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公公還沒走進大營就遠遠看見漫天的紙錢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悲壯的蒼涼。在他眼裡那滾落的紙錢就像是秋風中的黃葉,並非經受不起秋風的欺凌才無奈的飄落,而是化身爲一種靈性與感性的存在,注入另一個生命的軀體與血液中重生。
軍營中的陸長空鄭重的將二十九件嶄新的軍裝,小心翼翼的捧放進棺材,沉聲道:“蓋棺,祭酒!”
錦衣衛將士神色肅然的舉起手中酒杯,將滿杯美酒灑向天空,漫天飄香的酒雨同滾滾熱淚一齊劃落塵埃。
陸長空手舉酒杯,悲聲道:“劉勇、劉猛、三子……各位兄弟,長空是個粗人,不會撰寫祭文,累你們墓前無歌、無花,只有數百兄弟把酒相送。你們人雖離去卻留下了滿身義氣與錚錚鐵骨,我陸長空有生之年都會以得各位兄弟爲榮,爲傲。陰陽相隔,長空不能遠送,再祭一杯水酒,各位兄弟一路走好!”
陸長空怎麼會不知道戰死的將士大多魂飛魄散?可是,陸長空卻固執的認爲這些兄弟一定就在隔着那一線陰陽在與自己道別。
陸長空將酒緩緩灑在地上道:“三子曾說,想要開一間酒館。長空就圓了你這個心願,等兄弟們到了那邊,也好有個相聚的地方。”
陸長空揮手之間,錦衣衛把連同地基一起挖出來的京城老字號酒館“千杯不醉”推進了挖好大坑裡,又把上千壇的美酒砸碎在坑裡,扔進火把付諸一炬。
屠殘天沉聲道:“老幺過來,跪下磕頭。”
全軍唯一沒穿軍裝,帶着滿身重孝的老幺,跪在三子墳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屠殘天悲聲道:“三子、猛子和你父親同時參軍,洪大哥戰死之後,他們一起把你撫養成人。他們都是粗人,除了讓你參軍想不出更好的出路,三子一直後悔,沒讓你讀書,做官光宗耀祖。想收你做義子,又不好意思開口。現在他們去了,你能不能喊他一聲爹,了了他的心願。”
“爹——!”老幺嘶聲力竭的呼喊中流水長流,反身爬到陸長空身前,抱着他的腿哭道:“大哥,你收我爲徒吧!你收我爲徒吧!我要把爹的仇人全都殺了!”
陸長空搖頭道:“我不能收你爲徒,三子他們拼了命也好保護你,我又怎麼能把你再推到刀山火海上去。”
“大哥,我求你啦!求你啦!”老幺磕頭不止,直到血流滿面。
“師尊!你就收下他吧!”屠殘天也跪倒在地:“只要殘天有一口氣在就要護着老幺。”
“求大哥收老幺爲徒!”
五百錦衣衛整整齊齊的跪了下去。
陸長空目視錦衣衛半晌,又轉向了三子的墓前,緩緩道:“三子,我陸長空今天收你義子洪老幺爲徒,賜名洪嘯天。你在天有靈,要保佑他平平安安。”
“洪嘯天拜見師尊!”
“起來吧!以後你就跟着大師兄,凡事要多聽他的話,知道嗎?”陸長空交代幾句,拉着老幺站在自己身後道:“把小桃紅帶來!”
沒過多久,哭得梨花帶雨的小桃紅被帶到了陸長空面前:“小桃紅拜見大人。”
“起來吧!我那兄弟喜歡聽你的曲,你爲他唱上幾段。唱過了也不用回會仙樓,我安排了人給你贖身。你想去哪定居,跟我說一聲,我派兄弟送你。”
“謝大人!”
小桃紅一曲沙啞“人面桃花”在軍營中響起,陸長空的心情也越發沉重……
遠處,肖公公喟然嘆道:“唉!有朝一日,公公兩腿一蹬,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會像陸長空一樣來祭我!”
“我祭!”鎮南王不知什麼時候踱到了肖公公身側:“公公說得沒錯,陸長空身上的血性,性情不是我們這些血水裡泡大的人能學得來的。如果,不是爲了大明,我還真想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支持陸長空。”
肖公公哼了一聲,沒做任何表示。
鎮南王道:“我也開始羨慕起這些錦衣衛來了。如果,躺在那墳墓裡的人是我,我不敢想會有一個與我非親非故的人,發誓要爲我報仇。甚至,不惜要翻天覆地!”
“我會!”小遠子忽然道:“如果公公與王爺,真的有了什麼意外,小遠子
拼了性命不要,也要給你們報仇。”
一句說得兩個梟雄淚水盈盈,鎮南王的眼裡也閃過了一絲憂色,陸長空的徒弟也繼承了他脾氣,性情中人固然是好,固然值得信賴,可是他能面對將來的爾虞我詐嗎?
不知道該說什麼的鎮南王忽然面色一寒道:“好像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肖公公見雲風帶着幾個徒弟,從大門口堂而皇之的走了進來立刻火冒三丈道:“媽的,老子不去找他們晦氣,他們倒上門挑釁。當我大明的人好欺負嗎?”
“公公,稍安勿躁,看看再說!”鎮南王拉着他退到一旁。
陸長空也看見了那幾個道士,擡手按住了要衝上去拼命的屠殘天和老幺,冷冷的看着雲風。
雲風大搖大擺的走到陸長空面前道:“貧道聽說錦衣衛將士罹難,特來拜祭一番,聊表寸心。”
說完轉頭對徒弟道:“樑巍,去給師叔取三炷香來。”
樑巍剛走到供桌旁邊,王悍揚手就打掉了他取香的手掌,沉聲道:“要拜祭亡魂就得磕頭,上香算是什麼玩意?”
錦衣衛上下除了屠殘天,王悍,老幺三個人之外,沒人知道劉勇他們爲什麼戰死,否則,絕不會看着雲風走到墳前。
樑巍冷笑道:“按道家的規矩,上香稽首就是大禮。磕頭是你們俗人的事兒!”
王悍抽出刀來吼道:“我這的規矩是下跪磕頭!給老子跪下!”
錦衣衛五百多軍士同時抽刀出鞘,齊聲吼道:“下跪……下跪……下跪……”
錦衣衛的修爲雖然比不上正規修真者,但是放在世俗當中卻個個都是高手,數百人同聲怒喝的威壓,逼得樑巍雙腿微曲,幾乎跪了下去。
“哈哈哈哈……”雲風一聲長笑,震得錦衣衛氣血翻騰,也解去了樑巍之危。笑過之後,雲風臉色一沉道:“這就是陸大人的待客之道?”
陸長空目泛殺機:“你們未經允許,擅闖軍營,該當何罪?我勸你,趕快束手就擒,否則,別怪我不給碧洞宗臉面。”
碧洞宗知道陸長空奪了宋祖黃袍,卻吃不准他在爲誰辦事,雲風本意是探探陸長空的虛實,沒想到一見面就被他按上了一個“私闖軍營”的罪名。如果,他們看到了陸長空發下天鑑血誓,借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闖到錦衣衛大營裡來。
雲風變色道:“陸大人這是在給貧道強加罪名嗎?”
“哼!”陸長空冷哼之中身形欺近雲風,招似雲龍探爪的手掌,掌到中途已經變成一雙屍爪,直插雲風心口。
“呔!”
雲風一聲怒喝,周身金光暴漲,將陸長空雙爪彈開,張口噴出了飛劍……
“住手!”
怒喝聲中鎮南王、肖公公並肩而來,一人擋在雲風身前,一人拉過了陸長空。
雲風行禮道:“貧道見過王爺,公公。貧道本意是來祭奠錦衣衛將士,沒想到被陸大人按上了一個私闖軍營的罪名,請兩位給我做主。”
雲風心裡明白,在大明的地界裡只要把修真界的事情擺上了檯面,四大門派與皇室高手之間就會互有忌憚,絕不會弄得撕破臉皮,大打出手。肖公公、鎮南王修爲在他之上,但也不敢公然殺掉自己。同樣,碧洞宗雖然家大勢大也一樣不敢明目張膽的殺陸長空。
鎮南王道:“陸大人一向治軍嚴謹,做事未免刻板了一些。不過,道長私入軍營,確實也有不當之處,如果,陸大人不令行禁止,以後怎麼治軍?”
雲風腦袋轉得極快,立刻向陸長空深深一躬道:“貧道,一心修道,深居簡出,對世俗的事不太瞭解,見門前沒人把守,就直接走了進來。不對之處,請大人原諒。”
陸長空被肖公公拉住的右手連連蓄力,幾次被肖公公強行壓了下去。面色不善道:“不行,軍令如山。輕易放過你雲風,將來不是隨便來個茅坑,狗洞裡修行的道士就能闖我的大營?”
鎮南王笑道:“道長不懂世俗軍令,這可以理解。不過,軍法嘛!還是要執行的,陸大人,這擅闖軍營該怎麼處置?”
陸長空知道當着鎮南王的面殺不了雲風,只能咬牙道:“念在他
們愚昧無知,又是初犯,就各打兩百軍棍吧!”
“嗯!陸將軍處置得合情合理。”鎮南王道:“但是,雲風道長地位尊貴,又是神仙中人,吃了軍棍終歸面上難看。本王就厚着臉皮跟大人求個情,只打他的道袍代替行刑怎樣?”
鎮南王給足了陸長空面子。但是,陸長空可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王爺求情,下官不敢不聽,可以只打雲風的道袍。不過,其他人的軍棍一下都不能少。”
“這是自然。”鎮南王一口答應下來,才轉頭向雲風道:“道長對陸大人處置有沒有疑義?”
雲風早聽得面色鐵青,有心不受軍棍帶着弟子殺出去,可是兩大高手坐鎮錦衣衛,陸長空又虎視眈眈,再加上錦衣衛五百軍士,他們跑得了嗎?就算,他鐵了心想跑,不但做實了私闖軍營的罪名,恐怕還要加上一條公然拒捕,屠殺官軍的大罪,那時就算鎮南王打上碧洞宗要人,掌門爲了息事寧人也會綁了自己交給鎮南王。
雲風明白,現在他只剩下了咬牙點頭的份兒,敢說半個不字,就別想走出錦衣衛的大門、鎮南王滿意的點頭道:“剩下的就交給陸大人處置了,本王在一旁監督行刑,絕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陸長空冷聲道:“行刑!”
王悍給手下遞了一個眼色,幾名錦衣衛退了下去,偷偷換掉了平時用的木製軍棍,取出制式的鐵桿鋼槍,幾下掰掉了槍頭,拖着槍柄走了回來。
把幾個道士按在長凳上褪去衣褲,露出臀部,把槍柄高舉過頂,監刑官開始慢慢悠悠喊道:“一……二……三……四……”
錦衣衛掄圓了槍桿子一頓猛打,落棍的速度比監刑官喊得快出幾倍,他喊一聲往往就打下了三四棍子。
樑巍等人修真出身,怎麼可能沒有點斤兩,運氣護體的同時,嘻嘻哈哈的嘲笑道:“使勁……使勁……你們沒吃飯怎麼着……”
“師兄,你那邊打得可舒服,有人給我們鬆鬆筋骨,也是不錯,可惜手勁太小。錦衣衛這幾下子是跟他們師孃學得吧?”
樑巍正要接腔,忽然臉色一變——落在他屁股上的鐵棍已經粘起了一條血肉。
同時,陸長空的眼角也瞥見了肖公公臉上那難以察覺的冷笑,知道他在暗中搗了鬼,當即喝道:“藐視軍法,再加一百軍棍。”
被他們氣得七竅生煙的錦衣衛,看到一棍見了血,手下又加了力氣,幾棍下去咔嚓一聲,墊在他們身在長凳被震得粉碎,幾個道士臀部也跟着皮開肉綻。
不過,錦衣衛可沒有停手的意思,三四個人早扳着長凳伺候在一邊,凳子碎了馬上就換,棍子彎了立刻補上,見人昏厥立即涼水潑醒……,一頓軍棍打得樑巍等人鬼哭狼嚎,幾次昏厥,血流滿地,等錦衣衛收起沾滿血肉的軍棍,樑巍等人自臀部以下已經被打得皮肉全無,只剩下了白森森的骨頭。
要不是肖公公手下留情,沒有封住他們全部修爲,這幾個人早就被打成一堆肉泥了。
雲風雖然沒有捱打卻幾乎被氣得吐了血,那落在他道袍上的軍棍就像是在抽他的臉,在打他的祖宗,他還能不被氣出內傷……
好不容易捱到軍棍打完,雲風氣哼哼接過道袍,運用法力帶起幾個徒弟轉身就走,身後遠遠傳來陸長空的冷笑:“道長慢走,下次再來錦衣衛千萬別犯同樣的錯誤。”
雲風聽完終於忍不住氣得噴出了一口鮮血。
鎮南王見他們走遠,才把陸長空叫到中軍道:“長空啊!我知道你想殺了他們,但是,目前還不是你快意恩仇的時候。你不要怪我啊!”
“下官怎麼敢怪王爺。”
“那就好!天色不早,我先走了。”鎮南王沒有陸長空相送獨自走了。
肖公公拍着陸長空肩膀道:“做得不錯。雖然,我剛纔對不殺碧洞宗的人和朱恆保持一樣的觀點,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碧洞宗的人死在哪都可以,就是不能在跟朝廷有關的地方被朝廷的人殺了。你明白嗎?”
“長空明白了!”
肖公公笑道:“嗯,你明白就好。你把手頭的事情處理一下,明天就動身吧,我已經給你找好了去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