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二孃一邊說着,就將手裡的木盆往地下一丟,蹬蹬蹬地趕上前來,扯住花小麥由頭打量到腳。
“方纔我還跟你姐夫叨咕呢,去了省城這麼長的時間,一點消息都無,也不知你在那兒過得怎樣,可吃得香睡得着。你姐夫說,估摸着這兩天你也就該回來了,卻怎地弄到這辰光?唉,你縱是急着回家,也不必走夜路哇!倘或路上遇上危險怎麼辦,你一個姑娘家……”巴拉巴拉,一說起來便停不下口。
這喋喋不休的絮叨,花小麥聽在耳裡只覺無比溫暖親切,上前一步勾住她的手臂,撒嬌耍賴地晃了兩晃。
花二孃也是直到這時,彷彿才意識到旁邊還有一個孟鬱槐,登時滿面疑惑地看了自家小妹一眼,偏過頭去衝他笑着點了點頭:“孟家大哥,是你把我家小妹送回來的?呀,總是這樣麻煩你……”
“不妨事。”孟鬱槐淡淡地應了一聲,將目光挪到花小麥面上,嗓音沉實中添了幾分低柔,“我先回去,你若無事,也早點歇着。”
花小麥原本不想讓自家二姐看出端倪,打定了主意要表現得儘量雲淡風輕一點,然而孟鬱槐那低沉的聲音剛傳入耳,她簡直是抑制不住地立刻嘴角上翹,連掩飾都來不及,只得悶着頭點了兩點:“好。”
孟鬱槐牽着馬往村子南邊而去,花二孃盯着他的背影,眉心稍動了動,回身將花小麥帶回來的包袱行李全都摟進懷裡,牽着她的手進了院門。
景泰和正坐在堂屋桌旁,面前擺了一盞鹽筍泡茶,正慢悠悠地小口啜飲。家中雖有趙老爺送的紫筍茶,但大都是拿來待客,家常他還是慣愛飲雜茶,濃稠的一盞。雖清香不足,卻另有一番使人通體舒暢的滋味。
花小麥進了堂屋便同他說笑話:“姐夫,這幾天我不在家,你日子過得苦吧?我姐給你做的吃食,沒害得你拉肚子?”
“放屁
!”花二孃把包袱往旁邊登上一放,叉腰凶神惡煞道,“我廚藝雖不及你。卻也未見得差到什麼地步吧?你沒來之前,你姐夫成天吃我做的飯菜。也沒毒死了他!”
二姐,你還是對自我認識不足哇!花小麥暗自扶額,也不理她,徑自接着對景泰和道:“你有甚麼想吃的,儘管告訴我,明天我做一大桌好菜,讓你吃個夠本如何?”
“那敢情好。”景泰和立時高興起來,撐着桌子迫不及待站起身,“不瞞你說,我還真是有些犯饞。想到你做的酥鯽魚、雞油白菘,還有那香辣香辣的牛肉掐餅,立刻就……”
花二孃由得他二人瞎扯,自去廚房燒了一大鍋熱水,預備讓花小麥洗澡。等再回到堂屋,見景泰和與花小麥的話題仍在吃食上打轉,就有點不耐煩,拿手叩了叩桌面。
“好了好了,廚子遇上吃貨,還真把對方當個知己了是吧?你們要議論吃食,憑你們明天說上一整日我也不管,這會子卻是不行。小妹,你快跟我說說,在省城這幾日,你過得怎麼樣?”
“對,對。”景泰和也反應過來,忙笑着衝花小麥擺擺手,“明日吃什麼明日再說,小妹,你快說說在那桃源齋是何情形?這幾天你二姐照三餐地跟我嘮叨,我耳朵都要起繭了。”
花小麥無奈地長吁一口氣:“二姐,加上你,今天已經是第三回有人問我同樣的問題了。之前我已經講了兩遍,你能不能讓我歇歇?總之我在那裡一切都還算順利,替宋老闆張羅了八珍會,助她得了頭名,皆大歡喜,我想來想去,還是更願意同你與姐夫呆在一處,所以就婉拒了她讓我留下在桃源齋後廚掌勺的好意,跑了回來,往後再不用去了。”
“真的,你不去了?”花二孃當即喜笑顏開,“這可太好了,算你懂事!我原想着,你若打算去省城發展,我雖不捨得,卻也不能硬擋你的道兒,如今你能自己想明白,我可就省心了!”
所以,她前些日子故作大方淡定地讓花小麥自己做決定,其實心中一直就沒踏實過吧?
花小麥覺得好笑,心中卻愈發暖烘烘的,裂開嘴角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可不是?我琢磨了許久,何必去省城別人的地界兒吃苦?索性賴着你和姐夫兩個混吃混喝,多少輕鬆?”
“留在家挺好,你二姐也能放心些
。”景泰和笑着點了點頭。
花小麥笑眯了眼,猛地想起自己身上還揣着“鉅款”,便衝兩人招了招手,丟下一句“你們等我一會兒”,一溜煙地跑回西屋,將貼身收藏的銀票掏了出來,復又返回堂屋,趾高氣揚地往桌上一丟。
“宋老闆說,多謝我替她在那八珍會上掙了臉面,這五十兩銀,是給我的酬金。”她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下,笑嘻嘻地道,“這錢加上咱們之前攢下的那些,說不定能賃下一爿鋪子,開個小飯館兒什麼的,等掙了錢鈔,還能再買些地,只不知你們覺得如何?”
“這……這麼多?”花二孃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幾張銀票,嘴巴也合不攏了,“那宋老闆……還真是財大氣粗,一出手就……”
景泰和當然也很震驚,但他的注意力,卻更多地放在另一件事上頭,擡眼對花小麥道:“小妹你想開飯館兒?唔……成日在那河岸上擺攤,春夏兩季倒還好說,等到了深秋隆冬時節,寒風凜冽,每晚在那兒站上兩個多時辰,保不齊就要生病,能有個鋪面也好,至少用不着受凍。不過,你這飯館兒打算開在何處?”
“我還沒考慮那麼多呢,只不過是有這麼個想法罷了,咱們慢慢商量也不遲。”花小麥笑着道,又轉頭望向花二孃,推了她一把,“二姐你愣着幹什麼?去把這幾個月咱們攢下的錢都拿出來一併數數,看究竟有多少啊?”
花二孃迷迷瞪瞪的,呆呆應了一聲,果然站起身去了東屋,須臾,捧着一個盒子回來了。
花小麥迫不及待地將那盒子打開,低頭往裡張了張,頓時便愣住了,再拿手指頭扒拉了兩下,粗略地數了數,眉頭便皺了起來。
“這怎麼才只有十幾吊錢?就算之前咱們買了兩塊地,也不可能只剩下這麼一點啊?”她擡起頭來,伸手一指花二孃的臉,拖長了聲音道,“哦——二姐你中飽私囊,真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
“我呸,老孃可不是花大山那種不要臉的貨色!”花二孃毫不客氣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語氣卻有點遮遮掩掩的意味,“這盒子裡頭……只是一半,剩下的另一半自然還在,只不過我有旁的用處……”
花小麥也猜到她將那錢格外收起來是爲了何事,心中軟得如麪糰兒一般,拉了拉她的手:“二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那錢,咱們過段時間再攢也來得及,你……”
“不行,說什麼那錢也不能動
。”花二孃說得斬釘截鐵,瞪了她一眼,卻沒有甩開她的手,“你要開飯館兒,又不是必須得買個鋪子,咱租一爿店面,每月付租金不也使得?這裡攏共六十多兩呢,等那飯館開起來,儘夠你支撐幾個月了,再說,潘平安那邊,咱每月也還能掙不少。警告你啊,別跟我唧唧歪歪,我真揍你的!”
花小麥拗不過她,同時也怕再說下去會寒了她的心,只得暫且應承下來,將那五十兩的銀票與匣子裡的錢收在一處,照舊交給花二孃保管。
幾人在堂屋扯了些家長裡短的閒話,等到竈上水開了,花二孃便將自家小妹打發去沐房洗澡。花小麥將自己妥妥當當地收拾了一遍,洗去渾身的熱汗,只覺清爽了許多,把換下來的衣裳拿到前院三兩下搓洗了晾起來,正要回西屋,卻見那花二孃鬼鬼祟祟,從東屋裡又鑽了出來。
花小麥有點心虛,朝她扯出一個笑容,轉身就要往西屋跑。花二孃在她身後氣壯山河地一聲吼:“你給我站下!”
“幹……幹嘛?”花小麥回過頭,誇張地打了個哈欠,“二姐,我困了呢……”
“少給我扯那些沒用的,你要是心裡沒鬼,慌什麼慌?”花二孃趾高氣揚地走到她面前,眼睛裡就跟長了鉤子似的,牢牢釘在她身上,“方纔當着你姐夫的面,有些話我不好問,你可別打量着我就是個傻子,由得你糊弄!你倒是跟我說說,孟家大哥在縣城,你卻明明是從省城回來的,爲何是他將你送回村裡?”
花小麥後背有點發涼,咬咬嘴脣:“我是自己從省城回來的呀,到了縣裡,想到之前大忠哥他們幫忙平事,酬金還沒付給人家,就去了一趟連順鏢局,順便給柯叔帶了兩樣點心。柯叔非留我在那兒吃飯不可,那……天色這麼晚了,我一個姑娘家回來,多危險啊,孟家大哥這才送了我一程……”
孟鬱槐說要自己同景泰和交代,這事似乎也的確是由他來說比較好,眼下,還是先混過去再說吧。
孰料花二孃如她自己所言,果真是個機智聰敏的奇女子,當即便冷笑一聲:“你以爲我眼瞎?站在咱家院子門口,當着我的面都敢眉來眼去,花小麥,你長能耐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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