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風,空氣裡瀰漫着濃濃灰塵的味道。北方的夜晚來的比別處早也比別處黑,團團漂浮的
灰氣遮住了天上的星月,透不得大地一絲微光,沉甸甸的墜下。
“嗷嗚”這個鬼魅的聲音響徹天空,大家似是見慣這種場面。把火堆弄旺,轉身到貨車地下抽出刀劍,便圍在一起。水心手裡握着短刀,身子柔弱瘦小,被圍在裡頭。手裡冰涼的觸感,沉甸甸給了內心一些支持。齊海轉過頭衝着她重重的點頭,眼神堅定如鐵。
水心手裡拿着短刀,忽然笑起來,在火光下,明亮照人。
那聲音漸漸的靠近,幽幽的綠光在夜晚,仿若幽冥之界飄來的孤魂野魅。踏着死神的節奏向人們走來,北漠本就沒有茂密的深林,現在的頂多算的上是樹叢。大家緊緊靠做一團,手中舉着火把,站在火堆旁,與狼羣對峙。
大家的不安情緒愈來愈濃烈,因爲這次的狼居然有將近二十匹。頭狼傲慢的走在前面,看着這羣人也不進攻只是不動神色的坐了下來,似乎是在判斷他們的威力。
三十幾個人對付二十匹狼,風險還是很大的,畢竟那兇狠的尖牙會毫不留情的刺進你的脈搏,然後酣暢淋漓的吞嚥着汩汩的血液。
過了好一陣,大家舉刀的手都麻了。可是那匹狼他動了,伸出那舌頭舔了一下嘴,上面的白氣都隱約可見。那些跟班看見首領有了動作,也開始了騷動。呼哧呼哧的出了幾口氣,整個身子也逐漸向後拉,前後腿都繃直,水心似乎都能看到那健壯的腿上彈動的肌肉。
忽,那狼凌空躍起,直直衝向隊伍的中間,一下便打亂了陣型。而那匹狼不愧是首領,先發制人,便在隊伍裡橫衝直撞,人們用火把擊向他的時候,一個躍起咬住那人的手,火把掉在地上。此時它又呼嘯一聲,那小下屬便蜂擁而至。
就這樣狼和人的戰爭開始了,大家也倒是沉着冷寂,有的狼被燒到毛,立刻在地上一滾,那火就被撲滅,翻身而起直直向人撲去,更加狠戾。
水心被圍在中間,看着滿眼的血肉橫飛,內心狂躁起來,握着短刀的手慢慢的拔開劍鞘。朝着一匹正在撕咬一個人胳膊的狼擲出劍鞘,嗷嗷的嘶喊聲想起,那匹狼的眼上插着劍鞘,隨着它的掙扎血滴亂濺。世界又開始開放血色的蓮,妖冶而熾烈。
大家回頭看了一眼水心,便又投入戰鬥。水心身影在狼羣間穿梭,一個飛身越過火堆,懷中的酒囊掉入火力,引起裡一簇極大地火焰。水心眸光一閃,眯起眼睛,凝氣大喝。
“灑酒,點火。”
人們開始還沒聽清,見水心拿起酒囊衝着撲面而來的狼身上潑酒,隨即用腳踢起一根帶火的木棒,那匹狼瞬間被火吞噬哀嚎着跑向遠處。大家有樣學樣,倒是很管用。可是最厲害的頭狼並沒有被燒,繞過人羣向着正對抗一匹狼的水心,撲了過去。
“小心。”一個身影一下把水心撲倒在地,散亂的頭髮搭在水心臉上,有些刺癢。
水心當下來不及思考猛地一翻身,回頭伸臂砍向頭狼頸項,短刀鋒利精幹瞬間割破了它的肉皮,一股鮮血噴灑了自己滿臉。那匹狼嘶吼着,跑向遠處。
水心呆呆的舉着手裡的短刀,刺鼻的血腥味
,激的她跳起來,跑到一邊吐了起來。
好不容易止住那翻騰的噁心感覺,步入人堆,那個矮小的少年正站得直直的由着另一個人包紮傷口。它的左肩上被抓了深深地血痕,可是他還是無所謂的站在那兒看着火堆出神,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濃濃的血腥味將夜晚吞滅。
戰役終究會結束,只要有足夠的犧牲。狼羣失敗的離開,只留下滿地的屍體,有狼有人。
大家都在忙着掩埋同伴的屍體,忙着處理傷口,忙着整理散落在地上的貨物。只有水心,等着臉上的血漬,茫然的看着夜空,剛剛那一刀下去,水心在那匹狼的眼中看到了濃重的悲哀與絕望。它一路狂奔,不知道會在那裡倒下。
翻看着自己的手,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自己也變成了殺人兇手,變成了一個屠夫。
齊海整理好隨行的貨物,背上的傷,其實根本不算什麼,包紮一下又開始呼喝着大家,圍着火堆聚在一起。擡頭尋找水心的影子,卻看見他抱着膝,靠着一顆細細的小樹,望向天際。
那麼瘦弱的身體裡,蘊藏着多大的力量,能一刀砍裂頭狼的喉嚨。只是他靜靜的坐着被濃烈的悲傷籠罩,眼神空洞。那個瘦弱的弟弟,會不會也像這個少年一樣,可以保護自己。 wωω▪ ttκǎ n▪ ℃O
苦笑着搖搖頭,多久了沒想起這些舊事,卻在看到那個小兄弟無助茫然的看向天空時,想到了當時的自己,同樣的不知所措。
不知道究竟是何遭遇,令如此年少的孩子滿腹惆悵,彷彿被這個世界所遺棄。那天這個少年抱着一個骨灰罈,面色憔悴,拿着一錠銀子,放到自己的手裡,有幾個弟兄本來想上前喊他兩聲,可是他慢慢的擡起臉來,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那雙眼睛永遠都忘不了,黑漆漆的眼睛就那麼定定望着自己,裡面清晰地印着自己的影子,他的睫毛很長很密,垂下眼簾就像把扇子,把別人擋在了自己的視線之外。右眼上那塊鮮紅的胎記,印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異常詭異。
等不到自己的回答,他又掏了一錠銀子放在自己的手上。就這樣他不答,他就一直用那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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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海忽然覺得很好笑,於是看着他的眼睛說道。
“小兄弟,不用這麼多。”說着拿了一錠,剩下的又還給了他。
“謝謝”,沙啞卻清晰地聲音傳入每個人的耳朵,說完便自顧自的找了輛車,坐在了上面,窩在幾個大箱子中間。大家都是多年來行走的粗人,看着如此可憐的小兄弟也不忍趕他,便由着他跟着車隊。
到今天,從青雲鎮出發離漠北邊境,已經一月有餘,大家自從剛見面聽見他說了聲謝謝之後便再也沒見他開口,加上齊海的關照,其他人也沒打擾過他。其實就連齊海也沒從這個小兄弟口中得到多少迴應,就比如說他只知道這小兄弟姓白,又比如說他抱的骨灰罐裡裝的是綠竹。
既然無法改變結局,那就努力的完善過程。
而這個過程也註定不會一帆風順,想想自己這個身體才十幾歲,便走到哪都是荊棘重生,走到哪都不被待見。
哎,女人又何苦爲那女人,青雲莊裡的那幾個人真以爲逼走了自己就安心了嗎?
倒不如說是活在別人的手中還不自知吧,也着實夠可憐的。
既然來這世間一遊何不敞開心胸,這漠北就如蒙古草原一般開廣遼闊。
原來這個世界的人也實行互市的制度,在這條茶馬古道上交換彼此的智慧。這隻商隊看來也是塊肥肉,保鏢的人個個都非凡夫俗子,出招狠絕,非一般商戶僱傭的起。
綠竹的骨灰已經安葬,雖然沒有明確的知道她的家究竟在哪,但是偶爾聽到她說過自己的家鄉在一片草原上,牛羊成羣。便在途中找了一個風景不錯的地方將她安葬,希望她可以在這片土地上,自由的飛翔,做草原上最美的花朵。
商隊連連續續走了將近一個月,因爲拉着貨物,所以都是慢行。
氣溫越來越低,水心也越縮越小。她緊緊的把自己裹作一團,只留兩隻眼睛四處的看着。途中經過一些村落,隱隱的有炊煙升起,爲這個茫茫的地域增加了些許生氣。
這塊地方並沒有多大,沒有山,沒有海。水心抱着膝,緊貼着貨箱,隨着車的晃動,左右的搖晃像是沒有骨骼的布娃娃。許是僵直的姿勢保持的太久,她向前移動了一下,輕輕地向後靠去,隨便的躺了下了。
半眯起眼,只留着個小縫收取天上的藍光,那片顏色越看越深,越望越高。那軟軟的藍點徐徐往下落着,落在那離心不遠的眼睛上,凝聚成海。水心緩緩地閉上了眼,睫毛調皮的與風嬉戲,只留烏亮的眼眸注視着心內的晴空與笑意。
水心保持着這股淡然安詳,卻始終沒有睡去,只是遊走在離夢境不遠的地方,耳中時時傳來小鳥的相喚與輕歌,和大家偶爾的笑談。
眼前有飄來一片領域,那片地方——不曉得一定是哪裡,可是在入夢以前它總是飄浮在眼前,記得老舍管它叫作夢的前方。
微涼的風伴着微弱的光暖,在水心身上鋪開。她徐徐張開眼,突來的明亮與鮮活,令她久久不能適應,只能呆呆的又閉上眼。
在這硬邦邦的車上睡覺,着實很累。水心撐着身體又坐了起來,無奈的揉揉腰間。轉頭向四周望去,遠處山坡的小道,像地圖上綠的省分裡一條黃線。往下看,一大片草地,地勢越來越低,似乎是由山坡上往那邊流動,直到一片暗綠的樹叢把它截住,那邊會不會是個寬闊的草場?還是一羣奔馳的駿馬。
閉着眼吸取小山的香味,香氣的來源不知在哪,那自然地青草香在空中散開,驅散體內的寒氣。
及至我們越過那座小山,完全的敞開視線,看到了,那邊是低矮的房舍,有幾隻小白山羊,像極了移動的棉花團,他們叫着,聽在水心的耳朵裡卻有些悲意。偶爾跑過一隻來,向着過往的行人發了會兒愣,便像是受驚了般,顛顛的翹着小尾巴跑了。
天上只有三四塊不大也不笨重的白雲,鳥兒嬌俏的飛旋給白雲上釘小黑丁字。沒有什麼風,可是路邊的野草似乎故意地輕擺,逗弄着四周的氣流。
“給”一個物體呈拋物線落在水心的手中,冰涼光滑,沉甸甸的是一袋水,水心擡頭看向車座上的那個少年,那挺直的瘦小腰板,在日光下滿含力量。
車隊拖着長長的影子,在蜿蜒的官道上行進。
(本章完)