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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下了整一天的大雨,油布上汪了不少雨水,顯得十分沉重,花小麥費了老大的勁纔將它掀過一邊,低頭就看見那攔腰折斷的木頭架子,正正好落在一棵幼嫩的小白菜上,旁邊不遠處,便是那幾株葉片原本已長得肥厚翠綠的番椒。
……就算沒有被木架子直接砸中,光是被那積滿了雨水的油布壓一下也夠嗆啊!
她趕緊將那木頭架子搬開,哪裡還顧得上髒不髒,直接往地下一趴,仔細一株株地檢查番椒的情形。
地上落了不少番椒葉,也不知是被風吹落的,還是被那油布棚子給打的;每一株番椒都給壓得有些彎了腰,其中有一棵,竟還折斷了,上半截整個兒耷拉下來,幾乎要垂到又溼又黏的泥地裡。
花小麥心疼得不行,快速想了想,趕忙跑回前院,在堂屋和廚房翻了半天櫃子,找出數個大盆小碗或是罈子之類,也不計之前是用來做什麼的,全都一股腦搬到房後,鋪上厚實的土,小心翼翼將番椒一株株挪了進去。直到將它們全都妥當安置在自己的西屋裡,方纔去收拾地裡其他的菜蔬。
景家小院房後的菜畦雖不算大,但只靠一個人來拾掇,卻也得花上不少時間和力氣。於是當花二孃與景泰和急匆匆從老宅那邊趕回來的時候,就見自家院子門戶大開,房後一個泥人一樣的身影正來來回回地忙碌不停。
“哎喲我的天,你這是折騰什麼……哎呀!”看見花小麥將自己搞成那副德性,花二孃當時就急了,忙趕過來,揪着她的胳膊就往房檐下拖,“我說你真是犯病了吧?這大雨天不在屋裡老實呆着,你……那菜攏共也不值兩個錢,你再把自己給弄出病來,老孃又得花錢給你買藥吃,怎麼一點不分輕重?”
花小麥渾身上下被泥巴和雨水浸得透溼。衣裳早瞧不出本來的顏色。即使是在五月裡,一陣風吹過,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磕磕巴巴地道:“二姐,我那番椒……”
“番椒個屁!”花二孃一嗓子吼過來,“你少廢話,我現在看見你就煩死了!”
話音未落,人已經衝進廚房,以最快的速度燒了一鍋熱水,將花小麥生拉活拽地扯進沐房。關了門三兩下剝個精光,不由分說摁進浴桶裡。然後又趕出去幫着景泰和將房後的棚子扶起來,手忙腳亂地清理菜畦。
忙活了好一會兒,終究是將地裡收拾得清爽了,至於那被壓壞了的菜,也只能等到天亮了再來整理。兩口子也各自趕緊洗了澡,花二孃終是放心不下,推開西屋門走了進去。腳纔剛剛踏進去,立刻又炸了起來。
“你在這兒幹嘛,還不趕緊滾到牀上去!”她走過去將蹲在番椒旁左看右看的花小麥提溜起來,毫不客氣照着她腦門子就是一掌,再環顧四周,氣更是不打一處來,簡直想吃人,站在屋子當間兒一疊聲地怒罵道,“你瞧瞧。你瞧瞧!這地下全是你踩出來的泥腳印,連牀上都有泥點子。連着下了這麼久的雨,牀褥洗了也不知幾時才幹得了,明兒晚上要是沒被子蓋,你就自個兒給我睡稻草去吧!”
說完叉着腰呼哧呼哧喘粗氣,只等着花小麥還嘴,好趁機再給她兩下子。
孰料花小麥腦門上被狠狠打了一下,竟是絲毫未曾感覺到一般,苦着臉小聲道:“二姐,你說我這番椒,不會有什麼事吧?”
“……我怎麼知道?”花二孃一拳頭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不免怔了一怔,“那東西就算再精貴,也不過是株草罷了,就值得你將它看得如此緊要?”
“你不明白的……”花小麥搖了搖頭。
對於一個廚師來說,在如今這個年代,能用上辣椒來做菜,實在是太重要的一件事了。這玩意可是好不容易纔從趙老爺那兒得來的,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又上哪兒再去找種子?
見她這樣,花二孃也就有些發作不下去,強硬地將她塞回被窩裡,嘟囔了一句“我還真就是不明白”,又囑咐她早點睡,有什麼事明早再說,這才嘀嘀咕咕地回了東屋。
花小麥一晚沒睡好,隔天早晨起來,見房中擺放的那幾株番椒都有些蔫頭耷腦,其中那盆折斷了的,更是無一點精神頭,彷彿隨時都會死掉一樣,心裡便愈加慌了。
辣椒喜陽,整日擱在屋裡,便沒有足夠的光照,而它們現在這模樣,再搬到室外的雨地裡放着,又委實讓人不放心,怎麼辦纔好?
她在幾個盆子邊蹲了許久,懨懨地站起身來打開門,剛走出去,就碰上了正要進屋來叫她起牀的花二孃。
“房後的菜,一早起來我和你姐夫都檢查過了,除了那株被木頭架子砸中的小白菜之外,別的都還好說。這些菜原本就是命賤的,等過兩日雨停了,再好好照料一下,應當不會有問題。現下你姐夫正在房後修木棚子呢,你放心,這回肯定牢靠,再大的風也吹不垮。”
花小麥嘆一口氣:“我的番椒,怕是就沒那麼好運了。”
“怎麼,活不了了?”花二孃聞言也有些吃驚,朝她臉上張了張,撇嘴道,“不至於吧?若是一場大雨便沒了命,那這玩意兒,也太嬌貴了些,怨不得有錢也買不到,果真就不是咱老百姓能養得起的!”
“你別說風涼話了行嗎?”花小麥衝她翻了翻眼睛。
今日的雨,比昨天小了些,雖仍淋淋漓漓個不休,卻只如牛毛一般細,無聲地下落,再沒有那噼裡啪啦的動靜。
她心中自打昨夜起便一直有一個想法,眼下見得雨勢小了,更是怎樣也憋不住,扯了扯花二孃的袖子,語帶懇求地低聲道:“二姐,我想去縣裡一趟……”
“我看你是找打,這樣的天你上縣城去作死嗎?!”花二孃罵人就跟條件反射似的,壓根兒用不着過腦子,張嘴就來。待得罵完之後,纔想起轉過臉去看看花小麥的表情,見她神色凝重,語氣也就跟着軟了下來,“怎麼,你還真想去啊?”
“嗯。”花小麥就點點頭,“昨晚我手忙腳亂的,將那幾株番椒從地裡挪出來的時候,也不知有沒有傷到根,方纔我瞧着,它們看上去情形都不大好。種番椒這事,我原本就不大懂,如今又遇上這種狀況……我想去尋趙老爺家的花匠,請他看看如今這樣,到底是要緊不要緊。”
“那趙老爺跟咱們又不熟,你雖是幫過他的忙,卻也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交情,人家又是有錢人……”花二孃有些遲疑,“到時若是連人家的大門都進不去,豈不白跑一趟?”
花小麥朝她臉上瞄了瞄,然後迅速垂下眼皮:“我知道,所以我想去請連順鏢局的柯叔幫我搭個路。”
去連順鏢局啊……花二孃有些猶豫了,然而見自家小妹彷彿真的很心焦,又覺得不忍,試探着道:“真想去?”
“嗯,趁着今天雨小,我把番椒帶去給那位花匠看看,要不,我這心裡怎樣也放不下。不會耽誤多長時間的,等事情辦完我馬上就回來,二姐……”花小麥生怕她不答應,拉住她的手晃了兩晃。
花二孃思忖半日,又伸長了脖子看看在房後忙活的景泰和,見自家夫君衝自己微微點了點頭,也便只得應承下來。
“既如此,那我和你姐夫就陪你一塊兒去。”她說着,便要伸手去解腰間的圍裙。
花小麥一愣:“哎?不用了吧,只不過幾盆番椒,我用板車推着,上面油布一蓋,就……”
“別廢話了,這下雨天,你一個姑娘家往縣城去,讓我們怎麼放心?再說……”
後頭的話,花二孃卻是沒說出來,只硬梆梆丟出來一句:“要麼就一起去,要麼你就給我老實在家呆着。”便立即回了東屋去換衣裳。
……
這時候天色雖還早,但因害怕晚些再下大雨,三人也就不敢耽擱,立刻便出了門。由於道路泥濘難行,比平常又多花了些時間,眼瞧着快要近午時,纔來到了連順鏢局外。
花小麥之前便在這裡出入了幾回,又曾來做過一頓春酒宴,也算是來得熟了,直接跨進門裡,在前廳廊下尋到大忠,請他幫忙進去通報一聲。不多時,柯震武便從後院出來了,身後還跟着有日子沒見的孟鬱槐。
柯震武向來爲人爽快,聽說是番椒出了問題,立刻便笑着道:“喲,那東西在咱們芙澤縣可不常見,若是死了,未免有些可惜。小麥丫頭對那番椒又如此緊張,這個忙,我怎麼都得幫上一幫。”
說着,又轉頭吩咐孟鬱槐:“老趙對你最是熟悉,你便領着小麥丫頭去走一遭,讓他家老劉好好給瞧瞧。你告訴老趙,就說是我說的,若那番椒出了什麼紕漏,便讓他再送小麥丫頭一些種,這對他來說,也算不上什麼大事。”
孟鬱槐答應了,與花二孃、景泰和兩個打過招呼之後,不聲不響地推了板車就往門外走。花二孃兩口子見狀便要跟上,卻被柯震武給叫住了。
“你二位去了也幫不上甚麼忙,人多反而亂糟糟,不如就留在我這鏢局裡喝杯熱茶。那趙家大宅小麥丫頭是去過的,有鬱槐在,絕出不了問題,只管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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