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第259章 心跡

裴液於是想起女子所遭受的痛苦其實遠比自己要重,她是真正兩情相許十多年的伴侶,正是她口中的“真情同道”,而如今失去,也尚未一月。

“.抱歉,齊姑娘。”裴液輕聲道。

沉默了一下:“你比我厲害多了,你在那種時候,竟然還可以.靠近,尚懷通。”

齊昭華沒有掩飾低垂的眉毛,安靜片刻後輕輕一笑:“是因爲我比裴少俠壞一些。在裴少俠瞧來必須認真的事情,我都可以作爲使用的工具——比如我知道,方繼道就更加值得信任。”

“.齊姑娘確實不太在意感情。”

“不只是感情。”齊昭華輕嘆,“因爲,我並沒有太多可以使用的東西,很多事情在我這裡都可以拿來交換.只要有足夠的必要。”

是的,也包括“湖下居士”這個名頭。

在那日詩會之後,“齊居士”這三個字在文壇中經受了巨大的風浪,曾經多年來積累下的名望有多清白,那日後就有多少人感覺受到了欺騙。

尤其在尚懷通名聲盡臭之後,齊昭華在相當一部分人眼裡,已成了爲虎作倀、出賣身體、反覆無常、心腸蛇蠍之人。

在沸沸揚揚的爭議中,齊昭華三個字固然還有一些力量,但再也不是清白如玉了。

“所以他們其實說得也不錯。”女子輕聲笑道,“我確實是藉着欺騙他們,才立起了這份名聲,然後又把它交換出去了。”

她擡起手,五根玉琢般手指輕輕張開,在金色的秋陽下宛如蝴蝶:“問汝立身誰倚仗?一身妍皮癡骨。”

“.”

湖風清涼,女子眉眼擡起,飲盡杯中殘茶,輕聲笑道:“怎麼談起我來了——裴少俠,我那日都提醒你了,伱怎麼還爲情所困呢?”

裴液卻沒有應付她調侃的心思,面目真切地垂了下去,低聲道,“齊居士我這兩天真的很難受。”

“那證明少俠聽進去了,也確實是個有所擔當之人。”齊昭華聲音也輕緩下來,溫聲道,“時間總會磨去該磨去的,一些情緒是其中必須的經歷。”

“但我.沒有預料到會這麼難受彆扭。”裴液皺眉煩躁道,“而且齊居士你說什麼聽進去了?”

“我的提醒啊。”齊昭華看着他,輕聲道,“我一直當裴少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的.所以希望少俠意識到,有些事情,不要只圖歡快。”

“不過當然是我多嘴了,裴少俠這樣靈明的人,其實什麼都懂的。”女子輕笑。

“沒,我不懂。”裴液悶聲道,“在你跟我說之前,我從來沒有意識到,縹青對我是那種情感。”

又補充一句:“她也沒意識到。”

“因爲你們兩個都是第一次嘛,懸崖勒馬就好了。”齊昭華笑,“你若實在難過,不若干脆與我一同上路吧,也算徹底。”

“.不行,我要等別人”裴液低聲道,又一抓頭髮煩躁,“不是這個問題,齊居士。我不是請你來安慰我的,我是想問問你我爲什麼會這麼難受?”

“.”齊昭華好像沒反應過來,“.什麼?你爲什麼會這麼難受?”

“對啊。”

安靜。

齊昭華靜靜看着他,臉上漸漸浮現出很怪異的表情,偏頭、瞪目、忍笑.彷彿看見一頭狼變成了一隻哼哼唧唧的小乳豬:“.你是問‘爲什麼’?”

“對!”裴液皺眉看着她,重複。

“.”

“.”

齊昭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以手掩口,裴液真是第一次瞧見她笑得這麼單純開心,當她回過頭來時,裴液從那美麗的眉眼中看到了和那夜黑貓譏嘲眼神如出同源的神情。

只是溫和得多,而且近於促狹了。

“裴少俠,你覺得什麼是喜歡?”

“.啊?”

“裴少俠有其他關係親近的姑娘嗎?年紀相近的?”齊昭華笑意還是蘊在眉眼間。

裴液怔:“小時候.有一位女孩玩得很好,後來我們也算親近吧,常常見面。”

“裴少俠喜歡她嗎?”

“.啊?不,不吧,我,我沒想過。”

“嗯。”齊昭華點點頭,偏頭含笑看着他。“那裴少俠面對李少掌時,和這位姑娘有什麼不同?”

“.有什麼?”裴液茫然。

齊昭華微微翻個白眼:“裴少俠不覺得,你有些太愛和李少掌說笑玩鬧嗎?只要有話茬,你就一定要接。”

裴液有些無措:“哪,哪有?”

“哪有?單我見過幾次,詩會上、船上、擂臺後誰家清白男女像你們那樣聊天,裴少俠是記性不好嗎?”齊昭華眯眼,“裴少俠難道覺得,這什麼都不能代表?”

“.啊?”裴液呆。

女子輕吸一口氣,循循善誘:“裴少俠自己回憶回憶,你和少掌門說笑時,心裡是什麼心情,難道不是很高興嗎?”

“高,高興,可我們.就是朋友聊聊天啊”裴液茫然無措,而且慌亂,“我就是喜歡和人開玩笑”

齊昭華終於氣笑:“你要是我情郎,我老大一耳光扇你臉上!”

“.”

“張君雪是不是你朋友?你怎麼不和她這樣開玩笑?”齊昭華冷笑,“你又爲什麼和張君雪說了你那厲害劍法,卻不敢告訴李縹青?”

裴液怔住。

“我那天坐在翠羽看臺上,你那劍一出來,李縹青就驚得一下挺直了身子,張君雪卻沒什麼反應。”齊昭華睨着他,那表情像是發現了心中英雄令人不屑的一面,“李縹青沒問過你嗎,你爲什麼不敢告訴她?”

“我我沒不敢。”

“因爲你擔心驚開了她。”齊昭華無情揭開他的面目,“遠遠超出博望層次的東西會拉開你們兩個之間的距離。”

“.我沒想那麼多。”裴液真感覺有些冤枉。

“但你感覺到了。”齊昭華收回了咄咄逼人的樣子,笑着輕嘆,“因爲你足夠聰明,就像在知道李縹青的心意後,你的第一反應就是煩惱一樣——在意識到自己喜歡她之前,你就已經知道必須要拒絕她了。”

“所以你才這麼‘難受’。”齊昭華含笑看着他,“傻子。”

“.”裴液真的傻了。

“你說.我其實,也喜歡她?”好像有脆弱的瓶子忽然在心中打碎,不知什麼味道的液體傾瀉開來,裴液感覺渾身都有些發輕,“不不對,齊居士,這個.我其實也想過的。你說喜歡的感覺,會不會應該是那種.”

少年努力回想描述着:“就是,一見就癡了、迷了.”

“唔,那叫一見傾心,倒也不一定和情相關。”齊昭華笑,“那日魁賽,就有許多人對裴少俠的劍‘癡了、迷了’。”“.哦。”裴液傻傻地應了一聲。

“瞧你現在可憐兮兮的樣子。”齊昭華又笑,“拒絕不喜歡的人,會讓你這麼痛苦嗎?”

“.我不知道啊。”裴液真的茫然。

“如果我喜歡你呢?”

“.啊?”

“我對喜歡的人,也是刻骨銘心的,如果被拒絕,一定比少掌門還要難受得多。”齊昭安靜地看着他,秋眸中憂傷的深情說來就來,“裴少俠忍心拒絕我嗎?”

“.”裴液沉默了一會兒,有些羞愧地伸手推開了她。

“瞧見沒有,就是這麼冷漠無情。”齊昭華冷笑,“裴少俠未免也把自己的道德水平看得太高,以爲拒絕一個無知少女就能令自己徹夜難眠。”

裴液越發無地自容。

但同時,那份從剛纔開始就一直被他壓抑着的顫動終於得以放心的釋放,裴液眼睛亮晶晶的,擡手一禮,腳步已往門外轉去:“多謝你齊姑娘,別過了。”

傾身就走。

“誒誒誒!”女子連忙上前一步牽住了他,“你幹什麼去?”

“我去找李縹青。”自以爲心裡暢通之後的少年行動力簡直驚人,就像一頭牽不住的幼虎。

“你停!”被帶了兩步的齊昭華氣道,“合着我開導你一番,就是讓事情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是不是?”

裴液停住:“啊?”

“我那日若不在捉月樓下提醒你,你倆現在已經大手牽小手了!還波折這一回幹什麼!”

“.”裴液這回真的怔住,是的,齊昭華提醒他,本就是希望他遏停這份生於兩個無知少年少女之間的感情。

於是他想起來,他自己也是在潛意識中認同了這一點的。

“你們不是同一條道路上的人,裴液。”齊昭華認真地看着他,“你們兩個身上的擔子都過於沉重,立的位置又相差過遠,這種感情,結束它最好的辦法,就是在萌芽中扼死。”

“.”裴液一動不動。

“甚至不用你來決定,裴液。”齊昭華道,“少掌門也是足夠聰明的人——她還不知道你馬上就要去神京吧?”

“.對。”

齊昭華笑:“你瞧,你是不是不敢告訴她?”

她斂了下面容:“她一定還以爲你和其他的魁首一樣,會在博望待到明年夏天,然後去神京打一回武舉,拿個出身,然後回少隴任職。”

“.”

“只要告訴她,你裴液過幾天就會離開,而且從此留在神京、再不回博望——那麼玉翡山的接班人,怎麼可能還敢向你寄託一顆芳心?”

“她自己就會離開你。”齊昭華認真道,“別犯傻,裴少俠我一直當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的。”

裴液沉默不語,靜靜望着遠處的湖面。

是的,當一切幼稚的、朦朧的東西揭去,這纔是一直他真正要面對的那座壓抑的大山。

他在迷茫煩躁中,其實已按直覺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如今迷霧盡去,也不過是看清了它,並無力改變。

安靜。

“不對。”裴液忽然道,“齊姑娘那你和成大哥,怎麼沒有分開呢?”

“.”

“.我們,可以一起去神京。”裴液怔怔道。

“什麼?”

“我們可以一起進神京修劍院——我和縹青。”裴液轉頭看着她,眼神明亮堅定,“我會做到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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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望西去一千里。

地勢由高而低,崖峻天暗,雪淡雲覆,大地是一片凍土鑄成的灰黃。

“我們咬住的三條線,全都往少隴那邊收了。”男人輕聲道,嗓音低沉愁苦,彷彿一生處於困窘之中,“歡死樓在退回去,他們放棄你了嗎?”

綸巾、角簪、籠冠、長衫、寬袍,男人像是從已沒六百年的前朝走來,然而這身裝束寒酸黯淡,即便在當年,想必也是一位走、投俱都難進之人。

“反正.我們不能放棄他們。”更年輕一些的男子被寒士打扮之人握住臂膊,兩人在蒼灰大地上一掠而過,百丈驚起的風塵猶如長帶。

“當然,他們是唯一知道那東西是什麼的一方。”男人仍用那頗具特色的嗓音,“所以我想是否正因如此,他們知道我們反正會跟過去,才幹脆轉換戰場。”

“那這是無可奈何的明謀。”

“是啊.和奇術絕經擺在一起——”男人眉眼一翻,忽地瞳孔驟然一縮!

同伴完全不及反應,身體已被絕大的力量牽扯直墜,下一刻枝葉紛亂拂面,兩人已撞入旁邊密林之中。

年輕男子身體繃緊地睜開眼,應激般一手按劍,一手已在胸前掐出一個古異的指印,就要迎接忽然而至的戰鬥。

但男人先一步握緊了他的手腕,嚴厲的目光逼住了他。

這位他二十年來見過的最強之人身體緊緊貼着他,繃緊宛如石鐵,那驚人的渾厚與磅礴在丹田中緩緩流轉,他手亦按在了腰間之劍上。

於是男子意識到,神妙的玄氣已籠罩了兩人,來路風止塵息、林靜樹止。

兩人一動不動,彷彿化入山林。

就在這樣的昏暗與寂靜中,天空之上,一道明銳飄渺的潔白驟然割開了雲天,在厚雲暗雪之上留下一道飄着白羽的劍痕。

一掠而過。

那不是縱躍,不是掠地踏枝,也不是短暫地踩踏真氣,而是實實在在的經天而飛。

良久,男人才輕輕放鬆身體,收起了身周的籠罩。

年輕男子輕輕喘息一聲,喃喃道:“天天樓?”

男人搖搖頭,面無表情:“明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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