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作爲專職匠官(像蒲熙亮這樣的少匠,沒有具體的管理事物的是專職匠官,而對於閻立德這樣又是少匠又是工部尚書的,就是屬於文官,少匠不過是對他在建築學上地位的肯定而已),蒲熙亮也是可以不用上朝的,但今天他見王況來上朝,就也顛顛的趕來,坐在王況的上首。因爲他可是聽王冼說過的,王況不喜歡上朝,可能一上朝就要打磕睡,正好的,他的品級比王況高那麼一點點,坐王況的上首,可以幫着王況擋着皇帝的視線一二,所以,他就來了。可他的這番心思王況不知道呀,王況以爲蒲熙亮可能也是有某些事情要說這纔來的,但半天蒲熙亮沒個動靜,這會突然來這麼一手,王況怎麼能不多想?
要是換做早些年,王況根本不消去考慮到蒲熙亮的立場,但今時不同往日了,王況再遲鈍,也已經察覺到了以自己爲中心的一個小集團漸漸的形成,這個蒲熙亮可以說是比較接近核心成員的,故而,現在的王況不得不考慮一下。
蒲熙亮捅了四下,見王況沒動,這下急的是抓耳撓腮,不知道要怎麼說,剛剛陛下已經注意到王況這邊了,自己就不能再有任何的動作,否則,陛下發火了,可能抓起來丟過來的就不是毛筆啦,搞不好就是第一次抓起來的硯臺,這要把自己給砸破相了,或者說陛下手頭一個不準砸到建安縣伯了,那可虧大發了去了。
王況正在納悶和猶豫着呢,就見得站在秘書郎身邊的一個黃門嘴巴衝自己動了動。秘書郎是坐在李世民的左前方,斜斜的面對衆臣和皇帝的,這樣坐便於記錄朝堂上發生的一切事情,而那個黃門呢,站的位置恰好也是背後斜對李世民,正好面對王況,他在哪裡動嘴巴,另一側的文官如果不扭頭也發現不了,只有王況這一側的武官們能見。
自然程知節他們幾個也都看到了那個黃門的口型,微微一笑,不作聲了。武官和和專職匠官之間的關係比較好,大概都是屬於文人眼中的粗人的緣故罷,而且朝上是文官多,武官少,所以,專職匠官也都和武官坐在同一側,在這兩個大系裡,武官一系因爲李靖和老魔頭他們幾個的關係,對王況的好感要高過文官不少,因此見黃門這麼做嘴型,也都是裝着沒看見。
李世民見老魔頭他們都是會心一笑,他是什麼人,帝王啊,坐得是高高在上的,下面的小動作如果不夠隱密哪能逃過他的眼睛,於是狐疑的扭頭瞅了一眼,卻見那黃門正閉了眼,似乎在打磕睡?嘴角還流下哈溂子了?再看秘書郎,這傢伙正一手戳在案上,託着下巴,眯着眼偷着樂呢,這成何體統嘛着,難怪老魔王幾個要笑了,這倆傢伙也太丟人現眼了,於是“嗯哼!”的咳嗽一聲,將那倆傢伙“驚醒”,那黃門趕快的一抹嘴,站得筆直的,那秘書郎被嚇一跳,正咧開的嘴猛的合上,卻咬着了自己的舌頭,這下痛得他連眼淚都出來了,額頭上剎時汗珠滾滾,慢臉漲得通紅又青筋畢露,卻又不敢吭一聲。
他哪敢吭聲,身爲秘書郎,對皇帝的性子是比一般的官員還要了解許多,剛纔李世民摸摸捏捏的選東西的情形,他是剛剛記錄完,正在回想着偷樂呢,不料卻被陛下發現了,要是這會再喊出聲來,陛下一惱,得,秘書郎就別想做成了,可能要跑到太學去抄書去了。他又哪裡知道,自己偷樂原本是沒人發現的,只不過是受了那個站在他身邊的黃門的牽連而已。
頓時朝堂上是轟堂大笑,本來前面就被李世民那在案上摸摸捏捏想拿東西丟王況又怕東西太沉而傷了王況的舉動已經憋了一肚子笑而不敢笑的衆臣們這下再也忍不住了,咱不敢笑陛下,但笑一個秘書郎,還是可以的麼,這下搞得李世民也是忍不住臉上的肉抽了兩抽,最後還是沒能憋住,舉了袍袖擋了自己的臉,笑出聲來。
只有王況注意到了那個黃門臉上透露出的一點點得意,估計這傢伙是得意於他自己很會演戲,才通風報信完就馬上裝出一付磕睡的樣子而沒被皇帝發現罷?
王況仔細一瞅,心裡就樂,得,才拉的人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這傢伙不就是前幾天引了自己去御書房見李老二的麼?再回想一下剛纔的口型,似乎是“缺”?不對,缺什麼?四缺?缺四?我還三缺一呢。那就是確?也不對,都和蒲熙亮那四下沒任何的關係,等等,雀四!沒錯,是雀,王況的眼光忽地就亮了一下,衝那個黃門眨了下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雀,那就是青雀了,又是四,排行老四,不是李泰又會是誰?李泰的小名青雀,排行第四,李世民到現在說起李泰,如果心情好的話,還會總說“吾家青雀兒”的。
這下,王況就知道蒲熙亮這是提醒自己對方是誰的人了,他這才正眼的上下打量起那個老頭來,這一看,又是一驚,布靴?靴上還沾了泥的?不是吧,李泰這是要狗急跳牆了?連他壓箱底的老本都使了出來?
當年那個逃到建安的校尉跟自己說過的,魏王府中有個花農打扮的老先生,連管家都對他畢恭畢敬的,似乎魏王府中許多的大事都要聽他的主意。並且是詳細的描述了他幾次見到那個“老花農”的打扮衣着,喜歡穿布靴或者是草鞋,喜歡擺弄花草的,但卻似乎又不是住在魏王府的。
不是住在魏王府裡,那麼就是有自己的府邸的了,一般地說,跟着藩王身邊的,只有那些自己有官身或者說其家族本身有地位的,纔不會住藩王府中。因此,王況當時就推斷,那個“老花農”,估計還是個官。本來他還想用了自己在長安的這段時間好好的調查一下的,沒想到,這就跳出來了?李胖子沉不住氣了?還是說因爲太子被圈足而讓他看到了希望?
李胖子在百官中的人緣並不好,這都出了名的,歷史上那麼多想奪位的皇子裡,唯一一個就是李胖子專門提防着百官,和百官做對,與其他人都是想法子的拉攏百官形成鮮明的對比,是以,王況對李胖子的這個性子,倒不是個小白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別的皇子都是在拉攏百官尤其是朝廷重臣上下足了工夫,只有這個李胖子,把工夫都花在了討好李世民的歡心上,對朝廷重臣反而是看不上眼,經常在李世民面前搬弄是非,說朝中重臣看不起他等等。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當上皇帝?就是當上了,也是離心離德的,皇帝就是再能幹,沒有大臣的輔佐,那也就是個睜了眼的瞎子,燈下黑。這也恰是王況不看好李胖子的原因之一,同時,也正是李胖子在都快要登上太子之位了,卻被禇遂良一席話就打入了十八層地獄的最根本原因,試想下,如果李胖子不是和百官做對,而是採用拉攏策略的話,禇遂良怎麼會說李世民想立李泰爲太子是看走眼了的話呢?
不過,《括地誌》還沒完成,不能不說李泰要編《括地誌》的主要目的還是要討好李世民,但也不能就此而埋沒了這本書的歷史地位,主觀上的原因並不等同於客觀上的結果的,正如不能因爲隋煬帝開鑿大運河的主觀原因大半是爲了自己下楊州方便而就徹底的否定了大運河事實上對南北物流交通起到的重要作用一樣,《括地誌》不論如何,其在地理學上的地位是不可撼的。
正是因爲《括地誌》是李泰用來討好李世民的工具,所以王況在想清楚了這一層後,反而不想動李泰了,不是以後不想動,是現在不想動,要是李胖子因爲受到打擊而一下就沒了積極性,這個損失可不小。再說了,李世民前兩天剛處置過太子,已經是對王況很大的讓步了,他也該知足了,不可得寸進尺,真要把李老二惱了,自己以後可能就沒有那麼安穩的日子過了,至少,李世民一個命令,他王況就的乖乖呆在長安,那多悶得慌啊。
況且,從這老頭的所爲來看,李胖子應該是已經把自己從拉攏對象給列到了排擠對象裡面去了,以前可能是自己官位不顯,所以,李胖子也就將自己歸到了房遺愛之流的官二代裡去,現在自己好歹也是個縣伯了,眼看這國公的位置似乎不是那麼遠並且是穩當當的了,不然李老二也不會交代說把縣伯府按國公府的規制來修的。反正不管怎麼說,咱以後也是個國公了不是?
作爲還是比較得寵的皇子,李胖子肯定也是風聞到了點風聲,所以對自己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從拉攏改爲了打壓。不過這也正好,自己正發愁着怎麼避開李胖子的騷擾呢,他倒主動的疏遠了,真真是天遂人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