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幹什麼!”花小麥聽見花二孃說要去尋潘平安,立刻就給唬了一跳,忙伸手去揪她。
眼下已過了亥時,潘太公和潘太婆兩個只怕早就睡下,花二孃這樣風風火火地闖過去,倘或將二老嚇出個好歹來可怎麼辦!
景泰和也同樣驚得跳了起來,忙搶上前來展開胳膊,想要將自個兒媳婦攔住。
然花二孃是何等樣人物?她那暴脾氣一旦發作,天上地下,就沒有她去不得的地方!花小麥原本已撈住了她的衣襟,被她輕輕鬆鬆一掌便推出去老遠,然後一彎腰,便從景泰和脅下閃了過去,甚至還有工夫回頭狠狠瞪自家夫君一眼,然後拔腿就往外跑,到底是讓她一徑衝進了隔壁的潘家院子。
“姐夫,你怎麼不下死勁扯住她!”花小麥急得直跺腳,忍不住出聲埋怨了一句。
景泰和卻是有苦說不出。
論力氣,他自然勝過花二孃數倍,可他哪敢真使勁?男人手上沒個輕重,萬一傷到花二孃怎麼辦?
況且……這事兒本就是潘平安惹回來的,生生將花小麥也拖落水,花二孃前去找他說理,也並沒什麼錯吧?
那邊廂,花二孃直直衝進了潘太公家的大門,站在院子當間兒就嚷嚷開了。
“潘平安,你出來!潘平安,我知道你在家,這大晚上的,你沒旁的地方可去!”她叉着腰,儼然一副母大蟲上身的架勢。咬牙切齒彷彿恨不得要將屋中人撕來吃了,“你倒是說說,你這辦的叫人事兒嗎?”
花小麥此時已經追到了潘家院子門口,聞言腳下一滯,簡直欲哭無淚。
自家二姐護短兒。而且護得是理直氣壯,這一點,自然令得她十分感動,可問題的關鍵在於,他們一家三口一向與潘太公關係甚篤,這樣鬧法,豈不明擺着是要翻臉?自從來到火刀村,潘太公二老對她這小丫頭便一直非常不錯
。她是真不想與他們折騰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啊!
想到這裡,她腳下更是一點不敢耽誤,忙忙叨叨也撲進了潘家院子,拉住花二孃的手朝後用力拽了兩下。
“你別拉我,滾開點!”花二孃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句,跳着腳地指着一扇亮燈的窗戶,“潘平安。你倒是出來啊,你怕什麼。怕我吃了你是怎地?你也覺得自己做事不大厚道吧,你心中也覺得有愧吧?”
屋中傳來悉悉索索地一番響動,倒是東邊那間原本已滅了燈火的屋子率先開了門,潘太公面帶驚恐之色,顫巍巍從裡面踏了出來。
“二孃,你這是……嚷嚷什麼哪,大晚上的,倘或驚擾了鄰居可怎生是好!”他望着花二孃,許是覺得她殺氣太盛的緣故。竟不敢上前來,只站在門口道,“你平安叔哪裡得罪你了,究竟出了甚事?”
不等花二孃答話,景泰和也跑了進來,死死攥住了她的胳膊,衝潘太公勉強笑了一下:“您莫怕。我媳婦是有些誤會,我這就帶她回家去,您早點歇……”
“歇個屁!”花二孃又是一聲怒喝,再望向潘太公時,語氣就稍有緩和,“太公別往心裡去,我也不是衝你,我雖不認字,沒讀過書,但誰對我好,我是曉得的。我和泰和搬來村子西邊兩年多,虧得有你和太婆照應着,這情分我花二孃半點也不敢忘,但你兒子做事不地道,我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到底什麼事?”潘太公聽得一頭霧水,心下又着急,扶着門框的手都有些微微打顫兒,“你們一塊兒做買賣,不是做得好好的?白日裡還在好聲好氣地商量,這才過了多久,怎麼就……你跟太公好好說說,太公給你撐腰,若他真有不對,我不饒他的!”
花二孃因父母早亡,嫁人之後又與公婆關係不睦,是硬氣慣了的,然而一聽見潘太公這句軟話,心中竟有些發酸,再想到花小麥身上那件糟心事,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眶一紅,偏過頭去吸了吸鼻子。
“那我就把這事兒說出來,太公您給評評理。”過了許久,她才轉過頭來緩緩道,“當初,是平安叔看中了我妹子做的蜜餞糕餅,覺得是條好財路,主動提出要與她一塊兒做買賣的,對吧?我家那醬料,也是平安叔吃了之後覺得好,迫不及待地就丟出錢來,讓我們多多做了,他好拿去省城賣,可有錯?”
“是啊,就是這樣,可……這又怎麼了?”潘太公滿面疑惑地點了點頭
。
花二孃抹了一把臉:“咱們是說好的,我妹子將醬料賣給平安叔,剩下的事,她就一概管不着,任憑平安叔去張羅,哪怕賣出天價來,也與我們無干。但與此同時,若平安叔因爲賣醬料的事惹上了是非,我們也不該跟着一起擔,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潘太公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了,不由得也焦灼起來:“二孃,你到底想說甚麼,一氣兒說出來行不行?你平安叔惹上什麼是非了?”
花二孃少不得將今晚花小麥在河邊擺攤時遇上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又道:“今日白天,平安叔來家裡與我小妹商議做醬料的事,我們見他臉上有傷,走道兒也不利落,便多口問了一句,他只說自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當時我就有些不信——任憑他怎麼摔,也沒法兒在眼睛上摔出個拳頭印來吧?如今想想,他那傷,十有八九是被人打出來的,他跟安泰園的人,也早就見過面了!”
“啊?”潘太公猛然聽說了這麼大的事,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氣,“這……不能吧?”
“不能?”花二孃冷笑一聲,“眼下那安泰園的人已經來到了火刀村,晚間還在我妹子的攤子上吃了面,拿出一兩銀子來做賞金,不僅要尋潘平安,還要找做醬料的人家,您倒說說,他們是想幹嘛?平安叔既然早就和他們打過照面,就該提醒我們一聲,讓我們也好有個準備,他有無數機會將事情說出來,卻偏偏要一聲不吭,讓我妹子冷不丁捱了一悶棍,您看看,攤兒都沒心思擺了,慌慌地趕回家來,都給嚇成什麼樣了?”
她一邊說,一邊就將花小麥直往潘太公面前推,抽噎着道:“幸虧當時紙紮鋪子的喬大叔在,硬是將事情給瞞下了,纔算保得我妹子暫時周全,要不然,那安泰園的人,現下就已經殺到了我家!醬料賣給了誰,我們根本不知道,得罪了甚麼人,我們更是一點數也沒有,這不是正經的飛來橫禍嗎?”
“你說那安泰園的人,已經找到麥子的攤兒上去了?”潘太公身子晃了晃,硬吞了一口唾沫,人立時愣在了當場。
他一向是不管潘平安做生意的事的,最多最多,也不過兩人坐在一塊兒聊天時,百般囑咐自己這大兒子不要賺昧心錢。此事若真如花二孃所言,也只能說是安泰園的人不講理,可潘平安明知惹了麻煩,卻還一個字都不肯透露,這……
幾人在院子裡說了這半天的話,潘平安卻連個面都不敢露,潘太公心中便是又氣又怕,顛顛地三兩步跑到窗戶下頭,拿柺杖使勁瞧了瞧窗櫺,怒聲道:“你出來,還躲在裡面,我都替你寒磣
!”
屋裡傳來幾聲輕微的響動,又是好一會兒的工夫,門終於開了,潘平安從裡面抖抖索索地摸了出來。
花二孃目眥欲裂,立時要衝過去給他兩下,卻被景泰和一把拉住了,只能瞪着眼睛大聲斥罵:“你做的好事!如今連累了我妹子,你心裡可舒服了?連那不相干的喬雄和食客們,都肯出力將我妹子護住,你?說得好聽點還算是生意夥伴呢,就真硬起心腸來,看着我們陪你一同攪這渾水!”
景泰和也嘆了一口氣,道:“平安叔,你想掙錢我們知道,我們也想掙,但我們卻不想冒這麼大的風險,你……”
“做買賣,哪有光想賺錢不擔風險的?每月我掏錢那陣兒,你們倒是歡天喜地,遇上事兒,立刻就縮了……”潘平安小聲嘀咕了一句。
“我們光想賺錢?”花二孃死死咬了牙,“那醬料不是我妹子累死累活做出來的?沒有我妹子的好手藝,你賺個屁的錢,一個銅子兒你都得不着!醬料我們是賣給你的,你要賣給誰,與我們何干?你分明就是想拖個墊背的!”
潘平安有些怕她,不敢再胡扯,苦着臉道:“是,我是惹了麻煩,臉上這些傷,也是他們打出來的,可我是真不知道他們會找到火刀村來。那醬料比蜜餞糕餅好賺得多,我就不信,你們真能捨得丟掉每月這麼大一筆收入?”
花二孃越聽越氣,還想再罵兩句,花小麥忙上前摁住了自家二姐的手。
“好了,再吵下去有什麼用?!”她瞟了潘平安一眼,又看看花二孃,“這事,平安叔你的確有錯,錯在出了這麼大的事,卻不肯通知我一聲,讓我毫無準備,亂了方寸,但賣醬料這件事本身,你是沒錯的。做生意,各憑本事罷了,那安泰園的人有什麼資格打你,有什麼資格來村裡尋咱們的晦氣?人現在已經在村裡住下了,咱們與其吵成一團,倒不如想想,究竟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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