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夜晚睡在船艙中, 聽得見船劃開波浪的水聲,有規則地襲來。凌霄睡不着,獨自披衣半靠在牀上, 看一本遊記。關於南安國的人文歷史, 南安國是個彈丸之地, 其實凌霄一直沒明白爲什麼她的父皇會同南安國和親, 甚至於那王子死去, 還是要將這門姻親締結到底。在她離開京城之前她沒有深究這件事情,皇室的公主們每隔幾年都會有一兩個要出去和親的。這可能是作爲父皇的女兒不得已而爲之的一點宿命。但是王子一死,她卻要嫁給一個年歲跟父皇差不多的老頭子, 饒是她曾經想過的是隨波逐流,不與命運抗爭, 心裡也難免有不平。

至於同雲澤說那些話, 不過是因爲她早就知道了那是六煦。六煦是個太監, 她就算敢提,六煦也不敢應允她這麼法子。凌霄不過是想逼着雲澤承認他就是六煦。她以前覺得六煦的殉情太過突然, 這些日子心裡甚至存着希冀,覺得雲澤會忽然來到她面前向她請罪,告訴她之前忽然的離開是他錯了,那她或許會考慮一下原諒她。可惜任憑凌霄如何冷着臉,那個人沒有一絲要來握手言和的意思。

凌霄眨了眨睡意朦朧的眼睛, 將外衣穿好, 打算上船艙走走。說出來誰相信呢?公主愛上了一個不會對自己有迴應的太監。說出來誰都不願相信, 但凌霄窺見了自己在看見六煦時心底的悸動, 她自己覺察到了這種情愫, 於是她信了。

“這是瑞橘姐姐吩咐我熬的藥,瑞雪姐姐要按時服用了。如果沒其他的事, 我就先走了。”

是雲澤的聲音。

凌霄停下腳步,把自己藏身在木柱之後,打量着那頭。原來是瑞雪身子不舒服,雲澤這兩天在負責給瑞雪送藥,好像是聽瑞橘隱約提起過這件事。只是這大晚上的,雲澤難道就不懂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麼?

只聽見瑞雪同他道謝,凌霄遠遠瞧着,瑞雪倒還有幾分羞窘。凌霄又回想起琴越,心裡又酸又澀,不願再看,自顧上了甲板。

江上的冷風一吹,倒讓她清醒許多。離靠岸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她該如何走接下來的路呢?

月亮高掛,星子低垂,江風肅殺,四處的山不過一團囫圇的深黑,叫人看不清邊際。偶爾有水鳥啞聲一叫,平添一分蒼涼。風漸漸更冷,凌霄攏了攏身上的衣裳,覺得喉頭作癢,輕咳了兩聲。這會兒已經有了些睏意,倒是該回去就寢了。幸好沒有讓瑞橘知道她大半夜偷偷出來的事,否則又得在她耳邊嘮叨半天了。

凌霄想起瑞橘的樣子,搖搖頭忍不住笑了。這回讓她跟着,叫她也跟着吃苦了。還不如當時在京城幫她擇各好夫婿,讓她嫁了安安穩穩地過日子。等到了南安國那邊事態穩定下來,是得慢慢開始琢磨這件事情了。

船內燈火通明,四處又有侍衛把守,凌霄覺得安全,倒是沒怎麼留心四周。悶頭悶腦地走到自己房間門口,見雲澤冷着一張臉站在那裡看着她。凌霄一看是他,還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遍。

怎麼說呢?自從這真六煦假雲澤的人出現了之後,她老是在他臉上看到的都是如沐春風的笑容,彷彿怎麼都不會生氣。他這會兒冷着一張臉,但是有了幾分從前的模樣了。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裝久了難免露餡。

“雲澤,這麼晚了來做什麼?莫非是白天我跟你提的事,你想通了?”既然他不開口,凌霄覺得自己作爲主子總得說那麼一兩句,好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吧。

“這麼晚了,公主去哪裡了?”雲澤說道。說話的時候他竟然不笑了。

凌霄不知哪裡來的火氣,他倒還敢用這種語氣來質問她麼?方纔叫瑞雪姐姐,不是叫的很親熱麼?大半夜的親自把藥送到人家房門口!她走到門口,把門用力推開,先喝了一口茶緩了緩心中的鬱氣,才道:“大半夜的能出去幹嘛?你既然不同意我的提議,我自然去想別的法子了。總不能在你這棵歪脖樹上吊死吧?”她可不是出去思索人生思索未來了嗎?

只是這番話聽在某人眼裡,便成了另外一個意思了。那人急了,道:“奴才屢次勸誡公主,不用以此方法來解決,公主怎麼就聽不進去?公主提的法子,下下之策也。船上這些侍衛雖說也是食俸祿之人,未必就沒存着什麼歹意。公主若是去接近他們,後果不堪設想!真到了那個地步,纔是覆水難收了。”

凌霄聽到他竟然以爲自己出去是去引誘侍衛去了,簡直要被他的邏輯給氣笑了。她重重把手中的茶杯擱下,道:“你放心,那些侍衛我還看不上眼。難道我在你心裡就是那種隨便的女子?”她瞪圓了一雙眼睛,猶如一隻小獸一般,氣哼哼地怒視着雲澤。

雲澤道:“公主自然不是。只是奴才擔心公主病急亂投醫!”

凌霄撲過去,狠狠要在雲澤手背上。她不想聽他說這些有的沒的,真真是受夠了。雲澤只覺得鼻端嗅到一股清雅的香氣,接着手背一疼,見那頭小獸已經精準無比地咬住了他。手背刺痛,但是他並沒有掙扎,反而雙目含着柔情將門反手關住了,另一隻手猶豫着擡起來想撫摸一下她地頭髮,沒有觸碰到便很快就放了下來。

“公主,眼下雖然局勢不明,但您聽我說。只要上了岸,事情必定會有轉機。公主實在不必用了這種法子......”

凌霄的嘴裡已經嚐到了血腥味,她聽見那人仍在不急不緩地講話,覺得有些氣悶,這才鬆開牙齒擡頭望向雲澤。見雲澤表情已經緩和許多了,不由罵道:“你可真會忍,這個時候了還笑得出來。我要想什麼法子,是我的事,你管不着。你說上岸就有轉機,我怎麼信你?”她用眼角餘光去瞥雲澤的手背,見被她咬過的地方有一圈深深的牙印,已經出了血,不由得有些心虛和理虧。

“公主肯信我,我必會給公主一個滿意的答覆。公主可知道,爲什麼皇上要讓公主來和親?以南安國的實力,根本不足與我朝抗衡。”

凌霄道:“我不知道。但我猜,一定是有什麼肉眼可見的利益,才讓父皇做了這個決定。要知道父皇膝下的公主太多了,根本不值錢。犧牲一個女兒的終身幸福,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這是凌霄一直以爲心中就明瞭的。

“公主冰雪聰明。傳聞南安國有一個能讓人長生不老的煉丹方子,只是其中的藥材十分稀有,南安國花費幾代都無法集齊。爲了得到這張丹藥方子,皇上才決定以和親的方式換取。公主說得對,在皇上看來公主不值錢,這樣不花費一兵一卒就可以辦到的事情,他雖然可以直接出動軍隊,但是他不會,因爲不值得。”

雖然心中早就知曉,但聽完來龍去脈,凌霄仍然感覺一陣唏噓。看吧,在外人面前尊貴無比,在父皇的眼中她們什麼都不是,是可以第一個拿來犧牲的人。籠絡權臣和勳貴,以及犒賞功臣,嫁出去的公主比比皆是,並且不是每一個都能善終。所以凌霄一開始就沒對自己的婚姻報太大希望。

“你說的對,的確不值得。”她贊同地點了點頭,隨即道:“你不是說我病急亂投醫嗎?那不知閣下醫術如何,是否醫治得了我的疾病呢?”她看向雲澤,一雙眼睛裡波光點點。

“奴才已經說了,等靠了岸......”

“不準說了,我要你現在就治好我的病。你若是不治,我就去找別人。讓我想想找誰好呢?”她眼睛轉來轉去,認真思索的模樣。“啊,那此前倒是看見一個清秀可愛的,雖說我病急亂投醫,但是也得找一個尚可的吧。雲澤,你說呢?”

“公主,此事萬萬不可!”

“那你說怎麼辦?我已病入膏肓,不治將坐立難安。”

“除了公主說的那件事,其他的任何事情,奴才都可以答應你。還請公主三思,千萬不要一時行差踏錯,悔恨終身。”雲澤說道。凌霄心想雖然六煦不告而別,又死而復生,但相處下來還是有在關心她的。雖然這麼做有些不好,但是她已經顧不得了。

“你說的?那好,咱們簽字畫押。”凌霄飛快地拾起了紙筆,把雲澤說的話記錄其中,再把墨跡吹乾了,逼着雲澤按上指印,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雲澤不同意那件事,本來就是意料之中。他可是個太監,同意了豈不是暴露了。看來他還想繼續隱瞞着自己的身份,行吧,那自己就大度一點,以退爲進,遲早有一天能夠揭穿雲澤的真面目的。咱們走着瞧!

凌霄拿着那張紙,眼睛裡精光大盛。

第二日一早,瑞橘率先發現了不妥。“雲澤,你這手上是怎麼了?”

雲澤縮手回去,藏於袖中,道:“無事,奴才昨日不小心,被一隻小狗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