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麥身上沒二兩肉,來到火刀村之後,雖有花二孃照顧着,好歹不再像從前那般瘦骨嶙峋,卻終究是底子薄,冷不丁被人在肩膀上狠狠一推,登時一個趔趄,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朝旁邊倒去,差點跌坐在地上,幸而被左金香扶了一把,還未及站穩,鼻子裡就嗅到一股濃濃的脂粉香。(∵)
“你這人,怎地這樣蠻不講理,大家都是要進門的,你好好地走入去也就罷了,幹什麼偏生要推人?”左金香見不得自己人吃虧,一面死死地攙專小麥的胳膊,一面就衝那橫衝直撞的身影一嗓子吼過去。
花小麥不願生事,輕輕拽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多說,混沒在意地往那人面上瞟去,卻不由得一愣。
這……不就是昨日在那狹窄巷弄之中買陳米,還與她爭吵了兩句的婦人嗎?……不會錯,身段那樣高壯,又橫眉立目的,讓人看上一眼,想忘掉也難!
只不過,她既在芙澤縣買米,就多半應是當地人,怎地這樣巧,竟也來了谷縣,還與她在這問梅軒撞了個正着?
那婦人顯然昨日對花小麥並不甚在意,此刻早不記得自己曾見過這麼一位,耳中聽到左金香的怒斥,便衝着半空中翻了個白眼,冷笑一聲道:“我便是推了你又怎地,誰叫你擋害?這門又不是你家的,一個個堵在這裡,既要討嫌,就怪不得我出手!”
左金香眼裡揉不得沙子,不是個好欺負的,聞言便笑了,朝那婦人身上打量一遍,一掀嘴皮:“嘁,也不知是誰擋了門,單單你一人,便能將偌大個門口擋得嚴嚴實實,倒比那門簾子還遮光,你本領大。我們自愧不如!”
花小麥險些噗一聲笑出來,忙用力又扯了她一把,想阻止她生事。然而那婦人的火氣已被左金香這番話給招惹了起來,一個眼刀丟將過來,回身便高聲嚷嚷道:“你們是死人哪,眼瞧着我被欺負,也幹看着不理?這個月的工錢扣光,扣光!”
也是這時,花小麥才發現她原來是另外還帶了人來的,照舊推着那架厚重的大車。旁邊兩個夥計一聽又要扣工錢。臉便皺得似核桃。不得不湊上前來,躍躍欲試地要挽袖子。
孫大聖見狀,便不慌不忙朝兩人面前一攔,笑哈哈地道:“這是要幹嘛?女人家說話。不過拌個兩句,耍耍嘴皮罷了,當男人的便要亮拳頭,這不太合適吧?”
他個頭雖不十分高,但家中伙食好,將他養得格外敦實,又手大腳大,往人前一站,還是頗有點震懾力的。那兩個夥計原就是看在工錢份上才肯站出來。不情願得很,此刻被他這麼一擋,心中便怵了,朝後退了兩步,擠出個笑臉來。趁那婦人不注意,衝孫大聖擺了擺手。
花小麥委實不願將這芝麻綠豆大小的事鬧得不可開交,轉頭對那女人道:“這問梅軒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地方,你去得,自然我也去得。既然你心急,我便讓你一讓又如何?”說罷,真個朝旁邊閃了閃,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既有了息事寧人的意思,若擱在平常人身上,就該將這丟過來的臺階穩穩當當接住,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然那高壯婦人卻偏是不肯,將腦袋搖了兩搖,噱笑道:“怎麼,你怕了呀?早說你怕了,咱也不至於鬧到這地步不是?既如此,你就同我賠個不是,我看在你年紀輕不懂事的份上,就不與你計較。”
這真是……得了便宜賣乖,蹬鼻子就要上臉!左金香如何能忍得,當即便要出言譏諷,花小麥不想再生事,忙拉住了她,剛要開口,卻聽得身後傳來幾個男聲。
“那婦人,你若要進門就動作快些,莫擋在那裡,你一個人便把門堵得一絲縫隙不留,莫不是今日這問梅軒不做生意了?”
幾人不約而同回過頭,就見三四個食客模樣的人正滿面不耐地立在一棵老梅樹下,一眼接一眼地往那婦人身上打量,口中還發出“嘖嘖嘖”的動靜,彷彿很是嫌棄。
那婦人饒是嗓門亮,性子兇,被如此數落了兩句,面上也有點掛不住,嘟囔了一句什麼,終是朝旁邊挪了挪,讓那幾人先進去,然後緊跟着也扭進院中。
花小麥忙也拉着左金香,同孫大聖一塊兒踏入院內。
這問梅軒不僅裝潢得清雅,院子裡的佈局,與普通飯館兒也是大相徑庭。別的酒樓食肆,無論大小,多半都有一間大堂,擺上幾套桌椅,容食客舒適坐着就餐。而眼前這院落之中的房屋,卻被分隔成了幾個小間,門口掛竹簾,隱約可見房內桌邊已有客人就坐,各種佈置打眼一瞧,也都十分雅緻。
她來不及細看,想着要捉個夥計來問問掌櫃的在何處,卻發現那高壯婦人立在院子當間兒,也同樣左右四顧,心下正猶疑間,就見一人自左手邊角門裡鑽出,朝他們身上瞟了瞟,皺眉道:“方纔就是你們在門外喧囂?也不瞧瞧這是甚麼地方,豈容你們撒野?我們東家人好,不願與你們計較,你們竟登門入室了,還不快婿去!”
頭先與那婦人一場吵鬧,動靜的確不小,花小麥今日來是有目的的,若給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事情就難辦。她於是便牽扯出一個抱歉的微笑,張了張嘴道:“實在對不住,非是故意吵鬧,只是一點小誤會罷了。敢問貴店東家此時可得空?我是從芙澤縣來的,自家開着一間珍味園,出產的醬料……”
不等她說完,那高壯婦人便“咦”了一聲,轉過頭來看她,卻又不與她說話,只奪過話頭,笑嘻嘻衝那人道:“您別搭理她,甚麼珍味園,聽都沒聽過!要說醬料,整個芙澤縣,唯有我們‘萬記’纔算是正宗!先生您看……若您東家得空,可否請他出來一見?”
什麼什麼?這女人就來自於那該死的城西“萬記”?(小麥倏然瞪大了眼,這纔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呀呀,怪不得這女人怎麼看怎麼討人嫌,原來不是冤家不聚頭!
幸虧她聽了孟鬱槐的勸。今日來到這谷縣籌謀,否則,這地界的生意,只怕又要給那“萬記”搶去了!
不過……如果她是萬記的人,那麼昨日她在那小鋪子裡買的陳米,該不會是打算拿來做醬料吧?
“人人都想見我們東家,他假使每個人都應付,還做不做正事了?我便是這問梅軒的掌櫃,有事和我說!”那人萬般不耐地斜了那婦人一眼,捎帶腳地又瞅了瞅花小麥。“你們都是來賣醬料的?那我勸你們趁早離了這裡。我們問梅軒向來只用自家做的醬料。別處的貨色,就算吹得天花亂墜,我們也瞧不上!”
花小麥早料到這事沒那麼容易,也就並不覺得失望。回身從孫大聖手中接過裝了醬料的小瓶子和小醬壇,遞到那人面前,微笑道:“我曉得問梅軒向來講究得緊,只是我做的醬料,也非尋常可比。買不買都好說,這兩樣,您可留下給東家嚐嚐,若他喜歡……”
“不要不要!”那掌櫃的使勁揮了揮手,兇巴巴道。“每日裡想攀着我們問梅軒做買賣的人,多得不計其數,我哪知道這裡頭裝的是什麼玩意,吃死人怎麼辦?趕緊拿走!”
買賣不成仁義在,用不着這麼不給情面吧?
花小麥心裡帶了點火。真賭氣將那小醬壇又收了回來。那邊廂的高壯婦人眼見得花小麥碰了釘子,笑得面上生花,討好地對那掌櫃的道:“您不要她的東西就對了,那種小作坊,想也知道肯定處處醃舎,吃壞肚子不是鬧着玩的!我們萬記可就不同,整個芙澤縣的飯館食肆,都與我們……”
“你也走!”那掌櫃壓根兒不拿正眼瞧她,只從鼻子裡哼出一聲。
場面有些僵住了,花小麥不想受氣,但若轉身就走,又覺得有些不甘,尚在猶豫中,角門裡又出來了一個打扮伶俐的酗計,手中捧一個托盤,裡頭盛一盆熱氣騰騰的菜餚,快手快腳地往屋裡送,行至幾人身邊時,花小麥便忍不住朝盆裡瞄了一眼。
那盆中裝的是一道十分精貴的菜色,以海蔘和蝦膠烹製而成,名喚作“烏龍吐珠”,皆因海蔘烏黑、蝦膠雪白而得名。桐安府不靠海,要吃到這樣一道菜,且得花上不少錢銀和工夫。
花小麥朝那盆中略張了張,眉頭便是稍稍一挑,抿了抿嘴角,“呵”地發出一聲輕笑。
這笑聲正正落入問梅軒掌櫃的耳中,他擡頭朝花小麥面上只一睃,當即就垮下臉來,冷聲道:“你笑什麼?”
花小麥不慌不忙地道:“我曉得你們問梅軒規矩大,卻不知你們這裡連笑也不許?我笑我的,與你何干?”
“少同我打馬虎眼!”那掌櫃的一把將正要從旁邊走過的酗計拽住,指着托盤道,“這烏龍吐珠,是我們東家的招牌菜,人人吃過都讚不絕口,你算什麼東西,敢笑它?”
“哦,原來貴店也是東家親自落廚,這倒巧了。”花小麥輕輕點了一下頭,抿脣道,“也沒什麼,只是我早就聽聞問梅軒的大名,還以爲有多了不得,今日一見,卻覺得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一個沒忍住,就笑出來咯。”
“你說什麼?”那掌櫃的臉色都變了,“你說我問梅軒盛名……”
“這菜做得蹊蹺,豈不可笑?”花小麥壓根兒不等他說完,便接着道,“只粗略一看,便至少有三個錯處,這……也叫招牌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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