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他牽着馬緩步走出松樹林,不再隱藏,優哉遊哉地顯現在坡下廣威營的視野內。陽光灑落下來,玄黑披風上的暗金雲紋反射着光芒,令子青微微炫目。
將軍現身,伯顏快馬加鞭馳上坡來,還未到跟前便躍下馬,向霍去病規規矩矩地施軍禮。
“卑職參見將軍。”
霍去病笑道:“邢醫長再三地跟我抱怨,說你不老實,傷還未盡好,便日日往外跑。”
伯顏笑道:“都已經好了,日日呆在帳內,着實憋悶。再說,底下這些小兔崽子,不看着他們,我也放心不下呀。”
“莫要逞強,”霍去病吩咐道,“否則逞一時英雄,引得傷口復發,出征時可別怪我不帶上你。”
“不會不會,傷口上的痂都開始掉了。我當心得很,又不拉弓操戟,絕對不會復發。”伯顏忙道。
霍去病微微一笑,方纔未再說什麼。
伯顏瞧見霍去病身後的子青,一眼又瞥見她牽着的雪點雕,笑道:“原來雪點雕是給他留着呢……這馬老趙可惦記了不是一天兩天,這下好了,他也可以死了這條心。”
原來趙破奴也喜歡這馬,子青頓時有些歉然。
霍去病倒是一副不以爲然的模樣,哼道:“你問他舍不捨得他那匹黃彪,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不能慣他這臭毛病。”
伯顏哈哈一笑,道:“將軍說得是。”
馬鞭隨意在手中輕輕敲了幾下,霍去病捅捅伯顏:“去,叫這幫小子把小石頭都給我撿乾淨了。”
“又來這招啊。”伯顏無奈。
“怎麼了,心疼?”
“哪能……”伯顏笑道,“不過我恐怕不能陪將軍蹴鞠了,我這傷……”
“本來就沒打算讓你上,”霍去病看都不看,隨手就把子青拽了過來,“有他呢,你再給我挑幾個機靈點的。”
蹴鞠?子青愣住。
“將軍,我不會蹴鞠。”她忙道。
“這個容易,我教你。”
霍去病順手解下披風,往旁邊一丟,折了根樹枝,半蹲着在地上划起道道來。伯顏笑着搖搖頭,覆上馬馳下坡去,讓士卒們揀了塊空地將小石粒都撿乾淨。
“聽明白了?”
霍去病簡明扼要地把蹴鞠規則講了一遍,揚眉問子青。
子青微微皺眉,沒吭聲。
“真是笨,還不懂?”霍去病探身過來敲她腦袋。
子青側頭躲過,微有不滿道:“規則我是明白了,可我不明白爲何要蹴鞠?”而且聽伯顏的口氣,顯然將軍這麼做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本將軍行事,你需要懂麼?”
霍去病站起身來抖了抖袍子上的草屑,高高在下,斜了她一眼。
子青自是不好再說什麼,也準備起身,頭上驟然捱了一記,隱隱生疼,正是霍去病趁她不備,補上方纔被她躲過的那記,此時雙手抱胸,歪着笑吟吟看着她。
揉揉腦袋,子青也沒法與他計較,不着痕跡地退開兩步。
“疼麼?”他偏偏還要問。
子青只能道:“還好。”
“過來給我瞧瞧。”他貌似真的在關心。
“……”子青狐疑地盯了他一眼,“不疼,不用……”
“快過來!”
子青無法,抱着頂多再挨一記的心情,慢吞吞地走過去。
霍去病笑着替她揉了揉,在日光下曬得久了,觸手處,她的頭髮暖洋洋的,暖意自指尖直傳上來,有份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覺……
“傻小子,你不如當我弟弟吧?”霍去病笑道,一起經歷過許多,再看這個少年,便覺得他委實讓人心疼,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想將他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子青詫異地擡眼:“將軍沒有弟弟?”她僅僅知道霍去病的舅父是衛青,姨母是皇后,其餘的家事便不甚清楚。
霍去病目光黯淡了下,奇怪的是,在她面前他並不覺得需要避諱,淡淡道:“聽說是有個弟弟的,不過我沒見過他。”
“聽說?”子青更不明白了。
“我爹是個小吏,當年我娘並沒有嫁給我爹,後來我爹另娶了妻室,聽說是有了兒子,應該算是我弟弟吧。”
“哦……”子青點頭。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雙目,霍去病微微一笑,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頭:“哦什麼,你懂麼?”
“懂,可將軍怎麼會沒見過呢?”
“我從來沒去尋過他們。”霍去病聳聳肩。
“這是爲何?”子青不解。
霍去病瞥了她一眼,隨即轉開臉道:“他們也沒來尋過我,也許我爹根本就不想認我?”
“怎麼會呢!”子青愣了下,眉頭擰起,未想太多便道,“也許是將軍你以小人之心度……”
“你說什麼?!” 霍去病忽得轉過頭來,高高挑起眉毛。
“……不是,”子青馬上意識到自己的錯,忙更正道,“也許是將軍你想得太多了,可能他們也一直在等着你呢?”
他涼涼瞥了她一眼,什麼都未說,踱到旁邊逗弄馬匹。
手指無意識繞着小草,一圈又一圈,子青若有所思……
直過了半晌,霍去病瞧她總不說話,忍不住撿了塊小石粒丟過去:“發什麼呆呢?”
“我在想,以將軍今時今日的地位,他們並未上門攀附,想來也是出於對將軍的愛護。”子青老老實實道。
“哼,他們是沒臉上門。”霍去病不以爲然。
“可俗話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子青往日在鄉野間,見那些在城中有富親戚的人,多數都喜吹噓炫耀,不管受不受待見,厚着臉皮也要去走親戚。
霍去病怔了怔……
山坡下,士卒們已經將一大塊青草地上的石粒全撿得乾乾淨淨。又在伯顏的號令下,以人爲牆,整整齊齊地圍出一方鞠城來。
“走!蹴鞠去!”霍去病用腳輕踢了下子青,交代道,“別跟人硬撞,拿到鞠球就傳給我,知道麼?”
對於蹴鞠着實陌生,子青只有連連點頭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