,你……”說着說着,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眼前這個人的外貌有些熟悉……然後臉色驟白,結結巴巴道:“周書記!您是周書記,對不起,對不起,我剛纔口不擇言……我我……”
很難想象,舒起春的雙腿開始顫抖,眼中流露出絕望的懊悔!
周紅安冷哼道:“你想我管還不夠資格。”
的確,作爲省一級紀委,他們監管正副廳級別的高官,至於舒起春的副處級,則屬於廣漢市紀委監管。他想要省紀委監管,的確不夠資格。
“周書記……我……我……”
一直面目囂張,意氣風發的劉郜見舒局長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孩子,他頓時意識到來了大官,立刻停止宣泄,偷偷往外溜。
周紅安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
邱少階瞭解這位老領導的脾氣,當即冷聲道:“劉郜你站住。”
劉郜泱泱轉身,強打笑臉道:“邱叔……”
邱少階板起臉不予理睬。
周紅安目光直視舒起春,“他是公安局的幹警?”
舒起春暗暗叫苦,“不是……”
“不是?”周紅安眉毛陡豎,長期在紀檢戰線工作養成的殺伐之氣狂飆,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溫度陡降三度。
“不是他可以大搖大擺來公安局裡打人?”
舒起春臉色慘白。
“我倒要問問,你們是人民警察還是土匪?”
舒起春覺得天都要塌了,他的兩隻腳微微顫抖,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什麼行徑?要不得啊!同志們,人民的眼睛在看着你們。你們摸摸自己的良心……”
這時,一名腦袋活泛的副局長忽然朝劉郜一指,開口道:“把他抓起來。”
四五名幹警立刻上前。
劉郜見他們真的要上來抓自己,戾氣上涌,瞪起眼睛,“我看你們誰敢抓我,膽兒肥了?”
舒起春看着他猶然在上蹦下跳,牙齒咬得蹦蹦響,心裡那個恨啊!如果不是因爲這個不上道的衙內,他那會落到如此境地。
在場的公安局副局長姓雷,叫雷萬里,六年前部隊正團轉業,在幾個副局長中排名末尾,分管宣傳,一直找不到“進步”的突破口,今天總算被他抓到機會,他怎麼肯放過,見幾位領導皆皺起眉頭,幾名幹警也有些畏手畏腳,他大喝一聲,“帶走!”上前扭起劉郜的雙臂,推搡着朝樓下走去。
接到通知趕來的劉鵬飛還在一樓時,就聽見自己兒子的叫罵聲,他臉色頓時一黑。他知道自己兒子的性格,就怕他來公安局鬧事惹麻煩,親自下令把他關在家裡,嚴令不許出去,但是就像是墨菲定律一樣,怕什麼就來什麼。
上到二樓臺階處,正好看到雷萬里扭着他兒子雙臂下樓。兩羣人相遇,都條件反射似的站住腳。
雷萬里似乎沒有想到會碰到劉鵬飛,眼眸裡剎那間露出一絲遲疑,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衝動”是不是正確?
“劉書記……”
“爸!爸!他們要抓我……”
劉鵬飛看着被反扭雙臂的兒子,心中豈止是生氣,他都快要氣瘋了。
他的秘術上前一步,怒斥雷萬里和幾名幹警,“你們瘋了,他是劉書記的兒子,趕快放開!”
雷萬里身後的幹警們眸露怯意,雷萬里的雙手也稍微一鬆,正要放開劉郜時,劉郜反過頭來大罵,“老子認清楚你了,告訴你,你完了,你死定了……”
雷萬里再瞟了瞟劉鵬飛寒霜似的冷臉陰眸,他倒抽一口氣,他算是把劉書記給得罪狠了,現在放人也會被惦記,不如一搏。
機會不是天天有,失去一次,就有可能失去一生。最不濟,他提前退休便是,也免得窩囊一生。
想到這裡,雷萬里雙手用力,把劉郜勒得“哇哇”叫喚。
“劉書記,對不起!我在執行公務!”
劉鵬飛的表情很古怪,他實在是想不出來,在周康一畝三分地上,竟有人如此犯上。並且他還真不認識這位副局長。
“你是誰,是誰的命令,他犯了什麼罪?”他的秘術也出於憤怒,甚至上前兩步,意欲搶人。
雷萬里挺直腰桿,面不改色道:“我是一名公安幹警,我受上級命令。”
也許是雷萬里的軍人強硬作風震懾到了這位大秘,他來到雷萬里身前,到底沒敢伸出手來,而是色厲內荏道:“叫你們舒局長來!我到要看看,是誰下達的命令?”
“是我!”這時走廊上走過一羣人,說話的是最中間的一名身穿白色短袖襯衫的男子,聲音低沉但內含上位者的威勢。
劉鵬飛擡眼望去,他先是忽略了周紅安,而是把目光筆直地落在舒起春身上。接着他眸子一跳,他發現舒起春的氣色慘敗,整個人像是被誰抽了筋似的,目光迷惘。
劉鵬飛心中一驚,他認識舒起春快二十年,是他把舒起春從一名普通戶籍警“培養”成市局的一把手,以前也曾遭遇這樣那樣的大小麻煩,但他從未見過如此頹敗的舒起春。
一定是出了什麼大問題。
劉鵬飛的目光從來人身上一一掃過。
忽然,他的瞳孔猛縮,他看到了周紅安,對於這個有冷麪包公之稱的省紀委副書記,幾乎沒有官員不怵。西海省至今流傳着一個他的故事:省地礦局某位副局長下得一手好象棋,恰好周紅安一老朋友來訪,而他這位老朋友也是位象棋愛好者,周紅安讓秘書給這位地礦副局長打了個電話,邀請他下午去某賓館陪朋友下棋,不知道是他的秘書在電話裡沒有說清楚,還是這位副局長聽到省紀委來電心虛沒聽清楚,只聽到說周書記請他下午去某賓館。
於是這位副局長嚇得三魂掉了兩魂,以爲紀委要雙規他,他考慮了兩小時,最後帶着受賄的檢討書和兩百萬元的存摺,以及名錶黃金,主動投案自首。一時間淪爲西海官場的笑談。
“周……書記,您來了……”劉鵬飛結結巴巴道。
周紅安冷冷道:“我要來看看,這裡究竟是誰的天下!”
《仕途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