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郭小州剛送走最後一批客人。魏哲敲門走了進來,笑呵呵的遞上一份檔案,“郭縣長!這是我給您挑的人,您看看。”
郭小州接過來看了看。
檔案的主人叫周永青,今年整三十,黨校研究生學歷,無黨派,身體健康。現任縣政府辦秘書科副科長。工作成績:組織參與了政府工作報告、“xx五”、“xx五”規劃綱要編制等工作;任縣政府辦秘書副科長期間,負責和協調縣政府辦文秘工作,積極協調部門工作,廣泛進行學習調研,其參與的《陸安縣建設城北循環經濟區》課題榮獲市級二等獎;多次參與突發應急事件的處置及各類大型會議、活動的組織工作,有效確保了政府辦文秘工作的高質、高效運轉。
郭小州認真看着“無黨派”和《陸安縣建設城北循環經濟區》課題研究的字眼,擡眸看向魏哲,慢條斯理問,“這個周永青有什麼特點?”
魏哲摸摸腦袋,呵呵笑着說:“聽我爸說是個有本事的人,只是時運不濟。”
“哦!”郭小州看這周永青的相片,“時運不濟?”
“他以前在縣委政府督查室工作,第一年就得罪了人,所以一直……”魏哲一副“您懂的”意思。
“督查室出來的人?”郭小州若有所思。一般來說,縣委縣政府的提拔機會的確多,但督查室的工作,相當於縣委縣政府的“憲兵隊”,乾的就是得罪人的活,沒有點機靈勁,得罪人是分分鐘的事。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也許就是一輩子的坑。
郭小州又問,“你覺得他能代好你的班嗎?”
“我不知道。”魏哲很老實地回答道。
“好!明天你通知他來代班。”郭小州點頭道。
魏哲剛準備退出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了聲:“對了,您上次問我的事情,我找人打聽過,全麗副縣長掛職前在省婦聯工作,大學畢業後就分到省團委,一直在省委工作,沒有到任何基層單位工作過。”
“哦!她來陸安掛職是第一次到基層工作囉?”郭小州有些琢磨不透。他不明白爲什麼全麗對他有着深深的敵意?是他們以前有過什麼間接的矛盾?或者全麗在廣漢或者周康,青山等地工作過,和他發生過他不知道的矛盾和糾紛?
可是魏哲的信息表明,他和全麗八竿子打不着。那麼問題就更復雜了。這個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全麗副縣長以前在陸安一直很低調的……”魏哲忽然發現,自己在郭小州身邊,話變得越來越多,而且越來越善於琢磨郭小州的心思。這是不是說明,他已經逐漸融入秘書的工作之中,甚至方方面面開始替郭小州考慮。
郭小州沉默了半晌後輕聲問:“她老家是哪兒的,家庭方面?”
“她老家是徽縣的,大學畢業後直接留在省城,家庭方面不是很清楚,要不我再去了解了解……”
“算了,你忙你的去吧。”郭小州低頭去看文件。
魏哲走到門口,忽然又駐足,回頭道:“我聽說全副縣長定在今年國慶結婚,對象好像在黃港縣紀委工作,是紀委書記……”
郭小州豁然擡頭,默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有了內容。
黃港縣紀委書記?曾毅?如果不是因爲全麗,他幾乎快忘記這個人。
曾毅來自京都,和鍾家沾親帶故,據說他當初畢業後能直接進入中紀委,就是源於鍾家有人提攜。後來他發現在京都混,以他的背景人脈實在是不夠看,於是和郭小洲一樣,成爲下掛幹部。掛職在廣漢市紀委監察局,市執法監察室副主任,級別是高配副處。
後來在廣漢的名流會所和郭小州有過沖突。
再後來,郭小州去了陳塔,他去了黃港縣紀委,兩人再度有了交集。在級別上曾毅是縣委常委,是他的上級領導。只不過,他在黃港一直找不到機會下手,有過小動作,但沒有什麼效果……
一直令郭小州琢磨不清的事情終於有了定論,郭小州反倒鎮定下來。自古“明槍易躲,暗槍難防”。他知道了全麗對他的敵意根源,也就等於定下心來。不會胡思亂想。
只是他能確定的敵人又多了一個。
在陸安,完全不能融合的真正政敵當然只有一個,那就是歐朝陽。
歐朝陽這個人,在某些地方還算大氣,霸氣的人一般好面子,拉不下臉來搞小動作,習慣陽謀,不屑陰謀。在工作的大方向上還能通融。
但是他麾下的幾名大將就不一樣。陳柏君是笑面虎,辛福是鼓眼睛將軍,這兩人不管在追求還是眼界都差歐朝陽太遠,這也意味着他們倆耍陰謀的可能性很高。
除了這兩個哼哈二將,還有組織部長楊學工,福鼎管委會主任萬宏。根據和他們打交道的經驗,這兩人都不是善茬。
這四個人是歐朝陽的絕對死忠。綁上歐朝陽戰船不是一天兩天,沒有拉攏的土壤。
整個常委會裡,紀委書記徐明、政法委書記劉子健、宣傳部長林巧菊、統戰部長盧國強、縣人武部部長孫理正常情況下,都會選擇站在歐朝陽一邊,除非涉及到自身利益,纔有可能投反對票。前提是投票有效。
至於目前唯一站在他身邊的是常委副縣長柴華。當然,柴華的站邊也有限度,就是絕對不會把自己立於險地。
而白擁民這個人,是典型的兩面派,誰上風跟誰走的主。目前看似和他處於“蜜月期”,但也是由於他給出了一定的好處,同時也沒讓白擁民冒什麼風險。
如果到了真正的生死存亡時刻,他絕不敢奢望白擁民能給予他有力的支持。政治圈裡,沒有什麼利益和友誼,只有利益關係可講。
“我問你,我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是?”郭小州忽然問魏哲。
魏哲呵呵一笑,大膽說道:“我覺得您應該和紀委徐書記、政法委劉書記、統戰部盧部長等人加強聯繫……”
“連你都這樣認爲……”郭小州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如果一件事情連魏哲都猜到了,歐朝陽他們沒可能不防備,因此,他不會私下和幾名“隨風倒”型常委加強聯繫。因爲不會有任何效果,只會讓歐朝陽看低。
“我父親說,您不會做這樣的選擇。因爲這些人不是隨便幾句好話和允諾能搞定的,都大大的狡猾。”魏哲忽然說。他昨天晚上的確和父親聊過。魏理山並不怎麼看好郭小州。他很理智地要求魏哲不要過度涉入郭小州的政治鬥爭中去,以免得罪太多人,將來魏哲無法在陸安立足。
郭小州眯起眼睛,“你父親還說了什麼?”
魏哲是一個做了決定,便不會猶豫的傢伙,在這方面,他比他的父親要強,因爲他年輕,他有犯錯誤的機會和條件,即使體制內鎩羽,他也可以選擇走商業路線,他現在能得到姚浩和仇和平的青睞,就等於靠近了這個一流公子哥圈子,自己的路更寬了,選擇的餘地更多。能加入這這樣一個“特殊羣體”,他將來即使當不了官,難道還發不了財?
“我爸爸說您的機會不好,如果陸安風平浪靜,您韜光養晦一段時間,您有年齡優勢和上層人脈,歐朝陽很快會走,陸安遲早握入您的掌心。但是目前的陸安,風雨飄搖,和這個天氣一樣多變,誰也不知道明天什麼時間會不會颳風下雨,甚至有夏天下冰雹的可能。”
“所以,您的選擇餘地不多,不爭也許會被莫名其妙的漩渦吞沒;爭,風險更大……”
郭小州淡然一笑,“看來,你父親不看好我囉!”
魏哲嘿嘿一笑。
正在這時,郭小州的電話響起。他看了看來電號碼,擡頭看了魏哲一眼。
魏哲馬上退出門外。
郭小州這才接通電話,電話是甘恆的秘書徐家成打來的,“郭縣長好!沒打擾你工作吧。”
郭小州哈哈一笑,“徐處長,你代表着市領導,我們就是再忙,也不敢怠慢市領導吶!”
徐家成很客氣地輕輕一笑,壓低聲音說:“甘市長要和你講話。”
半分鐘後,電話裡傳來甘恆特有的標準京都口音,“小州啊!你看你來順山,我還沒來得及接你吃個飯,你嬸孃一直嘮叨要你來家裡做客呢。”
“四叔!替我謝謝四嬸!我這邊安頓好了,就去看望叔叔嬸嬸。”
“怎麼樣,陸安的工作還順利吧。歐朝陽這個人雖然有點霸道,但還是個能顧大局的人,你剛去陸安,先擺正自己的位置,低調做人,高調做事。”
“聽您教誨!”
“我有點小心得。你姑且聽之,能接受多少你自己決定。事實上,搞好上級,下級與同級之間的關係,這是一個技術的問題,從心理上講,每個人都希望受人歡迎,因爲受人歡迎意味着對自我價值的肯定。老師希望受學生的歡迎,學生同樣希望老師喜歡自己。當一名縣長既要受上級的認可,也要得到同級的尊重,還有下級的維護。這不容易。”
郭小州默然不語。
今天甘恆的談興甚濃,他有板有眼說:“任何一名領導和同級黨委主管,能幹到這個職位上,至少有某些過人處。歐朝陽書記豐富的工作經驗和待人處世方略,都是值得你學習借鑑的,你應該尊重他精彩的過去和驕人的成績。當然,人無完人,有時候你如果能換個角度、站在對方的立場上爲人家想想,理解一下人家的處境,你的心態會平衡一些……”
甘恆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不語。
郭小州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回覆,他很低調的說:“我尊重歐書記和縣委縣政府的同事。”
甘恆笑了笑,“你是個聰明人,我看好你。許多話你也許比我還懂。“說到這裡,他話鋒忽轉,“子怡也不在你身邊,星期五你晚上趕過來順山吃飯,你嬸孃說要親自下廚。到時子中也會來,對了,我聽說他去找過你?”
郭小州心裡頓時打了個突,莫非甘子中在他這裡碰了壁,然後去找了甘恆?
他不動聲色道:“我們見過。只是他太忙,沒讓我儘儘地主之誼。”
“有機會,你們都是甘家的後起之秀,你走仕途,他走商業,年輕人相互照顧,相互鼓勵,一起進步,甘家的未來就靠你們年輕人了。”
聽到這裡,郭小州心裡忽然生出一絲微微冰涼的感覺。他現在基本可以確定,甘子中去找了甘恆,而且看情形,甘恆是答應了甘子中。
否則,報到時有意躲避他的甘恆,不會突然釋放親情。而且話裡有話暗示,要換位思考,意思是讓他站在甘子中一面去思考,還借歐朝陽來提示他。
果然,甘恆很快切題道:“我聽說他幫你們縣的潤方化工有限公司聯繫到一個高科技研發項目。這是好事啊!雙贏之局。你有了高科技投資的成績,他也能打開市場,好事不是外人嘛。”
郭小州微微皺眉,這是他最擔心的局面,工作和私人關係摻雜在一塊。
當初,張建軍要拉他大哥去景華縣搞項目,他是堅決反對的。
好在,張建軍那邊他可以做主,但是甘家這邊他卻沒有任何話語權。他在已經否定甘子中撈快錢的前提下,甘子中依然不死心地去找了甘恆。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要是答應了,甘子中也不會感謝他,只會瞧不起他,認爲他是個勢利眼,他開口就拒絕,甘恆這個副市長開口,他就答應。
他要是不答應,他和甘恆本來就很脆弱的關係會立刻變質。
他該怎麼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