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麥並不是那起無知無識、毫不懂理的人,旁的不說,單是受教育程度,她就可以毫無懸念地碾壓孟鬱槐一百遍。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如孟鬱槐所說的那般,與汪展瑞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問題是,真的有這個必要嗎?
開一間食肆,無非是利用廚藝使得食客滿意,自個兒高興,捎帶腳地,也可多掙些錢,使自家的日子過得更好,如此而已,難不成還要兼顧員工的思想教育?她肯說,也要有人真能聽進去才行啊!
花小麥偏過頭去,往廚房的方向張望一眼,隨即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苦笑。
呵,說穿了,她這稻香園裡請的兩位廚子,都不是那起好相處的人。汪展瑞就不必說了,周身散發着一股陰沉沉的氣息,但凡靠近他三尺之內,便直讓人覺得呼吸也要困難兩分;至於那譚師傅,唔……瞧着倒是和善了,成日笑臉相迎,卻是個慣愛和稀泥的,不計問他甚麼,永遠都只會“是是是,好好好”,想要從他口中得一句真心實意的話,委實難過登天。
……她這是什麼命啊,請兩個正常人來踏踏實實地幹活兒,怎麼就這樣不容易!
見她只顧發愣,孟鬱槐便輕輕在她腦殼上敲了一下:“跟你說了這許多,敢情兒你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花小麥吃了一嚇,忙捂住腦門回過頭,小聲嘀咕:“怎麼還帶打人的?行了,我有分寸,只不過是發發牢騷罷了。你既不肯帶我去省城,明日你便自家把戲些,旁的事不要你操心。”
或許有句話他說的是沒錯的,遲早得尋個機會,將這事妥當解決。她也不圖那汪展瑞一見着她便笑得像朵花,但至少,不能如眼下這般。臉上掛着霜,心裡存着疙瘩。
孟鬱槐也曉得她不是那起沒事就往牛角尖裡鑽的性子,便也不再勸,與她說了兩句閒話。領着她回了前邊大堂。
因孟鬱槐明日要去省城,這晚一家三口特意提早一胸家,張羅吃食收拾行裝,免不了忙碌一回,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早,將孟鬱槐送出村後,花小麥便與孟老孃兩個照舊去了稻香園。
秋日裡,原本就有許多人愛去林中田間遊賞,再加之稻香園與歸林居的那回事。又鬧得陣仗頗大,縣城裡往火刀村來的人,呼啦一下子便多了起來。
碰巧這日鋪子上有三兩個從縣城來的食客,在竹林中落座之後,便把菜牌捏在手中翻來覆去拿不定主意。斟酌半晌,又對那“主廚特選”的牌子起了興趣,問明花小麥今日得閒,便點了三五菜餚並着一壺酒,興興頭頭地滿口稱,今日非得嚐嚐這傳說中的好手藝不可。
依着花小麥的意思,她眼下這情形。每日中午、晚間做兩桌菜,便已是很費勁了,若是客人多,便按着順序唯有往後排,因此頗有些惴惴,不知這“主廚特選”會不會遭來不滿之聲。卻不想頭一天就有人買賬,心中立刻便安穩幾分。
然而待慶有將竹林中那桌客人點的菜色一一報給她聽,她登時便有修笑不得。
旁的菜倒還猶可,唯獨當中有一道“羊方藏魚”,最是費工夫。
說來。這也算是一道赫赫有名的古菜,從前花小麥學廚時,畢業作品,正是改良過的“羊方藏魚”,她那優秀畢業生的頭銜,也是憑着這道菜獲得的。
於她而言,這當然是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菜,甚至可以說,對她還有很特殊的意義,只是……
它實在太麻煩了!
羊肉和鮮魚一起烹飪,能最大程度上將一個“鮮”字體現得淋漓盡致,但與此同時,這兩種食材,皆很不好伺候。
羊肉羶氣重,鮮魚帶土腥,倘若哪個步驟稍有差錯出了紕漏,就根本無法入口,難免落得個糟蹋食材壞口碑的下場。想當初爲了使這道菜萬無一失,她足足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做準備,誰想到,眼下不過是主廚特選推出的頭一天,居然就遇上這等口味刁鑽的食客?
嫌麻煩也好,費工夫也罷,既然人家點了菜,就得妥妥當當地做好了才行,花小麥唯有收拾起那一身懶骨頭,揀出要用的食材,讓慶有端了在身後跟着,一徑去了竹林裡的小廚房。
……
此時天氣還不算涼,有點小風吹着,反而十分愜意,來稻香園裡用飯的客人,大都喜歡在魚塘邊就座,相較而言,竹林這裡就冷清許多。
汪展瑞在前頭的飯館兒裡幹活兒,花小麥進了廚房,便立刻忙碌起來,先將其他菜餚需要用到的食材一一準備好,然後便將所有精力,都擱在了那道“羊方藏魚”上頭。
羊肉是早上開鋪時,便已用作料醃下的,加了好十幾種香料,又倒了半瓶子紹酒,足足三個時辰的醃製,使得各種香辛味全都浸透在羊肉中,幾乎成爲了肉汁的一部分,不等上鍋烹飪,就已經散發出陣陣濃香;
鮮宰的活鯽魚切花刀抹上鹽和紹酒,以網油包裹,填塞進大塊羊肉中,再置於瓦罐裡以文火燜燉,及至羊肉燉得酥爛,加一兩瓣荷花做裝點,就可擺盤捧上桌。
這個時候,羊肉已經到了入口化渣的地步,鯽魚更是早已軟塌,連骨頭都酥了。然而,正因有那一層網油的包裹,將鮮香之味全數留在了羊肉中。鯽魚的清淡,恰到好處地化去了油膩感,咬一口,滾燙的湯汁便順着喉嚨一路落入腹間——這個年代,是有“貼秋膘”的說法的,眼下這季節吃上這麼一道菜,不僅滋補,更滿口肉香,當真讓人過足了嘴癮。
菜餚需得在鍋中燉煮近兩個時辰,幸而那幾位食客也不着急,在林間捉棋取樂,倒也自在。花小麥在竈邊站得腰疼,便將火調得極小,令慶有在一旁盯着,自己繞到前頭來晃了一圈,瞧瞧孟老孃,與她說了兩句閒話。再回去時,林中竟又坐了一桌食客,小廚房的另一眼竈上,則多了一罐石斛老鴨盅。微微散發一點藥香。
這……便是汪展瑞做的藥膳吧?
花小麥湊上前去看了看,眼見着竈膛裡火有點大,眉頭就不自覺地皺起來,伸手將瓦罐的蓋子掀開。
她的原意,不過是怕湯煮得幹了,今日這道菜就算是白忙,卻不成想,纔剛剛揭開蓋子,那汪展瑞便走了進來,一看見她的動作。立時怒衝衝地爆喝道:“你幹什麼?不要亂動我的東西!”
花小麥給唬了一跳,手一鬆,蓋子便跌落在竈臺上,發出“倉啷”一聲脆響。
汪展瑞陰沉着臉,咚咚咚地走到竈臺旁。撿起蓋子往旁邊一丟,轉過頭來很不客氣地道:“這是藥膳,不能隨便開蓋子,否則走了藥氣,哪裡還能派的上用場?!這點子事,但凡當廚子的人人都曉得,你難道還會不明白?”
身爲廚師。大都十分忌諱旁人隨便觸碰自己尚未烹煮好的菜餚,這一點花小麥自然曉得,方纔心中還存了點歉疚之意,原想跟汪展瑞賠個不是。
然而見他把話說得這樣不講理,她的臉也就立刻垮了下來,冷聲道:“既是你做的菜。就該踏實看着火纔是。你自個兒瞧瞧那湯還剩下多少?”
汪展瑞真個往瓦罐裡瞥一眼,一時半會兒沒了話說,臉色卻依舊不好看,沉默半晌,涼浸浸地道:“那也是我的事。總歸我會想辦法補救,不會帶累着你掙不着錢就行了。”
……他還有理了!
花小麥那股怒氣在心裡憋了好幾日了,這會子再按捺不住,擡手狠狠一拍竈臺:“汪師傅,你一個大男人,成天這樣陰陽怪氣,有意思嗎?倘或對我有意見,或是有何不滿之處,儘可以大大方方說出來,何必擺出一張冷臉來膈應人?你若覺得我這稻香園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招呼一聲就行,我決計不會百般拘着你不讓走!”
汪展瑞聞言便怔了,朝她面上張望一眼,許久方梗着脖子憋出一句話:“我幾時說看不上稻香園,要離了這裡?你可莫要誣賴人。”
“好啊。”花小麥索性挽挽袖子,擺出一副吵架的架勢來,“正好咱倆今兒都在這小廚房裡幹活兒,我的菜還沒好,正閒着呢,你倒是跟我說道說道,你既不想走,整天又擺出那副面孔來給誰看?”
“我這模樣是爹孃生的,我有什麼法子?”汪展瑞撇過臉去看窗外,悶悶地道,明擺着不願合作。
“你……”花小麥簡直氣炸了,連日來心裡堵着的那股子悶氣,一時間全都涌了上來。
還真是……沒個消停啊,好容易這園子順利修好開張,家裡日子過得也平順,她想着該是不會再有什麼糟心事,卻不想老天爺偏就不讓她如意,巴巴兒地送了汪展瑞這麼個魔星來折騰人!
慶有一直在小廚房裡幫花小麥看火,原打算等她回來交代一聲,就去前頭張羅,卻始終沒得着空。這會子猛然見她和汪展瑞竟吵了起來,針尖對着麥芒,互不相讓,便給驚得直跳,忙不迭趕上前來道:“東家,您那個……冷靜點,咱有話好好說。”
又轉向汪展瑞:“汪師傅,咱東家是個女子,你多少讓着一點兒,何必這樣氣她?你……”
花小麥壓根兒沒耐性聽他說完,將那竈臺又猛拍一下:“我這人不喜歡磨蹭,咱今天就一定要把話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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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不能再偷懶了,明天一定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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