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林人
“那你要不要多注一些血試試?”
“等過會兒歇息時。”
“好。”
“對了。”安靜了一會兒,裴液忽然道,“你剛剛問是螭影還是稟祿,但其實在丹田裡,它們兩個並沒有分得很開。”
“什麼意思?”
“就是本來螭影在丹田的底部,但在稟祿破種之後,那螭影就往上游了,現在和稟祿貼得很近。我想,它們是不是有什麼聯繫。”
“.我不知道。”
“好吧,反正也沒什麼異樣。”裴液不甚在意道,忽然他一皺眉,“咱們馬是不是變慢了?”
他低下頭。
“呼!——”
“呼!——”
“呼!——”
風箱般的巨大喘氣聲從胯下響起,裴液身下所乘仍在大幅度地顛簸,但不知何時起,那頻率已不是豹子,而成了波浪中的小舟。
緩慢地起伏。
裴液這才發覺這副馬軀已經汗如雨下,探手一抹,那皮膚熱得發燙,掌中溼滑一片。
探身俯視馬頭,一張馬臉跟要死了一樣,哪還有半點威武在。
“.”裴液莫名想起了《俠骨殘》中“好逞易窮”四個字。
這纔過去兩三刻鐘!
怪不得那馬伕要退二兩給常大人,他退五兩都少。
整個兒一個銀樣鑞槍頭。
裴液頗爲無語地勒了勒繮繩,讓它停下奔跑,開始小步慢行。
如此行了半個時辰有餘,這馬才緩了過來,裴液一夾馬腹,又得以疾馳一陣。
從奉懷到博望州城,首先要跨過百多裡杳無人煙的山路,纔算是出了“桃花源”,進了真正的人境。
而後便可以經過一個小村子,這裡就已到了參縣的地界。小村再往前七八里,便是安新鎮子,除了進出奉懷的人常常在這裡中途安頓外,徐谷、邵縣之人也偶爾經行此處,算是個小小的交通交匯之處。
但此時仍不算出山,須得再走半天山路,直到快出參縣的時候才能到平原,而出了參縣,便是州城的地界了。
裴液本意是在一天之中到安新鎮子,可此時日已過半纔將將走了五十里路,而越往後馬力越加不濟,肯定是要熬黑了。
好消息是如今時節天色黑得晚些。
中午在樹下稍微歇了歇腳,吃了些乾糧,便再次上馬趕路。
一路奔奔走走停停,或許是“奔”的階段確實夠快,日影昏沉之時,竟也走了百里出頭。
但此時即便“奔”時的速度也不及開始時的一半了。
等日墜西山,明月初上,光線由橘黃變爲冷白之時,距離安新鎮字仍有一座山頭要翻。
而馬已無論如何都走不動了。
裴液嘆口氣,乾脆翻身下馬,牽着它在道邊找了一處空地。
剛一把行禮卸下來,這威武的棗紅大駒便一下臥在了地上。
看着這匹汗如雨下、氣喘吁吁的馬,裴液用力牽了牽,無奈道:“你等等再趴啊,我牽伱去下面,有水有草。”
馬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耷拉下了腦袋,是寧死也不願再挪窩了。
裴液只好放棄,任由它臥在一邊,自己彈腿扭身,活動了一會兒因久騎而僵硬的腰股。
然後他在石頭上坐下,戳了戳旁邊的黑貓,偏頭露出脖子。 黑貓一躍攀上他肩膀,乾脆利落地一口咬了下去。
“嘶——”裴液咧了咧嘴。他感受着頸間的痛意,忽然眉頭一皺道,“不對啊,你給我注血,不應該在你身上割口子嗎,我只要捧着你用嘴吸就好了。”
咬在他頸間的黑貓擡起一隻碧眸想了想那個畫面,道:“說到底,你還是想吃我。”
“.”裴液剛要說話,忽然一按丹田,驚道,“有感覺了!”
“嗯?”
“我感覺到丹田多出來了一點東西。”裴液凝神感受着,“我也感受到你注入進來的血液了,它們在往丹田匯聚”
丹田中的血液在螭影的聚合之下似乎凝結了起來,甚至在生長。裴液能夠感受到它在一點點地積累凝固,像是鐵水注入一個無形的模具,慢慢底部的形狀出來了,似乎昭示着一個不太規整的球形。
源源不斷的熱流從頸間注入,匯入丹田之中,裴液對它的感受越發明顯和清晰,他有些着迷的“看”着這東西的形狀一點點地鑄起。
這個“球”非常之小,大概和經脈樹的一個小枝相差彷彿。
裴液正凝神看着,忽然一愣,熱流停止了。
他茫然地轉過頭:“繼續啊,怎麼沒了?”
黑螭沉默了一會兒:“我的血是有限的,裴液。”
“哦。”
裴液有些意猶未盡地摸了摸下腹,感覺照這個速度,至少還得四五次:“那下次是什麼時候?你要休息多久?”
黑貓懨懨地看了他一眼:“很久。”
“好吧。”裴液再次空彈了兩下手指,想象着絢麗的幽火從指尖飛出。
而後他解開包裹,掏出乾糧和乾肉開始就水下嚥,不時撕一縷餵給黑貓。
吃到一半,黑貓忽然靈醒地一擡頭,望向身後的樹林。
下一刻裴液也聽到了樹叢擾動的簌簌之聲。
他立刻握住劍柄,蹙眉回頭。
五六丈遠的地方,灌木和樹枝正被什麼擠動。
裴液立起身,凝目望去。若是虎豹一類應該更遠就發現自己,而後掩藏行跡俯身過來捕食纔對。如此毫不掩飾的行進,像是根本不知道這裡有人。
越來越近,到了三四丈遠的時候,那樹叢也突然停止了擾動,彷彿發現了這一人一馬。
但它既不像鹿獐一般立刻驚跑而走,也不像虎豹一樣佇立觀察,而是在停頓了幾息後,又繼續向這邊而來。
很快“它”露出了真貌——先是從灌木中探出來一條布條襤褸的腿,而後伸出來一隻手扒住樹幹,最後一手一腿一用力,把整個身體帶了出來。
於是一個狼狽的少年就立在了一人一貓面前。
他頭髮蓬亂,上有粘連的碎葉和枯枝,以及正在結塊的黃泥。身上衣服原本應是藍色,這時像是黑黃,背上背的劍也已經歪斜欲墜。
再往下,破了幾道口子的褲子下露出半條裸腿,上面有幾道長短不一的劃痕,有的已經結痂,有的仍能看出血色。
少年有一張生得不錯的臉,但這時也全是塵泥汗漬,尤其是兩顆泛黑的眼眶深陷,雙眸無神,顯得呆滯。
裴液認得這種呆滯,它與腦子或性格無關,純粹是長時間沒睡覺的緣故。
裴液看着來人,慢慢鬆開了劍柄。
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直到裴液口中食物咀嚼完了。他嚥下,擡手又咬了一口乾肉。
然後就看見這少年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嘴。
裴液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食物,嘗試着往前遞了一下:“你要不要——”
“打劫。”那少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