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趕到後林胡桃礦區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半,路程所耗時間一小時十三分鐘。
用顧正海的話說,這條路最近幾年修了好幾次,換四五年前,車輛都進不去,沒有三四個小時到不了。後來有了礦區才修通了這條道胡桃山的路。
其實很早就在胡桃村發現了幾座小型銅礦,但因爲交通制約,國家不開,也沒有私人來開礦。
直到一個叫陳桂生的大學生回到家鄉,帶着在外打工掙的幾十萬元資金,購買幾臺岩石混凝土液壓分裂機,以很原始的方式開發了胡桃山的的第一座銅礦,隨後採用人力獨輪車往山外運輸銅礦石到鎮上。在鎮上和廠方交割。
大半年後,陳桂生利用掙到的錢和貸款,投資兩百多萬,對一號銅礦的設備進行升級改造,並且在省裡申請了二三號銅礦的開採權。同時修通胡桃山公路的立項也正式上報到省交通廳。
讓陳桂生沒有預料的是,以前無人問津的胡桃山二三號銅礦開採權居然無法批下來。但是他的設備已經根據礦區大小全部引進。巨大的貸款利息壓力,讓他不能閒置設備,現實把他逼到採取偷採的方式。
胡桃山遠離城區,周圍的鄉親根本不知道還有采礦審批這一說,只要資方付工錢及時。
就這樣,他偷偷摸摸開採了三個月。
直到有個人成功申請到除一號銅礦之外的全部胡桃山銅礦開採權。
這個人就是魏格生。
自從魏格生的隊伍進駐胡桃山後,胡桃山便麻煩不斷。首先是和當地的村民扯皮,然後對陳貴生的一號礦井圍追堵截,想逼迫陳桂生轉讓一號礦井。
陳桂生幾乎把自己的整個人生都賭在銅礦上,他自然不能退讓,也無法退讓。於是,礦區斷斷續續發生了十幾次械鬥事件。陳桂生屢次受傷,甚至被人郵寄過子彈。但他始終沒有鬆口。
雙方的風波直到去年井下的大爆炸而宣告結束。一號礦的擁有人陳貴生以及兩名技術人員在春節前井下安全檢查中身亡。
隨後,陳桂生的家人轉讓了一號礦和全部開採設備。社會上一直有流傳,說陳桂生之死是魏格生所謀。但最後實際接手人卻是樑濤。
這就是毛智奎帶人前來暗查的原因。
在前往胡桃礦區的路上,郭小洲又和毛智奎通過幾次電話。
在電話裡,他得知。毛智奎帶人前來秘密抓捕一號銅礦爆炸的主要嫌疑人。
這個嫌疑人是一號銅礦的現任老闆樑濤。
但是他們六人在辦公室要帶離樑濤時,遭到三十幾名護礦隊員堵門。不讓他們帶走樑濤。
郭小洲得知嫌疑人是樑濤時,立刻想到了他的父親,政法委書記樑應奇。他方纔明白,爲什麼礦區派出所居然敢逆風而上。
他一邊讓顧正海緊急聯繫樑應奇,一邊向市政法委領導彙報。
車到胡桃村口時,除了遠方礦區的燈火周圍一片漆黑。
一個迎接的人都沒有。
顧正海覺得很內疚,作爲縣委常委、縣委辦公室主任,他的主要功能就是服務縣委書記,書記的工作,書記的生活,書記所想所急。包括迎來送往。
一般書記縣長下來,所去鄉鎮的領導班子都會早早的在兩鄉交界處迎接,這是官場裡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更何況是新上任的縣委書記,也是實際上的第一次下鄉。所到鄉鎮理應夾道歡迎纔是。
在路上,顧正海提過是不是要通知後林鎮領導。
但郭小洲拒絕了。他知道在這個緊急時刻,後林鎮的領導們一定蹲守在礦區做礦工的工作。
就在郭小洲的座駕向礦山駛去時,身後的公路上響起了警笛聲,三四輛警車風馳電掣追了上來。
前兩輛車毫不猶豫的超越而過,第三輛車上坐着公安局長杜坤,他看到前面的縣委一號車,連忙吩咐司機超越,然後靠邊停車,快速爬出車,站在路邊朝郭小洲的車招手。
郭小洲的車停下後,他連忙小跑到車窗邊,訕笑着湊到窗前,呵呵喊了聲,“郭書記,我帶隊趕來了,一切聽從您的指示。“
郭小洲沒有下車,他沉聲說:“你是否知道樑應奇書記的聯繫方式?“
杜坤猶豫半晌,吞吞吐吐道:“我倒是知道梁書記有個去處……“
“那就趕緊說。你難道不知道事情有多緊急嗎?“郭小洲沒好氣說。
杜坤本來是想向郭小洲示好,沒想到被劈頭蓋臉批評了一頓,好在是晚上,看不到他的紅臉。他低聲說:“據說,梁書記喜歡夜釣,一般晚上聯繫不到他,他必然關了手機去了鴻盛魚莊……“
郭小洲馬上對顧正海說:“立刻想辦法聯繫這個魚莊的人,找到樑應奇。告訴他是十萬火急的事情,讓他立刻電話勸說他兒子,或者馬上趕來胡桃山礦區。”
顧正海馬上拿出電話。
這時,杜坤又神秘兮兮的說:“郭書記,您最好去找另一個人,梁書記在胡桃礦區說話未必能算數。”
郭小洲眉頭一挑,“誰?”
杜坤依然裝出欲言又止的模樣,看了看四周,小聲說:“魏格生。”
郭小洲皺起眉頭看着杜坤,沉吟片刻,對秘書尤成說:“你打電話告訴魏格生,讓他馬上勸退護礦隊。說是我的命令。”
說完,他沉聲說:“去礦區。”
司機池大海立刻發動汽車。
杜坤緊跟着跑上了自己的警車,跟在郭小洲的車後面。
兩輛車進入礦區大院時,院子聚集了差不多上百人,十幾輛車輛。
外圍的上百人看樣子是像是些礦工,他們紛紛在外吼叫,“警察打人……無法無天……”
一個身影站在礦山大樓的臺階上,手舉着大喇叭大喊,“同志們,務必冷靜!被你們圍在辦公室裡的是省公安廳的工作組,他們是來辦理案件的,絕對不存在胡亂抓人之說,你們……”
說沒說完,便有一隻玻璃茶杯狠狠從人羣裡扔向他,正砸中他的額頭。
郭小洲此時剛下車,一眼認出臺階上的人是任強。
而任強在臺階上踉蹌幾步,手捂額頭,疾聲大呼,“同志們,千萬冷靜……”
“冷靜你xxxxx,你們把我們老闆帶走,誰來發我們工資。”
“就是,我們上個月的工資還沒法呢……”
“趕走他們……”
說時遲那時快,又是幾團黑點朝任強砸去。任強狼狽不堪的捂着腦袋退進了辦公室。
一羣手持棍棒和警棍的年輕人嘶吼着蜂擁撲上臺階……
趕到郭小洲身邊的杜坤有些傻眼,他身後的一羣警察也束手無策。
院子裡的礦工和護礦隊像打了雞血似的,精神亢奮得不行。此時絕對不宜硬碰硬,否則極有可能造成羣體性事件,甚至會失控。
“郭書記,怎麼辦?”顧正海急得臉色煞白。這個院此時子就像一個火藥桶,一點就燃。一旦失控,發生了流血事件,郭小洲就是有再大的後臺和背景,也吃不了兜着走。他這個辦公室主任的仕途也基本終結。
郭小洲到是非常鎮定,雖然他遠比顧正海杜坤年輕,但他經過官場的各種磨礪,特別是熬過了生死關後,養成了一股渾然天成的強者氣息。在別人眼裡的麻煩和困難、危機,在他看來,已經不再能讓他產生恐慌和急躁。
他很平靜的問,“臺階左側的那個男人是誰?”
顧正海和杜坤連忙朝左側看去。
尤成開口道:“後林鎮鎮長劉業。”
相比在臺階上苦苦勸說的鎮委書記任強,鎮長劉業抱着雙臂站在臺階左側,和身邊的兩個人談笑風生,像是來看大戲的。
顧正海乾咳一聲,“是劉業,他以前在縣委辦公室工作過。”
郭小洲冷哼一聲,邁開大步向臺階上走去。
顧正海和杜坤一愣,連忙追了上去,攔在郭小洲身前,急道:“郭書記,您不能上去。”
杜坤也一臉緊張,“太危險了……”
郭小洲淡然道:“我相信我們的羣衆。他們還是能聽得進去道理的……”
顧正海真急了,幾乎忘了自己的身份,疾聲打斷郭小洲的話,“我不能讓您上去。”
郭小洲眼睛直視他,“我不想當英雄。英雄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非常時期的非常之物,穩定的常規秩序不需要英雄,也沒有英雄的位置。但是,眼前就是非常態時期,我必須上去。”
顧正海被他的氣勢所懾,不由讓開兩步。
郭小洲穿過人羣,徑直走上臺階,撿起地上的大喇叭。
場下的礦工和護礦工情緒有片刻的靜止,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走上臺階中央撿喇叭,情緒再度喧囂起來,衝着郭小洲大罵。
站在臺階左側的後林鎮鎮長充滿戲謔的瞳孔猛然緊縮,低呼一聲,“縣委郭書記……”
郭小洲舉起話筒,從容不迫喊話道:“同志們,我是景華縣縣委書記郭小洲。”
場下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