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說的那一對,說的就是從長安的三十里鋪跟了王況一路來到建安,又被王況收留的那對假乞丐父子,甚至他們是不是真父子,王況都有所懷疑,實在是因爲年齡差距太大,但因爲有的人長得顯得老,有的人顯得嫩相,在沒證據的情況下,只能相信他們是父子。
他們是不是父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目的。
他們來到建安,如果從在長安算起,在王況這邊潛伏了也快兩年了,就是從他們到了建安再找到王況算起,也是一年半多,卻是一直規矩得很,被王況安排在孫家莊上做事,都很本分,也很勤快,要不是王況調查過,估計也就被他們的表現所迷惑了。
他們是從李胖子的府上出來的,這點是絕對可以肯定的。難得的是,這兩人竟然這麼能隱忍,到現在纔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因爲事關大局,所以,除了黃大,孫銘前,孫嘉英和王凌外,王況是誰也沒說的,就是爲的讓大家表現自然一點。
雖然有過之前誆騙曹六的成功,但這不同於那次,騙曹六,只需要裝幾天,要騙過這對假乞丐,卻是需要一年兩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如果讓太多的人知道,時間一長,難免會泄露出去,從而打草驚蛇了。所以王況就連孫家莊上的幾個成精了的老爺子也都沒說。
唯有如此,大家表現自然,才能更好的監探他們的來意思,究竟是要搞破壞呢,還是想偷什麼東西,依王況猜想,可能還是要偷什麼東西的嫌疑和探聽虛實的可能更大些。
陳大他們幾個,是剛被抽調回來沒幾天,閒着沒事做,要是在王村裡,他們還能時常的操練打鬧一下,可這是在王家,他們擔心自己的操練會影響到小東家的休息和日常生活,就都停了下來,沒事可做,那就只好到處去逛逛。
孫家莊子就在郊區,離城很近,加上又是番薯的種植和存儲地,他們以前在王村要吃的番薯都是從孫家莊運了去的,有愛吃的都沒能放開肚皮吃,又不吭聲要,王況和孫銘前自然是不知道他們有人愛吃,王凌帶着他們在軍隊裡的時候,還沒番薯呢,所有王凌也是不知道。
這回好了,這麼近,所以他們這幾天是天天往孫家莊裡跑,只留一個人在家裡聽命令,有事做就騎了快馬去莊上喊人,一柱香都不用就能回來了。
在孫家莊,他們是可勁的變着方的吃番薯,用烤,用煮乃至生吃,番薯生吃本來就是又脆又甜,他們吃得自然是津津有味,尤其是烤着吃是最多的,番薯這東西,容易消化的很,吃飽了,就在孫家莊上操練幾趟,就消的乾乾淨淨的,回來飯照吃。
也因之前他們也去過幾趟孫家莊的,孫家族人也有曾去王村幫忙做辣椒醬的,都知道陳大他們幾個是屬於核心中的人物,不然也不會讓他們去看辣椒地,而不是孫家族人去看的。既然他們愛吃,就乾脆的將庫房敞開了,由着他們折騰去,反正現在番薯夠多,多到曬成番薯幹都堆滿一庫房,現在地裡的一些個頭太小的,都沒人愛撿。
這是孫家莊上從沒有過的,開了庫房由着一幫人去糟蹋番薯這麼好的東西,至少,在那對假乞丐眼中就是如此,所以他們就判斷,這幫人定是屬於核心人物,就算不是核心人物,那也是很接近核心的,肯定肚子裡藏不少秘密,就開始試探着接近陳大他們。
陳大他們要烤番薯,他們就幫着挖地起火;陳大他們要吃煮的,他們就主動的去幫着洗了煮上,陳大他們想喝點番薯粥,他們也是不辭辛苦的去淘米熬上,還幫看着火,盯着鍋裡……
兩天下來,他們就和陳大這幫人混了個捻熟,不熟不行啊,開始陳大他們都是自己動手的,孫家幾個老頭是這麼說的:“喏,庫房開着,你們愛怎麼吃怎麼弄,就自己弄去,某等眼不見爲靜。”他們可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什麼饑荒沒見過,所以是見不得糟蹋糧食的行爲,即便陳大他們沒糟蹋,全都吃進肚裡,在幾個老頭看來,還是糟蹋,這不是麼?吃飽了就去打鬧蹦跳,這不是糟蹋是什麼?
一來二去的,兩個假乞丐就開始試探着打聽起王況兄弟的往事來,尤其是對王凌從軍的那一段時間最感興趣,這恰恰又能挑起陳大他們的話頭,一說起來就是眉色飛舞,這個說他掌劈了幾個逆賊,那個說他槍挑了個逆賊的伍長火長等等。
陳大他們吹牛歸吹牛,心裡卻是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的,加上王凌從軍的那段,光明磊落,也沒什麼隱密事,所以倒是沒給這倆假乞丐聽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剛纔陳大他們就是在吃飯的當間,說起這對假乞丐的。
這對假乞丐報上的名王況早就忘記了,只知道身邊有這麼顆釘子存在着,但時間一長,他們又沒個動靜,差不多都忘了,要不是剛剛陳大他們提及,他就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來。
假乞丐父子姓賈,年長的叫賈拾,年幼的叫賈小三,這姓起得倒真貼合他們的任務,賈(假)麼,不過王況卻不知道,這二人還真姓賈,沒亂起名,這按排行來起名,天下重名的多了去了,不信你就站在建安的鐘樓上,大喊一聲:“二郎”保證應聲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換不包括那些不應聲的呢。
當然了,要是喊一聲王二郎,可能就沒那麼多人應了,頂多就那麼三五個,或者是沒有,整個建安,就只有王村是唯一的王姓村,其他地方雖然也有姓王的,卻是不多,也不是王況這一支的。
可若要是喊一聲李三郎,趙五郎這樣在建安的大姓,那就應得多了。
所以,倒是沒人會在姓上造假,這姓名髮膚,受之父母,不是誰都願意改的。除非是非常少見的姓,比如說尉遲保琳的姓,只要一報尉遲兩字,那多半都能引起別人的遐想,這是不是尉遲家敬德家的啊?
孫家莊上現在已經幾乎沒什麼秘密可言,又有孫家幾個老成精的在那,所以王況才說他們蹦不起來。
不過,既然他們按捺不住了,王況準備給他們創造創造條件,過段時間,給他們換換地方,要是現在換的話,假如精明的,恐怕會聯想到這和他們向陳大幾個套近乎有關而生警覺,或許就這麼跑了也不一定。
王況可不想他們沒“完成任務”就跑了,要是這樣,李胖子說不定還會再派人來,再派誰來,那就很難知道了,就變成了敵暗我明,而不是現在的敵明我暗的態勢。這可不是王況希望得到的結果,再說,李胖子那邊一直沒什麼動靜,估計還和這對假乞丐沒有“暴露”有關。
陳大他們說的不光是這些,這中間也提到了有幾個嫁了出去的王村女兒,算是王村倖存者了,去年清明,有帶了香燭去王村祭拜的,還說等到今年清明到了,他們還要回轉回王村去,幫着那些王姓女兒掃掃墓什麼的。
這話讓王況在那小間裡吃着飯,臉紅了一下,這是他極大的疏忽,諾大的一個村子,上百口人,既然有娶進來的,自然也就有嫁出去的,自己兄弟三個是王村的繼承者,她們又何嘗不是繼承者呢?
但自古以來,都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除非說父母這頭的男丁死絕了,纔會有女兒來繼承家產的事情發生。可能陳大他們就是因爲這點,加上王村還有王況兄弟三個男丁在,繼承整個王村的田地是理所當然,所以也就一直沒跟王況報告這事。
但是既然王況已經聽到,他就不能不管了,當下跟王凌商量了下,田地是不可能讓她們繼承了,但卻是可以在其他地方幫持一二,讓這些王村出去的女兒過上好日子,在夫家能擡得起頭來。
王凌被抓時已經年紀不小,所以村裡面嫁出去的女兒,他大多都認識,就是不認識也不要緊,只要認識幾個,再由這幾個一一的去記憶去尋訪,然後對照一下縣裡面存了檔的戶籍,就能對比出來,不怕有人來冒認,倒是怕會遺漏那麼一個兩個的。
王況心裡其實很敬佩這些嫁了出去的王姓女兒,自己在建安已經如此的發達,卻是沒人前來認親,這就是這個民族自力更生的民族性了。
但由此也可以推斷出來,自己這一房,包括了王凌這一房,怕是已經沒了姐妹沒了姑姑,就是有,也是在戰亂中離鄉背井,不知道遷到哪裡去了。不然,就只要王況在,斷不會有姐妹姑姑不會心存了找到親人的僥倖,而到建安來的,王況王冼可是成天街上走,而且王況王冼的各自父母名諱,也幾乎是建安家喻戶曉的。
尋找王村家嫁出去的女兒的任務,就交給了王凌,他是州衙門班頭,等到這任滿了,就要升爲總班頭了,頂了原來那個老班頭的位置,帶衙役下去巡視本就是王凌的工作,自然也就可以利用這個工作之便來尋訪,同時,正好陳大他們也沒事做,就讓他們都跟着王凌多到鄉下去走走,一起幫着尋訪。
州衙門一共有五個班頭,每個班頭下又各有五名副班頭,然後每個副班頭下又各有十名衙役,每個衙役又都帶了一到三個類似後世臨時工性質的幫辦,算起來王凌手下,就有幾十近百號人馬,若是等到夏末,建州的考課完成,他頂了總班頭的位置,能調動的人馬句有四五百號人,也算是一支不小的力量。
當然這個力量不是絕對的,只有班頭,副班頭是流內的,是固定官職,是由朝廷撥付薪俸的,衙役都是半臨時工性質的,只在州里有名冊,由州里撥給薪俸,只比幫辦地位略爲高些,平時也都有自己的田地要種,只有閒時才能來衙門站班。
縣衙門也是如此,可以說,縣衙門的衙役和州衙門的衙役的地位是一樣的,沒有誰高誰低之分,只不過在平時辦差的時候,縣上的會尊敬州上的一些而已,同理,大理寺的衙役也是一樣的地位,不會出現後世那種部裡隨便一個辦事員,等級也比地方一個派出所所長高的現象發生。
甚至,在州里當衙役,比起在縣裡當衙役還要辛苦一些,拿同樣的薪俸,乾的活要更多些,因爲他們是機動的,哪個縣上缺人,就要被抽派去那個縣幾天,唯一的優勢是,他們住在州衙門所在地,僅此而已。
所以王凌自從當上班頭後,在家的時間並不多,這還是黃良對他特別看顧,許他不用去簽到的份上的,但王凌卻是坐不住,閒不下來,總是帶了衙役出門去巡視,一個是他自己坐不下來,另一個自然就不不想給王況臉上抹黑的緣故,所以即便是有其他班頭告假,他都會去頂了他的工作,所以在衙門裡人緣不錯,加上建安人人都承王況的情,王凌接總班頭卻是沒人有意見,即使他是資歷最淺的。
王凌人緣好,所以請其他班頭在巡視的過程中幫自己打聽也是都給積極的應了下來,接了的在巡視過程中也都留心查訪。
又有陳大幾個獨立去找的,這麼幾天下來,還真被查到了幾個,其中一個還竟然就在建安城內,其他的幾個,都是嫁到老師巴交的農戶家裡,這些人家都還淳樸,王家女兒在他們家倒沒什麼被歧視的,大多還都因了這兩年王況的崛起,在家中的地位有所提高。
建安城的那個,算起來如果按輩排,應該是叫王況爲叔的,已經三十多歲了,她出嫁的時候王凌已經懂事,所以見了面還依稀能記起。這個叫英孃的王家女兒,因爲在城裡,受王況的影響是最大的,如今已經是一家之主,家裡面,不光是丈夫聽她的,就連公婆叔伯也都聽她的,家裡的帳也全由她管着。
他們家只是做的在每個墟日到街上擺擺攤,賣些從鄉里收來的東西爲生,日子其實過得很緊巴,但卻是沒來找過王況,甚至如果不是王凌依稀記得她的相貌,這次王況提起了,他留上了心,見到面問了後,她的街坊鄰居都是不知道竟然是小東家的親戚的。
自然是林小娘子和陳丫兒幾個婦道人家上門去拜訪的,問到日子既然過得這麼緊巴,又爲何不上王家來認親,英娘只是笑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早就出了五服了,不好去打攪小叔父,再說了,這日子是緊巴了些,可孩子們不都穿上了新衣?也時常能吃到豚肉了,以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這有了盼頭,又不是熬不下去了,真要熬不下去了,再去找小叔父不遲的。”
這話說得林小娘子是澘然淚下,她在長安,可沒這見過這麼淳樸的民風,倒不是說長安一地的民風不好,實在是因爲城市大了,又有坊區相隔,這坊區,就如同後世的小區一般,安全是安全了,卻也將人心隔離疏遠了不少。
陳丫兒自是見慣不怪的,她們家原來住山裡,嫁出去的女兒,就是再苦,回到孃家探親,也是極少吭聲的。
在英娘和其他先尋訪到的王家女兒幫助下,倒是找齊了在建州的二十多個從王村出去的女兒,這裡面上有七十多歲的,下有才嫁出去還沒到一年,王村就被屠了村的。
大多數的人因一家人均不識字,又很少進城的,甚至是離了村子十幾裡外都很少去的,有的人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王村已經平反了,都還以爲依舊被定爲附逆,所以也都不敢說自己是王村出來的女兒,怕鄰里戳脊梁骨,而知道的呢,也基本就都知道小東家就是孃家的驕傲,有這層驕傲對她們來說,已經很夠了,再說,這都嫁了出來了,早就不能算是王村人了,所以也就都沒找上門來。
當然這是女兒家的思想,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嫁了出去,就從此不算是王村人了。若要是男丁還有存活的,那自然又是另一番想法,自幾本家兄弟或者說是長輩晚輩出息了,那當然要去投靠的,本家人麼,總歸是要用人的,用別人是用,用自己人也是用啊。
建州是找到了二十多個,還有嫁到更遠地方的幾個,只有一個是知道確切地址和夫家姓名的,王況就派了孫二,他嘴巴比較能說,幹這事是最合適,店裡有黃廿看着,也不怕沒人,再說,孫掌櫃是總掌櫃,可也是坐鎮在店裡的。
孫二套了輛馬車,帶了錢去,如果是家境不好的,就在當地買了油米茶肉送去,再給點錢,讓他們在當地找個營生做,要是願意遷到建安來,自然是最好的;要是家境好的,就接到建安來團聚一下再回去。
又因爲擔心那家女兒在家受夫家管束嚴,吃苦受累,所以特地還帶上了陳大,懷裡揣着黃良開具的請當地衙門協助的書信,又有陳大跟着,他是又官身的,身上帶着印信,不怕夫家敢有什麼動作,只要見到王況族人受了欺凌,就拿了黃良的書信去找當地衙門用官來壓人,這種情況,由不得王況不拿官威。
是的,王況準備在清明節,搞一次團聚,屬於王村所有人的團聚,地點就在王村,這是屬於王村兒女的團圓聚會,王家族人的聚會,用這個聚會告慰在天的逝者,族中,還有人在,還會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